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陛下有疾》不吃姜的胖子

2、教导

　　嫩粉色的幔帐拢起，床上的少女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连呼吸都清浅。

　　“嘉宝，嘉宝。”

　　楚嘉宝梦见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喊她，她听不真切，也辩不了方向，更看不见那人到底是谁。

　　楚嘉宝急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是谁，是谁在喊她嘉宝？

　　为什么看不清面容？

　　两只手紧紧攥着被褥，楚嘉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小姐，大夫人来了！”

　　闷在头上的被子被拉开，楚嘉宝面色潮红，像是突然得到解脱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薄汗在空气里慢慢蒸发。

　　春来取了温水，将毛巾拧干小心翼翼给楚嘉宝擦拭着脸，一边催她起床。

　　“小姐，大夫人快到了。”

　　楚嘉宝嘤咛一声，转个身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再次昏睡过去。

　　春来急的整个人原地打转不知如何是好，隐隐约约瞧见门外有人影靠近，还没等她再次唤醒楚嘉宝，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楚夫人迈着从容优雅的步伐进屋。

　　她身后跟着个穿着华丽的老嬷嬷，年老的脸上堆满了皱纹，一张脸就端着个冷漠的表情，一进屋就皱起了眉头。

　　这嬷嬷是宫里来的教导嬷嬷，负责在秀女们进宫前的行为举止礼仪姿态指导，见过的秀女从前朝到现在也有上百，却是头一个碰见这种——嬷嬷进屋了还在床上赖着的。

　　第一印象，极差。

　　楚夫人当即就黑了脸，狠狠敲了敲门，门框被她敲得有些摇摇欲坠了。

　　春来吓得跪在地上，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

　　楚嘉宝听见声音砸了砸嘴，慢吞吞睁开眼睛，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衬得身材更加美好。

　　嬷嬷上下打量了她几下，面容姣好，身材发育也不错，眼里露出一丝的满意。

　　是个好苗子，可是太蠢，没有规矩，得好好教导一番。

　　心里叹了口气，圣上是个贪色的，这次更是指明了要年轻貌美的姑娘，吩咐她们这些教导嬷嬷上门的时候务必先看清楚了脸，那些歪瓜裂枣就别带进宫去污染他的眼了。

　　原本楚侯爷家应该是两个女儿，她不是个不问事的，早就听闻侯爷家的嫡女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倒是从未听闻庶女是何样，只可惜嫡女楚嘉禾因感染荨麻疹错失此次选秀，当时她们几个老嬷嬷心里还可惜过。

　　但今日一见庶女楚嘉宝，便觉得此女定能入得了圣上的眼。

　　她不知楚嘉宝的画像早就被送进了宫去，已经是此次内定的秀女。

　　楚嘉宝方才一睁眼就见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人影的大夫人站在她的床头，惊出一身冷汗，被吓得连连后退。

　　她抱着被子咬着嘴唇轻声问：“我……母亲，您怎么会来？”

　　教导嬷嬷打量了两人一番，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

　　听闻此言，楚夫人更是直接拉下脸来，碍于有宫里的人在，她不好像往常一样呵斥，便冷冷开口：“这位是宫里来的教导嬷嬷李嬷嬷，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她好好学习宫里的礼仪。”

　　楚嘉宝睁着双含水的双眸一脸不解：“宫里？母亲为……为什么要让宫里的嬷嬷来教导我？”

　　她表情又无辜又疑惑，惹得嬷嬷心中一阵怜惜。

　　楚夫人攥着手绢狠狠咬住了牙。

　　她就不信这死丫头不知道自己要被送进宫去了！

　　她昨天分明看到春来偷听了！

　　这下让李嬷嬷听了去倒成了他们侯府不重视选秀，竟然都未告知秀女即将进宫！

　　楚嘉宝瞧她那模样恨不得直接冲上来赏她几个耳刮子，又是往后缩了再缩，哆哆嗦嗦开口：“对……对不起，母亲我这就起来洗漱，您……您别生气。”

　　楚夫人：！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母亲怎么会生你的气，快些起来吧，别叫李嬷嬷好等了。”说完她瞪了一眼春来：“还不快去备茶！跪在这像什么话！”

　　春来闻言缩了缩肩膀站起来。

　　小姐住的地方哪里来什么好茶，送来的大多是那些过期的或者是他们吃不下的茶。

　　李嬷嬷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目光落在楚嘉宝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

　　“无碍，夫人我们去大堂等着便是。”

　　楚夫人面色尴尬，连连应了几声“是是是。”

　　她领着李嬷嬷出门，临出门前回头狠狠瞪了楚嘉宝一眼。

　　楚嘉宝坐在床上，一双手在被褥上缓缓摸着，朝她做了个鬼脸。

　　古铜镜里映出一张青涩却精致的脸。

　　春来轻轻给楚嘉宝梳着头发，棕木的梳子滑过少女秀丽的长发，很快挽出一个髻，额前的刘海服帖在皮肤上，露出清澈而又明亮的眼。

　　“小姐这样可真好看。”低头在桌上找着饰品。

　　楚嘉宝的头饰少，平日里又鲜少出门，不注重这些外表上的打扮，春来挑来挑去都没有选到合适的朱钗。

　　“没有合适的就把匣子里那个拿来用吧。”楚嘉宝捻了一点胭脂往脸上抹，瞬间寡淡的面容多了几份明艳，还带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

