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乱》冷落殇秋

46、玄森番外（上）

　　(伤往事，忆流年)

　　“你给我滚！”一声男人的暴怒，惊得上苍一个雷滚。
　　暴雨中，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破庙的墙角旮旯里不住地瑟瑟发抖。冷风阴阴扫过，单薄湿漉的衣衫愈加地贴紧他微微发青的皮肤上。他已经三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此时饥寒交加，腹深处传来阵阵折磨人的咕叫声被破门外贯耳惊心的雷声盖住了。
　　他冻得发青的小嘴已然翕合困难，皲裂的唇只偶尔抬起对着滴水的寺顶，水珠顺着他黑青的唇急流而下，还未进入他渴望的口便划过落到了地上。他一惊，急忙极尽全力俯身用嘴接住了已然和泥土混在一起的浆液。
　　一道闪电闪过，旋即轰鸣阵阵在头顶开出无数雷花。他孱弱单薄的身板猛地一颤。抬头，惊见破门口一抹黑影。急速的闪电现出一张狰狞的面目来。
　　“你，你……”他以为他追来了，蜷缩的小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微张的小嘴想要说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将那黑影脸上深深骇人的疤印了出来。他见之，眼眸深处的害怕顿然被疑惑盖过，“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雨水顺着那黑影的脸向下坠去，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震撼的响声，也如同敲在了他脆弱的心膜上。
　　黑影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他。不知从哪里拉过一条厚厚的毯子向他走来，“你的身子弱，可不能一直在脏水里浸泡着呀！”黑影的声音竟然盖过了寺外轰隆的雷声传入他的耳中，他不禁浑身一颤。好强的内力！
　　怔怔间，黑影将毯子盖在了他微微颤抖的身子上。他看不清他的脸色，却是能够感受他身上散发出慑人的阴气。“你，你是谁？”
　　黑影不作回答，只是将他连同毯子一并抱起，离开了破庙。他回头望了眼自被父亲抛弃后一人待过的破败寺庙，随后头也不回同这抱着自己的壮硕男人离去了。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这一走，他的人生便永远都回不了头。
　　……
　　“师父，你看我耍得怎么样？”他在庭院中握着木剑欢愉地望着在一旁闭目的师父。这高大威武的男人便是两个月前将他从破庙中救回的面疤男。
　　他见师父没有睁眼，便一个翻身跳到了师父的身边。多亏了师父，要不然他早已冻死在破庙之中了。不过说起这个师父，他在内心深处还是非常地敬畏的，虽然有时候他喜欢和他开各种各样的玩笑。师父总是不予理睬，若真是过了头了，师父便皱皱眉头喝令他前去练功。说是说练功，无非就是打坐、站桩之类的。他不明白自己本就是单薄的身板，为何师父会看中他说他是练武奇才；既然要他学武学，可是又为何两个月来不曾教他实质性的武功招式呢？他已经练得烦躁极了！
　　师父并没有抬眼，他一时玩心大起，拾起地上一根草蓿蹑手蹑脚向师父走去。待他想要将草蓿伸进师父的鼻孔时，忽然师父两眼倏地睁开，他一眨不眨也没有见到师父是如何从自己的眼皮底下瞬间消失的。
　　“师父，您在哪里？师父！”他不禁急了，是不是自己玩笑开大了，师父不开心了就躲起来了？可是无论他怎么叫唤都不见师父的人影。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油然心头，他害怕了，他不要离开师父。除了师父，还有谁会对他这么好呢？就连亲生父亲都要丢弃他！“师父，森儿知道错了！师父快点现身吧，森儿再也不顽皮了，森儿保证一定会好好地练功的！呜呜——”
　　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覆上他泪水涟涟的小脸庞，他微微一怔，抬起头来见师父竟一脸慈爱地望着他。“师父，森儿再也不惹师父生气了，求求师父再也不要离开森儿了！森儿方才真的好怕啊！”
　　男人嘴角抽动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本想吓吓森儿，孰料这孩子竟然对他这般眷恋！果然没有选错人啊，他知道自己将命不久矣，那天在破庙里看到这几乎奄奄一息的孩子，本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去试探他的，没想到一眼望去他微颤的身体里却暗暗发出他从来都不曾见过的霸气。他想他日后定成大器！可惜这孩子确实是练武的料，只是幼稚未脱的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惹他生气！是自己看错了这孩子？可为何每每想要丢弃他时内心终是不忍呢！
