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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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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安成的记忆里,手表可是个稀罕物件,村子里戴手表的人不多,戴上会显得很有身份。
就媒公岳世卿手上戴的那块,要二百多块钱呢。
方安成没什么钱,安橙仔仔细细的数过,他兜里满打满算只有十五块六毛,是攒了很久的,坐车一来一回就花掉八毛钱。
真正的方安成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他只在二姐刚出嫁那会,陪爸妈坐车去过二姐家,要是他自己的话,宁愿走着去县城,哪怕从天亮走到天黑。
不过在安橙看来,这省下的时间可比八毛钱金贵的多。
安成爸妈曾经说过,等他哪天结婚,他们就给他买块手表。
因为这,方安成还暗地里高兴了好一阵呢。
“小伙,你也是去赵县?”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安橙转头,发现周围就他一个人在这等车,那肯定就是在叫他了。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手上提一个有些泛旧的蓝色布包,佝偻着瘦弱的身子,尽力朝他这边仰着头。
方安成的身高有一米七六,上初中的时候就是班里最高的,直到现在也是村里的‘大高个’,在营养普遍不充足的情况下,能有这个身高实属不易。
所以在这个老爷爷面前,他得低着头:“是啊,去赵县。”
老爷爷的表情瞬间变得惊喜,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泛黄的小纸片:“那你能帮忙给我儿子捎点东西不,他在赵县干活,我给你地址。”
安橙其实有些为难,本来自己的东西也多,两只手都没闲着,背上还有一包红薯,等去了二姐那还有正事。
再说了,人生地不熟的,捎完东西万一赶不上下午回来的汽车,就要在那里待一晚上了。
不过看老爷爷这个样子,莫非是不懂得怎么坐车?
“老先生,现在坐车多方便,一个钟头就到了,咋不亲自上赵县去看儿子?这样吧,你可以把我当个伴,我在车上照应着你。”
老爷爷摇了摇头:“唉,我想着省点坐车钱,儿子大半年没回家了,他娘给他缝了件新褂子,我想着找人给他捎过去。”
说完,他举了举手上的布包。
听他这么说,安橙起了恻隐之心,只是件衣服罢了,又不重,要不......就帮忙捎过去?
就当是积德了。
安橙同意后,老先生千恩万谢,还摸出来两毛钱给她:“你给我儿子说,让他抽空给家里写个信,他娘想他想的睡不着。”
“好嘞。”安橙推辞不过,收下了两毛钱。
刚说完,远远的能看到白色的公共汽车从路西边驶来,车前挡风玻璃下面,放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王堂镇—赵县’。
车身四周脏脏的,沾着不少已经风干的灰土,车门有些破旧,安橙看惯了城市里干净明亮的公交车,一眼看到这个,对比实在强烈。
安橙把老爷爷的布包捆在烙饼包上,地址放贴身口袋里放好,背上红薯,依然一手一个包,朝着车摆了摆手。
老爷爷在一旁不停的道谢,不多时,汽车停下,浓重的汽油味扑面而来。
安橙稳住身子,三两步登上去。
因为这趟车的始发站就在王堂镇,所以车上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坐着大概五六个人。
安橙找了个靠后的位置,把东西放好,然后坐下,开始掏钱。
售票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梳着一条马尾辫,上面绑着一朵红色绢花,穿的还挺时尚。
她看见方安成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亮。
看这小伙子的打扮,上身一件合身的棉布白衬衣,下面一条黑色粗布裤子,脚上一双手工做的黑布鞋,头发不长不短,洗的干干净净的,柔顺的贴在头上。
他的身材也匀称,不胖不瘦,身上没有烟草味,脸抬起来的时候,还对她笑了笑,牙齿洁白,眼眸清澈,天呐!这么英俊的小伙真是少见!
“上哪去?”
“去赵县,到终点站下车。”安橙递过去四毛钱,售票员撕了票,笑眯眯的递给他。
“你家哪里的?是王堂镇的?”售票员弄好票,干脆在安橙前面的座位坐下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前面这段路坐车的人不多,他俩可以攀谈一会。
看他这打扮虽然干净舒服,不过从这小麦色的皮肤以及拿的行李来看,应该是个乡下人。
“不是,我家是黄土村的,离王堂镇六七里路。”
安橙跟陌生女孩子交流是完全没有压力的,眼睛对眼睛,面不红气不喘,说话流畅清晰,原因嘛,大家都懂的。
这要是换成腼腆的方安成,肯定要结巴一番了。
“黄土村?没听过。”售票员摸了一下马尾辫,道:“你去赵县做什么,找工作吗?”
怎么连这都打听,安橙心里有点犯嘀咕,自己把方安成收拾的是挺利落的,这个搭配还是以后流行的简约大气风呢,再加上他长得还行,难不成......这女孩是看上自己了?
苍天呐,她才来多长时间,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招惹到什么桃花了吧?!