　　胭脂是前年秋天楚嘉宝爬了隔壁的围墙，抖了一地的桂花做的。

　　隔壁不知道第几房姨太至今没找到毁了她桂花树的罪魁祸首。

　　春来闻言露出了笑容，高高兴兴从柜子里捧出个黑色的小匣子，匣子被擦得十分干净，表面都反着光。

　　嘉宝抿了口红纸，唇上便染了淡淡的红色，面容褪去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妩媚。

　　她接过春来递过来的匣子，小心翼翼摸着，神色暗淡下来。

　　居然已经过去十年了吗？

　　明明没有灰尘，嘉宝还是拿帕子擦了又擦，一旁的春来忍着眼泪。

　　匣子里面放着一支蝴蝶样式的钗子，颜色浅绿，蝴蝶的翅膀上缀着四颗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每个翅膀又衍生出去一个分支，分支的顶端伸出触角来，上面又是两棵白色小巧而又圆润的珍珠。

　　“这……”春来吸了吸鼻涕“可真好看呀。”

　　梳妆台上停了只红色斑斓的蝴蝶，缓缓扇动着翅膀却不肯离去。

　　嘉宝摩挲着朱钗：“这是娘最爱的钗子，也是娘唯一的遗物。”她语气里带着怀念，却早就没了前些年的悲伤。

　　春来几欲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春来，给我戴上吧。”

　　“唉，好的小姐。”

　　桌上的蝴蝶受了惊吓，从窗口逃出。

　　“今日来未能见到贵府长女，实在是可惜。”李嬷嬷抿了口茶，茶是上好的碧螺春，进贡的好茶。

　　看来侯爷确实很受圣上重视。

　　楚夫人闻言捂着嘴低低笑了起来：“能得嬷嬷惦记是小女的荣幸，可惜小女福薄，没有那个命。”她说着叹气，眼中却没有多少遗憾。

　　要是真进了宫那才是福薄。

　　“楚夫人好命，有两个姿色上佳的女儿，将来楚秀女若是得了圣宠，还请别忘了老朽。”李嬷嬷说着露出笑来，满意地看到楚夫人面色变了变，可偏偏又只能装成贤妻良母的模样，叫人看了心里倒是痛快。

　　圣宠？

　　就以楚嘉宝那个死丫头，得哪门子圣宠？

　　就算得到了圣宠，到时候天下都不是那病天子的了！

　　“嘉宝是个有心的孩子，定不会忘了李嬷嬷的教导。”她虚伪地开口。

　　两人虚虚在堂中坐了小半个时辰，茶水换了几杯，楚嘉宝才姗姗来迟。

　　屋外的来燕双飞，楚嘉宝穿了件淡青色罗裙，一路奔着而来，身后的春来追得气喘吁吁，面色涨红。

　　“如此不稳重！成何体统！”楚夫人拉下脸来，手中的茶杯重重敲打在桌上。

　　李嬷嬷瞥了她两眼，露出讥讽的笑。

　　楚嘉宝抿着唇低着头不敢说话，胸膛因为剧烈运动还在上下起伏着，看上去可怜的不得了。

　　楚夫人讨厌极了她这个样子！

　　尤其是头上的朱钗！

　　那不是李娇娘年轻时候的吗？

　　楚嘉宝安的到底什么心思！

　　“母亲，请您别因为嘉宝气到了自己。”楚嘉宝柔柔开口，少女声音软糯，听得李嬷嬷心里又是一阵满意。

　　真是从头到脚都觉得满意。

　　这样一来，她看楚夫人的眼神就更加鄙夷了。

　　这么好的苗子却不好好对待，将来吃亏的可是她自己，是他们侯府。

　　李嬷嬷走上前去，虚扶起楚嘉宝道：“无碍的，楚二小姐便随着老朽去将鞋换了吧。”

　　楚嘉宝微微抬头，眼角泛红地看着她，当真是我见犹怜。

　　“多谢李嬷嬷。”楚嘉宝弯了弯腿，做了个揖。

　　楚夫人又气的咬牙，别以为她看不到李嬷嬷那副看不起她的表情，不说侯爷是皇帝眼中的红人，就是日后这楚嘉宝也成不了你的靠山！

　　屋外的春风吹起，八角桌上的鸟儿歌唱。

　　屋内——

　　楚嘉宝踩着花盆底鞋晃晃悠悠走着，她自幼没有穿过这种鞋，第一次走路时掌握不好平衡直接摔倒在地，把春来吓得不轻。

　　经过几天的训练现在已经不再需要别人搀扶。

　　可花盆底太高，走起路来脚又疼，楚嘉宝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但是李嬷嬷并不满意，又在她头顶加了本厚书，地上放了几盆滚烫的水，稍有不慎摔倒了便是跌进这些水里，少不了烫伤。

　　几日来楚嘉宝身上已经多了好些摔伤的痕迹，李嬷嬷却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

　　虽然底子差，却很能忍。

　　这深宫里啊，要的就是能忍的。

　　楚嘉宝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头上的书摇摇晃晃，她咬着唇不吱声，下嘴唇却已经被咬破，渗出一些血腥味，进了嘴里。

　　不能摔倒，摔倒了会被骂会被烫会被打。

　　楚嘉宝，你忘了吗，娘是怎么死的？

　　你忘了吗，那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忘了吗，侯府的这些人是怎么对待你的！

　　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却又感觉到李嬷嬷手里那根长鞭在自己的背上游离。

　　“背挺直了！”李嬷嬷戳了戳她微微弯下的腰道：“你是个主子，怎么能像个奴才一样弯腰？”

　　楚嘉宝不敢点头，只能微微动了下肩膀，头上的书随着动作滑了一下，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李嬷嬷板着脸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

　　啪啪啪几声打在掌心，很快便泛起了红。

　　楚嘉宝眼里泛起泪花，没有落下来。

　　屋外，春来紧紧拽着胸口的衣襟，眼泪不住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