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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春蒐(二) ...

  •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面,一张一张,夹杂着声音。我努力地向前奔跑,企图挣脱这些面孔,只是这条路好长啊,怎么跑也无法抵达尽头。
      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在轻声唤我的名字,一声一声执着又坚定,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瞧见一个年轻的郎君,身着玄衣,站在不远处向我招手。
      那是十几岁的聂云归。
      他的身后渐渐聚拢起台城的轮廓,我不由的停下来仔细分辨,这是长秋殿,这是元极殿,这是右银台……那些追着我人面和声音渐渐都消失了,我停在原地看着聂云归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梦境里忽然落下了雪花,一片一片压在殿宇上,那雪下的真大啊,我看着这些纷纷扬扬的雪花,突然意识到,这是正和十四年的冬天。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周庭筠顶替了聂云归的名字,总是固执地寻找机会作弄聂云归。
      仿佛是一个冬日,才下过一场大雪,地上的积雪都还没来得及清扫。
      六寿哈着气一头扎进长秋殿,欢快地同我说,“殿下!奴婢有一个好消息要回禀殿下!您听了一准欢喜!”
      我裹着毯子没精打采地倚在榻上,“能有什么好事叫我欢喜?我现在只关心这天什么时候才会回暖。冻死了!”
      六寿凑到跟前同我说,“奴婢方才遇到了在问世斋侍奉的陆沔。陆沔同奴婢说,今日讲学,梅师傅又罚了聂郎君。”问世斋是皇子们进学的地方。
      我一下来了精神,“可知道是何缘由?”
      “听说今日聂郎君顶撞了梅先生。奴婢没多少学问,不大听得懂这中间的来龙去脉,陆沔好像说先生教授皇子们治世的大道理,偏偏聂郎君与先生想的不一样。先生气地当场说聂郎君若是再不管教,将来必定走入歧途。”
      我刨了刨凌乱的头发,唤来云蔻替我梳妆,“他这个脾气可真不好,与谁都能吵起来,梅先生也敢顶撞,真是倔驴碰上了倔驴。”
      “可不是!这大雪天的,如今聂郎君正跪在问世斋的前头呢!殿下可是要去看看?”
      我剃了剃手指甲,慢吞吞道,“本宫去瞧他做什么?前几日,父皇说长秋殿的梅花酥味道甚好,今日有雪,食此物最合适不过了。你命人做些来,再温上一壶玉楼春,本宫亲自送去元极殿。”
      六寿“哎”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出门了。
      云蔻没见过聂云归,好奇地问我,“殿下,这个聂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值得殿下费这么多心思。”
      “他么?是个不怎么重要的人,本宫就是觉得他有趣罢了。”
      我明里暗里折磨了他大半年,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所有攻势像是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时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憋着劲,留待最后反杀。
      不多时,六寿送来了梅花酥,我带着云蔻出了长秋殿,外头可真冷啊,冬日里的风刮的人脸颊生疼。
      我没有乘銮驾,只带了云蔻一人,行在冰天雪地里,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右银台门是每年冬天最存不住雪的地方,因为这里来往人员众多,没踩两下雪便化了。今日因着方下过雪,得以见到右银台道覆白雪的样子。不晓得从前在哪里看来一句诗说是,“右银台路雪三尺,凤诏裁成当直归。”大约便是这样的情景了,想来作诗的人那日我今日一般,难得见到右银台落雪,便作了首歪诗以记心情。哎,这些诗人学子,说话文绉绉的,譬如我这种粗人,便只会说,“右银台落雪了,云蔻咱们团雪人去吧!”
      想到这里,我一时兴起,伸出手理了理头发,向云蔻作揖,“这位小娘子,下官是在右银台捧旨的怀烨,雪天路滑,小娘子独行于此,可要当心脚下呀!”
      云蔻噗嗤一声笑了,矜持地向我行了一礼,“多谢怀大人关照。”
      我直起身,欢喜地问云蔻,“如何?像不像为父皇捧诏的崔令君?”
      云蔻伸手为我拢了拢大氅的领子,“殿下仔细些,别受了风寒。”
      我挥挥手,“无妨。无妨。咱们快些,臭小子该下学了。”想了想提着裙摆在雪地里跑了起来。云蔻在后面冲我喊,“殿下慢些,当心脚下。”
      右银台与问世斋虽说前脚挨着后脚,但也是有一定距离的,即使到了右银台也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不过聂云归现下在冰天雪地里跪着,远远瞧上一眼也够我咂摸好几日了。
      我扶着云蔻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上右银台的长廊,问世斋的殿前广场上果然跪了一个人,穿着玄色的衣服,看不清容貌,但看着身量应该是聂云归没错了。茫茫白雪里,他独自一人跪得笔直,仿佛有人不慎在白纸上点了一滴墨水,这滴墨水独自待在纸上,像一团浓的化不开的孤寂。我静静看着他,好像也被这种情绪淹没了,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错,才会受到如此重罚?
      云蔻在我身边小声嘀咕,“聂郎君这样跪下去会不会出事啊?”
      我想了想对云蔻道,“你去将那壶玉楼春送与他暖暖身子吧。我在此处等你,快些去。”
      云蔻觑了觑我的脸色,应了声诺。
      我站在右银台的廊檐下,瞧见云蔻行过去同聂云归交涉,云蔻不晓得说了什么,他仿佛往我在的方向遥遥地看了一眼。最终伸手接过那壶酒,灌了一口便将酒壶塞给了云蔻。云蔻抱着酒壶气呼呼地回来,“殿下真是!白瞎了这壶好酒!聂郎君根本不愿承您的情。”
      我摇摇头,“走吧,回长秋殿。”