“不是,我去亲戚家看看,下午就回了。”安橙收了收笑容,低头不直视她了。
“哦,这样啊。”售票员语气里有些失落:“我家就是赵县的,还想着你要是找工作的话,我能帮帮忙呢。”
“不用了,谢谢。”安橙礼貌道。
坐在安橙后面的两位中年妇女此时‘吃吃’的笑起来:“小伙子遇上大姑娘呦~”
售票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谁是大姑娘,我都成家了,就是看这小兄弟顺眼,多聊几句罢了。”
说完,她转过身,不再说话了。
那俩妇女对了对眼,‘啧啧’两声:“城里的女娃就是不一样,不用风吹日头晒,看着显年轻,瞧这白嫩的,招人疼。”
售票员又被哄开心了:“阿姨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年轻。”
她又看了看安橙,安橙回以一笑,顺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被看上了就好。
从兜里把刚才那个老爷爷给他的纸条拿出来,打开看上面写的什么。
纸上用铅笔写了两行歪歪扭扭的字,不过好赖是一笔一划写的,安橙能看清,上面写道:
王石头 赵县高阳路上西边临街的李元反馆
安橙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这个‘反’应该是个错别字,应当是‘饭’馆才对,意思是那个老爷爷的儿子王石头,在这个饭馆干活。
伸手戳了戳售票员的肩膀,待她回过头来,安橙把纸条递过去:“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条路离车站远不远。”
如果不远的话,他就先把东西送过去,省的到了二姐家被问。
售票员转身,把纸条接过来:“你上过学吧?”
说话挺礼貌的,没有乡下人特有的土坷垃味。
“嗯,初中毕业,没有再继续上了。”
“为啥啊?”
“家里农活多,得要我帮衬着。”
“那可惜了。”售票员看了看纸条:“有点远,不过离我家挺近的,你找这个人啊?他是你亲戚?”
她又热情起来:“我这是上午最后一趟车,到站就下班了,要不带你过去?”
“不是亲戚,是有人托我给他带东西,我亲戚家在锦绣路上。”
“哦,那挺远的,要不这样,我帮你把东西给他吧,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办好了就给你说一下,成不?”
联系方式......安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家没装电话。”
不光没有电话,连电都没有。
“电话?”售票员睁大了眼:“电话我家也没有啊,我是说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到时候给你拍电报。”
安橙无语,原来八十年代的电话县城人也装不起,现代人要是问联系方式,那不外乎就是电话号码,还有企鹅号那些,他都给整蒙了,应该不至于露馅吧?
反正也没啥,安橙点点头,售票员把手里的圆珠笔递他,让他写到一张废票的背面。
地址也简单,就是‘王堂镇黄土村’。
写了后,售票员看着安橙的字不住的夸赞:“都说自如其人,这么好的字,就该配好的人。”
安橙把布包给她:“里面是一件褂子,挺轻的,让我捎的人是王石头爸爸,我也不认识,他是在路口把这交给我的,还说让他儿子记得给家里写信,他娘想他了。”
售票员点点头:“明白了,我会说清楚的。”
“谢谢了,不然我还要多跑一趟。”
“不用客气,我这顺路,很方便的。”
一个小时的车程不长不短,到日头快到头顶的时候,终于到了车站。
安橙提上东西,跟售票员打了招呼,两人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去他二姐家,还得走上一阵,不过也不远了,这里的路都是柏油路,走着也轻松。
“安成?”
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安橙转头,看到一个熟面孔,正是他这次来要看的二姐,方翠玲。
方翠玲头上围着个黄色的头巾,穿一件蓝色夹克,脚上是一双紫红色绒面布鞋,看着是比农村的那些年轻媳妇好很多。
此时她脸上满是惊喜,朝他快步走过来。
“姐,我来看看你。”
“哎呀,来就来,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方翠玲把他手上的烙饼布包接过来:“这是啥,闻着挺香。”
“是咱妈做的烙饼,还让我捂紧了,怕你吃着凉。”安橙笑道。
“那你捂得挺好,还有点热乎呢。”方翠玲又看了看他另一只手:“这是啥,一盆花?”
“嗯,放家里好看,是我送给你的。”
“长大了,真有心。”她拍拍他后背的袋子:“这是红薯?少拿点就行了,沉不沉?”
“不沉,我能行。”
“我本来是出来买菜的,刚出来还没到菜场,这就碰着你了,先把你送回家再说。”
“嗯,那一会我跟你一起出来买。”
“成。”
姐弟俩说说笑笑,很快,方翠玲家到了。
方翠玲丈夫名叫赵建国,看这姓就知道,在赵县是一个大姓,妥妥的原住民。
他家现在住楼房,在三楼,条件是很不错的。原先的老宅正好临街,国家允许个体户之后,方翠玲的公公就拿钱开了个代销点,相当于是现在的小超市。
进了门,一股子香烟味就飘了出来,原来家里来了个客人,姐夫赵建国正陪在一旁,两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吞云吐雾聊的正起劲。
方翠玲被呛的咳嗽了一声,赵建国眯着眼抬起头:“不是去买菜了?菜呢?”
“这不半路遇见安成了,安成来看咱们了。”
其实安橙就站在方翠玲身边,不过赵建国估计是没有认出来。
“姐夫好。”
“是安成啊,来坐。”赵建国笑眯眯的,不过没有起身:“来认识认识,这是你翔哥。”
“翔哥好。”
“好好,都好,这你媳妇弟弟?看着还行啊,不土。”
嗯?不土?这位翔先生你什么意思?这是拐弯抹角的说他二姐土?
“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让你见笑了。”赵建国道。
??这姐夫是怎么回事,自己媳妇都被讽刺了,都不会帮着说话?就不信他听不出来。
方安成的‘情感’她自然也继承了,在方安成心里,他姐夫挺好的,有钱,对姐姐好,霸气,有城里人的气势。
而这次见了面,安橙才感觉到,他姐夫似乎并不是那么爱他二姐,还有点看不起的意思。
方安成啊方安成,你得有多迟钝!
安橙挠挠头一脸憨厚的笑道:“没办法,爹妈给了我们姐弟仨一副好样貌,稍微打扮一下就挺齐整。”
屋子里安静了一下下,因为这位翔哥的脸上,起了很多痘痘,安橙这么说,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