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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所谓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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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太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了。
圣鲁道夫属于半宿制,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住宿与否。
比如于我,学校与家不过电车的四五站距离,因此住宿并没有必要。
可裕太似乎不这么想。
转学到圣鲁道夫的同时他便向学校提出了住宿的申请。
像是要和原来的生活,确切来说是拥有一个天才哥哥的生活彻底划清界线。
我常会在校园里遇见裕太。无论是清晨他叼着面包从我面前匆匆跑过,午休时段包围在同级的男生中一路嬉笑,还是身穿圣鲁道夫的运动服走向学校的网球场。
边上是观月,发掘他的,也是他所敬重的前辈。
看见我的时候他也会简单地朝我挥手,海蓝色的眼里一派清明。嘴角上扬,眉眼弯弯。
尽管内心不愿承认,但真的好久没有看见裕太笑得如此舒心了。
周末的时候我依然会去不二家,和由美子闲聊或是和不二打电动,偶尔也会谈及一些升学的事。只是耳边不再有裕太吵吵嚷嚷,静下来的时候像是缺了些什么。
某次路过裕太的房间时正看见不二坐在桌前摆弄着一个像框。阳光透过木制的百叶窗渗透进来,在房内划下道道条纹,光影相间。
我记得那张照片。很久以前不二家的某次的家庭远足时拍下的。
那是在郊外的湖泊,天空在湖面映下一片纯粹的蓝。兄弟两人坐在船上抱着鱼竿朝镜头咧开嘴,相似而明媚的笑容,与身后波光粼粼的湖面同样耀眼明亮。
曾经无忧的年少时光,如今回想,总会有一种心酸的错觉。
「其实你很在意的吧。」
不二循声回头,愣了片刻,然后对我浅浅地笑。
光影交织的空间,似乎能察觉到时间在身侧缓缓流动。
「那是当然……」他说着,手指磨挲着相框中的相片。
「发生这样的事,我还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呐。」
「不是哦。」我蹲下身子,抬头直视他的双眼。不再是晶莹明亮的水蓝色,而是似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变得有些迷离。那颜色深沉地几乎让我也觉得感伤起来。
「我啊,一直很羡慕裕太,有你这样一个好哥哥。」
不二依旧在微笑。只是这笑容总透着一种难言的勉强。
他总是将一切掩盖在笑容之下,而内心真正的情感,却也常会无处循形。
「知道么里乃,下个周末,青学的对手就是圣鲁道夫。」
※
我决定亲自去找裕太。
初夏的天气,空气里已经开始弥漫起燥热的因子。我在午休时分嗒嗒地跑下楼梯,一个人。
指腹划过欧式雕花的扶手,裙摆在被搅动了的气流中微微掀起。楼梯半层处的落地窗外有大片的树林,不时有栖鸟从中扑楞着翅膀涌向水色的天际,像是被我的脚步所惊醒一般。
小心翼翼地拉开二年级走廊一端的某个教室后门,午休时分的教室里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吃着午餐。我眯着眼睛打量四周,没有发现裕太的身影。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戳了戳最近处一个男生的背。
「嘿,那个不二,不二裕太,他在那里?」
正塞着满嘴食物的男生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剧烈地咳嗽。他涨红着脸扭过头来,像是要发作,却似乎看见了我胸前领带那代表高年级的色彩,愣了一下,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裕太阿……他今天早上就请假没有来学校,似乎是身体不舒服呢。」
男生说着,伸手指向教室靠窗的一角。空荡荡的课桌桌面洒满午后浅金色的阳光,隐约可见上面画着涂鸦,算是这个年龄男孩们特有的爱好。
座位摆在一旁,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唔,那他的宿舍是哪一间?」
「哈阿?」
十分钟前裕太的同班同学兼室友,也就是眼前这个叫做远野的男生对着我直截了当的问题哐当一声掉了下巴。十分钟后的现在我背着手跟在他的身后,彻底无视他所奉送的一切类似于「你这家伙一定是疯了」的眼神,出现在男生宿舍楼的中庭。
「房间是一楼最靠右的一间,窗没有锁。我可先说清楚了,要是被发现的话我可不负责哟。」
我点点头,伸出手指用关节轻轻扣窗。意料之内,没有任何回应。
忽略掉犹豫的环节,我麻利地拉开窗,双手撑起身子直接一脚朝里跨去。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冲动。
着地后我回头对仍站在原地的远野吐吐舌头,抬手用拇指与食指圈出一个ok的手势。
「谢谢了。」我摆出口型说。他真是个好人。
室内是宽敞的两人间。原木质的地板上摆放着双层床,写字台,地毯与一只圆形矮桌。
阳光透过薄纱般的窗帘在室内隆起一片柔和的光晕。
然后我看见了裕太。
※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
潜入男宿时我便设想了许多种可能遭遇的局面。比如午休时间其他男生的串门,裕太对入侵者激烈的反应,或是舍监大叔一时的心血来潮。
这些所会带给我的,无一例外将是一纸薄薄的处分。
意料之内,躺在床上的裕太循着声音扭过头来,呆滞两秒,然后迅速地张开嘴,像是要尖叫。
我快速上前,将食指压在嘴前,比划出一个「嘘——」的姿势。
「是我,别叫。」
窗外白云藕断丝连地漂浮着。湛蓝明净的天空被树叶不规则的边角裁落寸寸金光。
光移影动。远处流水般的蝉声冲去世间嘈杂。蝉声中我听见裕太哑着嗓子问——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走近床边,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不会弄错,刚才我清晰地看见裕太想要撑起身子,却在手肘支起的一瞬倒回床铺。
咧了咧嘴角,像是疼痛。
「为什么请假?」我避开问题追问,似乎真的已经忘记来这里的理由。目光所及之处裕太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他动了动嘴唇,像是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将脑袋缩回被子。
「唔,感冒了。」
显然是刻意装出的,瓮声瓮气的声音,说着还自作聪明的咳嗽了两声。
他的演技还真够烂的。我强忍住心中的笑意伸手去扳他的肩,接着如愿听到那声惊呼。
「阿敖——」
没有错,是肩伤。
「你这样的身体状况真的还能去比赛?观月到底再给你做怎么样的训练,他在想些什么!」
几分钟后我抱手坐在床边,打量着眼前正捂着肩膀疼得龇牙咧嘴,偶尔也会哀怨地扫我几眼的裕太不断发问。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身后的窗帘被夏日炙热的气流掀起,说不出的轻柔与宁静。
「那又怎样?这是我自愿的,和观月前辈无关。」
茶色短发的小子朝我挑眉,湛蓝的眼中溢着金色的流光,似乎是自信。
我无言以对。时间将不二荏苒的愈发美好的同时,也使裕太过早地成为了一个敏感而自尊心过强的少年。这其中的对错,无法言说。
「和老哥,噢不,和青学的比赛可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我们的目标可是全国。」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不二裕太,而不是不二周助的弟弟。」
「所以说阿……」
「够了。」裕太喋喋不休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抬起手一掌打在他的脑袋上。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走到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哥哥的错?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为难!」
裕太忽然安静下来。他愣愣地盯着我,张口结舌。似乎在回味刚才的话,却无法反驳。
「当然不是……」
许久他才以一种我都难以辨清的声音开口。视线下垂,睫毛盖住瞳孔,看不清他真正的眼神。
「我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罢了。」
那一瞬间我像是忽然明白了不二的感受。裕太的别扭,裕太的苦楚,这一切都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