《欲曙》misono初

75、番外·乔恩·part 01

　　玄历·威肃13年，春，临江市。

　　贫民窟——

　　几排紧挨在一起的高楼上，褐黄色的墙壁上颜色斑驳，午后的阳光直直照射墙壁，透过一个红色的“危”字依稀可辨墙体原本的灰白颜色。

　　几个小孩围聚在楼房后面摇摇欲坠的矮墙下，为半盒饼干争夺。

　　“滚！”

　　一声叫骂，孩子堆中滚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男孩。

　　一头沾满泥灰尘土的枯弱杂草，在阳光下显出透明且脆弱的颜色。

　　他穿着一件依稀还能看见一点玫红色的长外套，外套的边角在日夜的摩擦中已然破损，下摆是不规则的长条，能看见布料原本的纤维，衣服上有磨穿的破洞，有烟灰烫出的孔洞，还有几个完整的黑色脚印。

　　他爬起来，脚边被人绊了一脚，立刻就跌回地上，下巴撞在坚硬的泥土上，疼痛蔓延在整个脑袋，其中尚有一点湿润的刺痛。

　　下巴肯定破了。

　　他这么想着，再一次爬起来。背后一只脚猛然踩住他的脊骨，全身的重量压下来，他扑在灰尘和嘴里散发的血腥味里，觉得自己的骨头要断开。

　　“起来啊。怎么不动了？”

　　背上的人在叫嚣。

　　但他只能咬了咬牙。

　　身体没有力气。

　　他还没有吃饭，妈妈早晨才回来，回来后就倒在床上，直到现在还没有起来。家里没有一丁点吃的，厨房乱七八糟，垃圾桶干干净净。

　　头顶上响起饼干在塑料盒子里摇晃时发出的“哗啦”声响。

　　一片阴影落在面前。

　　是饼干。

　　“闻闻，香不香？”

　　踩在他背上的男孩故意高声问道。

　　“……”

　　他已败落，这会儿说什么都是要挨揍。

　　“小杂毛，也想抢老子的东西。”

　　这帮人讨厌他。他知道。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长相。他们会因为他的长相攻击他，欺负他，就算有什么东西分享，也不会有他的份。而且，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可以分享的东西，只有抢。

　　可是他似乎也只能和他们在一起。

　　因为他出生在这个地方，他们也和他一样出生在这个地方。但这没什么用。他们就是会欺负他，耍他，揍他。

　　“老子今天高兴，这个你们就分了吧。吃的时候要响亮点，知道吗？”

　　背上的重量减轻了一些。

　　他动了动，腰上立刻挨了几脚。

　　他听见饼干袋子被撕碎的声音，兴奋的道谢声，啃咬饼干时发出的“咔嚓咔嚓”的诱人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前跌落，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是饼干的碎屑，残渣。

　　风吹过，有点痒痒的，把最后的一点残渣也吹走，包装纸飘过来，贴在他一半脸颊上。

　　他们不会用食物来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食物对这里的每个人来说都是极其缺少的。就连偷，这附近甚至都偷不到太多的东西。

　　脊骨上的重量消失了，那只脚终于拿开。他支起身体，被猛地拉扯，一个趔趄，身上一轻。那件破破烂烂的女人外套被人拎在手中打量着。

　　“这衣服我看还值几块钱，我拿走了。”

　　那孩子说着把衣服团成一团，塞进怀来走了，身后立刻有几个男孩一溜烟跟过去。只剩下男孩□□的站在原地，阳光数着他胸前的肋骨，每数一根在下面画一道阴影。

　　他向前迈了一步，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回家，家里什么也没有。外面也什么都没有。他在两栋楼间的小小空隙之间蹲下来，偶尔一阵风吹过，身上有些发凉，但已不是寒冷的季节。他抬起头，看着开始倾斜变色的太阳，这个时间，妈妈又要出去工作了。

　　他站起来，往回走。

　　但愿妈妈还记得他的肚子的事。

　　走到那栋同样看不清颜色，写着大大的红色字体的破楼前，一个女人正走出来，他认出来那是妈妈，赶紧跑上去，“妈妈，我饿。”

　　女人脚步顿了顿，一张化了浓妆的脸上只有麻木，见到男孩，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丝还算慈爱的笑，“真是对不起，乔恩，妈妈会买食物回来。”

　　“嗯……”

　　乔恩点点头，却感觉希望渺茫。妈妈说的话，有时可信有时不可信。他感觉也许明天也不会有饭吃，希望明天能在马路旁的垃圾桶里找到什么可吃的，要赶在那些家伙前面，千万不要被发现。
　　妈妈走了。他走回家，肚子饿到没有感觉。这样也好，不会很难过。他躺在那个破旧的小床上睡觉，下水道里的声音和马路上的汽车轰鸣声穿破整栋楼房，还有隔壁奇怪的叫声。

