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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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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月买了第二天上午的航班飞回江城,顾怀义请了一天假,三个大人接连去了好几个地方:公司、银行,还有宁峰新买的房产......
宁兮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注意到大人们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阴沉,她心慌不已,意识到爸爸可能真出了什么事了,可又不敢开口问,整整一天,她的心都悬到半空中。
孙丽萍家属也报了案,第三天一早警察上门,开始走访调查,提取监控,小区居民议论纷纷,宁兮忐忑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案件突破口锁定于爸爸的车,监控显示宁峰驾车进了小区就再也没有开出去。
华府景园是高端社区,住户配有独立车库,池月拿着自己的那套遥控器钥匙,柯静让宁兮呆在家里,不要下去。
她还是踉踉跄跄得跑了下去,看见车库边里里外外围满了小区的人,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拔开人群,那些邻居应该也认出了她是宁峰的女儿,侧身给她让出了路。
她站在柯静身后,不敢出声,心怦怦跳着,手脚冰冷注视着紧闭的车库门。
池月摁下遥控器,A02车库门缓缓升起,宁峰经常开的那辆黑色奥迪Q7赫然停在那里。
他和孙丽萍都在车上,两人赤着身子抱在一起,脸色发青,全身冰凉,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法医的检验结果很快出来。
根据尸斑和尸体腐化程度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三天前晚上的9时——11时,死因是两人在车里发生不正当性.行为时,因为天气炎热长时间开着空调,车库环境密封,空气不流通而产生了大量一氧化碳,导致大脑缺氧窒息死亡,排除刑事案件可能。
池月阴沉着脸地拽着宁兮回到了家里,“啪”得一声关上了门,开始疯狂砸家里的东西。
墙上的装饰画、她的各种比赛奖杯、宁兮的琴架......
屋里凌乱不堪,池月又去主卧室翻出他们全家的相册,把有宁峰的照片一张张撕开,再堆在一起,点火烧成碎末。
宁兮缩在墙角,紧紧咬着下唇,心突突跳着,血液从胸腔涌上了大脑,在太阳穴里疯狂悸动。
法医说爸爸死亡的时间,不就是她跑去蜜悦餐厅破坏哥哥和程天薇约会的那个晚上吗?
她真得好恨自己,如果不是她的霸道与偏执,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占有欲,她不惹恼顾洵,那一晚上她就会乖乖呆在华府景园的家里睡觉。
爸爸是不是也不会和情人幽会,而选择回家陪她,他也不会就这样送了性命。
妈妈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那天晚上她还对哥哥做了那么不可原谅的事,她的心被利刃一刀一刀凌迟着,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站起来跳动抽打她,一阵阵痛苦的颤栗涌起,眼前发黑,慢慢倒了下去。
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池月平静而苍白的脸,她告诉宁兮,她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江城的一切,带着她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宁兮张嘴急着想说什么,却发现嗓音干涩根本发不出音,只能呜咽一声哭出来,痛苦地歪着头,闭上眼睛,任泪水不停从眼角滑落。
池月出门后,她挣扎地爬起来给顾洵打电话,她不想跟妈妈去其它地方。
她已经没有爸爸了,她不要离开江城,她知道错了,她以后再也不会做那些事了,哥哥打她骂她都可以,只要他回来,开口留住她。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已经不记得给哥哥打了多少次电话了,一直都是这个提示音,哥哥是真得不想再理她了!
她抱着电话机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和弄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那么绝望,可再也没有记忆里的那双手扶起她,抱住她,安慰她。
顾怀义遇上了不小的麻烦,宁峰的公司他持有股份,每年都有不菲的分红。
设计院的中高层领导利用自身资源入股其它公司,在行业内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
孙丽萍的老公忍不下头上的那顶大绿帽,开始不断向上级总公司和公安部门举报,宁峰公司涉及和设计院原同事串通投标,要求彻底追查该公司经济问题,严肃处理在职人员的职务犯罪。
顾怀义被停职,接受公安机关调查,柯静忙里忙外,到处托人找关系了解案情进展。
宁兮跑去找她,哭着让柯妈妈留下她,她一定会好好听话,再也不惹事,柯静抱着她泪流满面,两人哭成一团。
她也舍不得宁兮啊,她把她从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娃娃抱回家,养成今天娇俏可人的少女,可宁兮是未成年人,还没有满十八岁,她的母亲是她的法定监护人,她有权决定宁兮的去向。
家里接连出了这么多的事,她以什么理由留下她?