      长秋殿里六寿和小鱼一早准备了姜汤,见我回来小鱼上来为我宽衣,六寿在旁边憨态可掬的问,“殿下可瞧见人了?”
      小鱼一边收拾大氅一边道,“殿下真是胡闹,这么冷的天,您就带着云蔻一个人出去,磕着碰着了可怎么是好?”
      我没说话,走到榻旁坐下,殿中燃着炭火,发出哔啵的响声,我盯着那些红色的火星子出了神。

      梦境中聂云归缓缓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一把掐住我的左肩,我痛的一下子醒了过来。大约是有些发烧,脑袋昏昏沉沉的,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一会大一会小,我疲惫地闭上眼,若是躲不过今次的劫难,死了便死了吧,一了百了。
      恍惚间有个人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我睁开眼,仿佛是周庭筠在同我说话,须臾间又变成了聂云归。
      是谁都好,别留我一个孤独地死掉。
      那个人还在说什么,我模模糊糊间听见什么箭矢、草药、伤口。想来是来救我的医者吧?我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他停了很长时间,伸手解开了我的衣衫,伤口流了太多的血已经和衣服粘在了一起,我疼的直掉眼泪。
      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笨拙的重复,“你莫哭。你莫哭。”
      废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将衣服和血肉分开,他又对我道,“你听的见吗?我现下要将箭矢拔出。你且忍者些。”片刻后又塞了一团布到我嘴里,大约是怕我咬伤自己。
      他的手按上我肩膀那一瞬,我感觉到他的手掌很粗糙,这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他一手按着我的左肩,一手在箭矢上握了握,低声道,“忍着些。”箭矢离开肩膀的那一刻,我疼得弓起了身子,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在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了,凉丝丝的,想来是上了些草药,右脚也用树枝固定住了。我环顾四周仿佛是一个山洞,几步远的地方架了一个火堆,上面顶着一个破旧的瓦罐,火苗舔舐着瓦罐的底部,已经有一些发黑了。偌大的山洞只有我一人,那种孤独感再次袭来,我下意识喊了一声聂云归,也不见他应我。
      他走了吗?我躺在地上颓然的想。
      须臾间,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来,我把头转向洞口的方向,聂云归抓着一把不知道什么的草药走了进来。
      我问他,“你去了何处?现在是什么时辰?”
      将草药摊在地上,一一分辨,“去寻了几味殿下服用的草药。现下已是亥时了。”
      我瞥了一眼左肩上的伤口,刚要开口便被他打断了,“事急从权。”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山洞里静悄悄的,只有瓦罐里水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人家救了我的命,这个时候同他计较这些也无甚意义,“多谢你救我,这个人情我记下。”
      他将草药一一扔进瓦罐里,皱眉问我“殿下如何受的伤?”
      “不小心。”
      “殿下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不管是谁,我都不想追究了。可以吗?”
      他自怀中摸出将那支箭簇,橘色的火光映在箭簇上,“殿下所中之箭上刻了长珮二字,长珮是殿下的字?”
      我靠着石壁闭上眼睛,“是。”
      “殿下到底要护着谁?微臣跟随羽林军进山寻您之前,独孤女君已经指认了永怡殿下出手伤了您。萧淮叶你究竟隐瞒了多少事?”
      “本宫没有秘密。”
      “那么殿下告诉我,细辛是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春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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