　　外面的人管这里的女人叫妓女。有人出去做，有人就在家里做。他们说，长得漂亮的在外面的场子里做赚的更多。这里还有很多孩子，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一个样，不知道爸爸是谁，没人觉得这奇怪。

　　他睡着了。他早已习惯这里的一切。但是他饥饿的肚皮没有睡着。深夜，他被饿醒，肠子，或者胃在打结，感觉很模糊又很清晰，他太饿了。他平躺在床上，希望这阵饥饿快点熬过去。但就像故意要和他作对一样，饥饿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严重，折磨的他睡不着要发疯。

　　他爬起来，走去厨房，有水喝也可以，不要再继续饿下去了。他拧开水龙头，水龙头“噗噗”响了几声，什么也没有。他用力拍打，只流下来几滴水。

　　食物要钱，水也要钱。没有水了。

　　窗外的灯光很漂亮，屋子里只有黢黑。他拖着步子往回走，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灯光，他停顿一下，饥饿把他变成行动迟缓的机器人，然后走到窗边，向下望了望。一辆车，停在楼下。

　　他见过这东西，每天都能看见，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外面的马路上。但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轿车。

　　车门打开，里面走出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好像是个老头，另外一个，披散着金色的头发，在车灯熄灭的刹那，他认出，那是妈妈。

　　他缩回头，有点奇怪，又觉得很正常。那个老头就是妈妈的客人吗？他从来没有见过妈妈的客人，这是第一次。

　　也许他应该躲起来。他听一起的其他孩子说过，每次他妈妈接客的时候，他都是躺在床底下睡觉。要是回去晚了，已经有客人了，那他晚上只能睡大街，被客人看到是绝对不可以，如果客人扫兴，就没饭吃了。

　　他走回床前，抱起毯子，准备爬到床底下。他不想睡外面，很冷，也不想明天还饿肚子。

　　门开了，他才刚钻进去一半身子。没有开灯，没有水也没有电。趁着黑暗，他赶紧爬进去，脑袋撞到床板，他没吭声，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

　　“乔恩，乔恩？”

　　妈妈在叫他。

　　黑暗中亮起一束光，他听见男人的声音，的确是有些苍老的，还有种他无法形容的感觉，和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的，“夫人，也许乔恩还没有回家？”

　　“……我到外面找找。”

　　“我陪夫人一起。”

　　妈妈和那个老头是来找他的？他有点疑惑，但还是赶紧喊了一声，“妈妈，我在床下。”

　　他爬出来，一束光直直打在了他的脸上，但很快移开，照在他面前的地砖上。

　　光是那个老头拿着的。

　　“过来，乔恩。”

　　妈妈站在老头旁边招呼他，他走过去，“妈妈？”

　　妈妈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着妈妈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又看看老头，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夫人？”那老头提醒道。

　　“……啊，不好意思。”女人如梦初醒，把乔恩往前推了推，“这位是容家的管家，你跟着他走，到容家去。”

　　“……”他呆愣了一会儿，不太明白，“去容家干什么？”

　　妈妈皱起了眉，没有说话。

　　那个叫“管家”的老头也没说话，只是微笑。

　　“乔恩，听妈妈说，是你的父亲决定接你回去，所以……”

　　“……他是我的’父亲’？”

　　女人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不是，但是你要跟他走，就能见到你的父亲。”

　　“为什么要见我的父亲？”父亲，父亲？父亲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很模糊，这里的小孩几乎都没有父亲。

　　“他可以让你过的比现在好，好很多很多……”

　　“妈妈，我很饿，去了那里有吃的吗？”

　　女人忽然蹲下来抱紧乔恩，她的脸埋在男孩的肩上，声音发闷，“有，有很多吃的。”

　　吃的，食物，肚子。

　　他什么也没想，一口答应，“快带我去吧。我快饿死了。”

　　妈妈却没有放开他。时间很久，久到他开始觉得那个管家脸上的笑容是不是画上去的才一直都纹丝不动。然后妈妈站起来，开始迅速在廉价的仿制手提包里翻着什么东西。她拿出一个面包，塞进他的手里，退后一步，对管家说，“麻烦您了。”

　　他跟着管家离开，身上是在杂物堆里随便翻到的一条旧的吊带衫，是妈妈的，有一侧的带子断了，他把它们系上，打的结很难看。但他不在乎，他坐在车里，撕开面包袋子，车座比床还柔软，他很想躺在上面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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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多年的番外。年初就写完了，但是我……怎么说呢，没什么心情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