池月态度很坚决,她已经辞去艺术团的工作,以远远低于市场同期的价格贱卖了房产。
她告诉柯静她要带着宁兮远远离开,永远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和以前的人联系,她会抹平在江城的一切记忆。
柯静知道她心里有怨恨,池月一直是个非常要面子的女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宁峰和情人裸、死车库的消息上了江城各大报纸,闹得沸沸扬扬,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一度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对她的打击很大。
池月心里应该也怨恨着自己和老顾,觉得宁峰与孙丽萍的事他们知晓,却一直瞒着她不说,可她是真得不知情啊。
宁兮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宁峰也没有其他亲人,池月一手处理了丈夫的后事。
没有追悼会,没有告别仪式,甚至连墓地都没有选在市区,而是远远葬在了距江城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安镇,遗体火化前她也没有让女儿再见宁峰最后一面。
宁兮一直联系不上顾洵,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给柯妈妈说了什么,柯妈妈现在提起哥哥的消息总是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只是劝她去了外地要听话好好学习,考一所理想的大学。
她紧闭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流下。
原来人真得不能犯错啊!
父亲犯了错,失去了他的生命,而她犯了错,失去了顾洵......
离开江城的前一天下午,宁兮游魂般得行走在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八月的太阳猛烈而灼热,她却只感到寒冷刺骨的孤单,父亲不光彩的离世让她无法坦然与同学们告别,她突然有些理解池月要远离这儿的原因了。
路边的音像店放着一首歌,她停下了脚步。
红尘中
浮沉多少个梦
到底多少个梦
生死与共
爱匆匆
转眼又一个秋
再过多少个秋
才到尽头
回首半生如梦
何处停留
住在心里的那个人
藏在泪中
回首半生匆匆
恍如一梦
你像风来了又走
我心满满又空
迷梦中
化做一只风筝
随风漂泊像风
在天涯尽头
歌词触动了她,父亲去世后,她不也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随风漂泊,马上要离开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去向未知的远方。
而哥哥,那个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她曾经所有旖旎的少女心思,随缘而来,也终将随缘而逝......
她走进去问老板这是什么歌,老板告诉她是台湾一部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曲——《半生缘》。
原来是根据张爱玲的原著小说改变的啊,她花钱买下这张CD,又去“方知”书吧选了套《张爱玲全集》。
同龄的女孩子都迷这位女作家得不得了,连庄语那种大大咧咧的妹子放学后也会捧着一本,被书里人物的悲欢离合感动地眼泪汪汪。
她翻过几次,却一点儿不喜欢,总觉得字里行间弥漫着浓重的悲剧色彩和无法摆脱的宿命论。
她完全无法共情,从小她众星捧月般地长大,人生充满了阳光:
家境优渥,父母长辈疼爱,青梅竹马的顾洵哥哥更是惯得她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她才不自虐呢!
买好书低着头出门,不小心和进来的女孩撞了一下,怀里的书啪嗒洒在地上。
程天茵一脸嗤笑,对她说道:
“宁兮,是你啊。你爸爸背着你妈妈和情人车库偷情,你破坏我姐姐和顾洵哥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你看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吧。我姐姐说了,她也会去美国找顾洵哥哥,陪着他,伴着他,你就等着我喊他姐夫吧!还有,你上次打我那一下,今天我还给你。”
程天茵手劲很大,出其不意重重甩了宁兮一巴掌,转身就跑,却发现宁兮没有像平常一样不依不饶地追来,正蹲下身子捡着洒落的书。
早知道应该狠狠踩上两脚再跑的!
宁兮的脸火辣辣得疼,她却毫不在意,这几天她一直在茫然在懊悔在自厌自弃,程天茵的辱骂与轻蔑,她打她的这一巴掌,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去计较,也许挨这一巴掌反而能让她心里舒服一点、好受一点,她早该被打醒了。
掀开的书刚好翻到这一页:
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她流着泪怔怔想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啊!
她今年才十六岁,父亲的死亡和顾洵的离去,已经抽走了她生命里所有的光和热,剩下的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
这一生怎么还这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