　　他手足无措，猛然怀中多了一样东西，吃惊地低下头去，见玄森一头扑进了怀里顾自哭泣着，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为了一个孩子而放弃自己的原则？他可是魔教教主，他的心永远都是冷酷血腥的。难道因为自己患了绝症的缘故么？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推不开玄森软弱的小身体，他只是想要好好地教训一下他，让他收敛一些罢了，没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师父，森儿保证听师父的话！只求师父不要再像爹爹一样抛弃森儿了！”玄森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闪着点点泪花，叫他好不心疼！他不禁又是心头一软。他轻轻地抱住了孩子，僵硬的手臂虽弄得玄森搁着难受，他却一声也不吭。
　　男人茫然，当初找到这孩子是对还是错？他望着他纯洁没有一丝杂念的眼眸，心猛然一抽。他是魔教教主，那次中原惨烈的围剿中全教几乎是全军覆灭，只有自己毁了面容才侥幸逃出，从此隐姓埋名深居简出意图东山再起。可是没想到从那以后每到子时便会吐血，从开始的零星一点到现在的满满一帕子，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为了报仇，他不得不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将毕生绝学传授给极有天赋的孩子。这便是玄森，可是为何他的心中此时竟然会不忍呢？
　　“师父，您怎么了？”见男人愣愣，玄森不禁有些急道。
　　男人俯下身子，关切地摸了摸他的头，“没什么！你随我来！”说着领了玄森朝他的房间走去，那屋是一片禁地，没有他的允许玄森是不得随意入内的。
　　“师父这是……”却在男人的眼神中噤声。他的心狂乱地跳着，他知道等待他的一定非比寻常。
　　屋内并无奇特之处，不过是普通的书房罢了。男人绕过椅背，摸了摸手把上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书架顿时打开。随着师父步入其中，玄森的心激烈地扑通着，如同突然闯入异地的孩子不知所措。若不是师父的手紧紧地牵动着他，也许，他会未步入黑暗尽头时便掉头逃离而去。
　　忽而豁然开阔，眼前竟是另一幅情景。波光粼粼，好似来到了人间仙境，沿着洞壁而下的水珠轻盈地跳落在水塘中，激起层层涟漪。不知哪来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洞穴，将墙上隐隐的字符显现出来。男人牵着目瞪口呆的小玄森来到一扇石门之前，不需多少力便将石门开启，两人步入。却见满室的奇兵异器，里室的书架比师父书房里的书架大了许多，仔细一看竟都是些武林秘笈。他虽懂得不多，但看这架势也知不一般了。
　　“师父，这是？”他疑问道。
　　男人并没有回答，只是领着他依旧走东走西，不曾讲过只字片言。
　　随后的几天里，男人总是这般神秘地让小玄森参观自己从未示于他人的神秘地。那里，让玄森叹为观止。
　　究竟是千年难逢的练武奇才，经过几天的摸索，小玄森已然对于师父的这番苦心了然。果然不出数日，玄森将洞中所有壁上的武林绝招了记于心；又过了一月，男人暗室中的所有绝学秘笈都被玄森背得滚瓜烂熟。男人暗暗吃惊于他的记忆能力，又感叹后继有人矣。
　　而小玄森自师父答应教他武功之日起便愈加地努力学习，他虽不知道师父为何救他性命，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转变心意教他。但心中的感激却是怎么也抹杀不掉的。这辈子，他愿意为师父去做任何的事情。
　　然而，祸福旦夕怎由人。
　　那日，练功之后，本应去歇息的师父却在回房时突然坠下地去。
　　“师父，你怎么了？”此时，小玄森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小鬼头了。高大魁梧的身材练就一身的绝学。而师父的身体却是越发得没有以前好了，有时动不动就会气喘吁吁，但都从未像今天这般。玄森见状大惊，急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师父将要坠地的身子。指尖温润，粘稠的液体顺着他修长的指滴落，在地上开出几多惊艳的血花，见之，玄森骇然。“师父，师父，这是为何？您到底怎么了？可不要吓森儿啊！”他使劲地摇晃着男人单薄的身子，却唤不回他模糊不清的神智。
　　玄森急忙抱起师父冲进了练功房，两腿紧盘，内功运气，将体内源源的真气输进了师父破败的身体内。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师父体内一股莫名的气流愣是将他的内力推了开去。男人嘴角溢出的血也越加的多了起来，床上雪白的布单没一会儿便染得鲜红。
　　“师父，您一定要挺住啊，森儿一定可以治好师父的！”说完已是哽咽不止了。
　　男人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见玄森徒劳的举动咳血道，“森，森儿，不用再管为师了！我，我撑不了几日……咳咳……森儿，记得师父以前告诫你的话，一定，一定要振兴师父辛辛苦苦创立的教派，发，发扬，光，大！”
　　玄森泪流满面，抱着师父渐渐凉却的身子，迟迟不肯起身。
　　“师父，您放心，玄森誓死完成师父的遗愿！”孤单的身影，绝望的呐喊，充斥心灵的无望，幽幽噬心。
　　夜，幻冷，迷离。
　　泪，冰凉，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