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躁》九果

94、第 94 章

　　“鹿笑至从澄潭转移到了周山，此事极为隐秘，怎么会被人察觉？”

　　碧童立即跪下道:“昨夜在周山脚，梧桐妖留意到了一丝灵息逼近，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是绝无差错。此事它立刻禀报了敛生大人。然后今早，那灵息再一次地探进，这次似乎是想进入山内。好在敛生大人有所防备，当即追捕。可恨那灵息狡猾，溜得极快。”

　　“这么说，你们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了？”

　　碧童的声音迟疑了一会：“算是看见了……那物有杈角，四蹄，敛生大人觉得，那是只鹿。”

　　宴苏的眉尖跳了跳：“鹿？”

　　“是。”她似是有些不太确定，想了想，垂下了头:“大抵应该是。”

　　不知怎的，宴苏的第一反应竟是伽华的那头青鹿。可是它怎么会到沉崖来？又是怎么凭空找到了周山？

　　“敛生大人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令奴速来禀报，望主子示下应对之法。”

　　宴苏淡淡看她:“除了角与四蹄，还看见什么别的没有？”

　　碧童摇头:“没有，它溜得极快，哪怕这些也只是敛生大人看见的残影。”

　　宴苏眯了眯眼，想到了伽华这日的反常。从昆明山到不幽林，这一路他状似全副心力都倾注于寂木常身上，但是说不清哪里不对，好像态度非常的……平静？采取的跟踪措施也十分消极。宴苏完全有理由相信，若非今日恰巧碰上寂木常出门，伽华绝对能在昆明山那高木丛内等上几天几夜。

　　可是，他不是急着帮鹿钧找到鹿笑至吗？

　　“……你再等我几天就好。”当时，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那言语笃定，仿佛早就料到鹿笑至一事能在几天之内就有眉目。

　　宴苏那双凤眸深如浓墨，整张脸容分明是少年模样，可那眉宇间的阴鸷与森然任谁也不敢直视。

　　碧童悄悄地快速瞥了他一眼后垂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坐等指示。

　　半晌，终于响起一声轻呵，好似一切豁然开朗的样子，然而那声音听上去绝不愉悦，反而带了几分冷意。

　　碧童那雪白的脖颈不由自主又低垂了几分。

　　“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这位文始清君的本事。”

　　碧童有些意外，抬头问道:“主子是说，这件事是那文始清君做的？”

　　宴苏却没理她，他凝眸半晌，应对之策已然在胸。

　　“看来这鹿笑至不交出去是不行了。”

　　碧童愣了愣，不由抬头望去:“可是主子不是还拿他有用……”

　　“不然呢？”宴苏冷眼看她道:“但凡你们有点用处，鹿笑至能被他们找到吗？”

　　碧童语塞，不敢辩驳。

　　“你给我回去告诉敛生，自己人全部撤掉。那鹿怕是能闻息寻人，你们一根头发丝都不能留下。另外……”他眯了眯眼:“这事总要找个替死鬼，你让他尽快安排。”

　　“是。”碧童领命，只是她犹豫了下，又问道:“此事八成与鹿钧脱不了干系，主子是否要敲打敲打他？”

　　“这时候还敲打什么？生怕人家寻不到我们头上是吗？”宴苏冷笑一声，偏开视线道:“到底是鬼族大将，身上还有几根硬骨头。我掳了他心尖上的宝贝儿子，他真能乖乖听话倒是有鬼了。”

　　只是他倒是没想到，伽华竟然真有本事隐藏自身，以一只鬼的身份取信鹿钧。两人达成交易后，都交换了哪些信息。会不会提起……宴苏的凤眸陡然森冷，按下了心头那些不好的揣测，对碧童道:“你回去让敛生动作快点，估摸着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碧童道:“是。”

　　“另外，你替我去安排件事……”宴苏勾了勾手指。

　　碧童跪着前行几步靠近，俯首倾听。

　　宴苏几句话交代后，碧童愣了愣，看向他:“主子这是要引火上身？”

　　“七重草的毒已经被催发出来，短则两三日，长则四五天，此事必须速战速决。引火上身？”他森然笑了一声:“火烧得愈旺，他到时候才会愈悔，那颗炼魂丹也就愈爽快地给我拿出来。”

　　碧童点头，对于自家主子的深谋她从来不敢怀疑。

　　“对了，走之前给鹿笑至好好清理清理，别给他老子吓出一身好歹来。”那声音意味深长，碧童领会，点头应道。

　　正欲告退，头顶那声音再度响起，只是原本的森寒透骨陡然变了模样，显得有些无奈:“我真的不需要，你下去吧。”

　　她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望了过去。

　　只见宴苏脸上的冷意全无，此刻已成了之前那副弱不禁风的少年郎模样，看着自己，神色温和又有些无可奈何。

　　碧童有些呆滞，只是刹那，她陡然看见那双凤眸深处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异光，霎时福至心灵，而此刻余光已瞥见后面走过来的衣角，立即将头深深埋了下去，也换了语调，娇滴滴道:“是……”

　　伽华走过来，看着跪在地上衣衫坦露的鬼姬，皱了皱眉:“谁叫你进来的？”他分明临走前嘱咐过，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宴苏。

　　碧童咽了咽喉咙，将提前整理好的说辞道来:“公子风流倜傥，奴家实在心生仰慕，这才没忍住进来伺候……”

　　伽华看了眼宴苏，他正向自己使了个无奈的神情，心头有些不快，看向这鬼姬道:“出去吧，不许再进来了。”

　　“是。”她悄悄松了口气，然而刚刚直起膝盖准备转身退下时，却听伽华又道:“等等。”

　　碧童立即僵在原地不敢动，心狠狠地跳动着，几乎后背都要冒出凉意:“公……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伽华望着她的头顶，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这身形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你……”正欲说话让她抬起头来，宴苏忽然站了起来，挽住伽华的胳膊巧妙地将他视线截住:“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找到人了吗？”

　　伽华被他打断了思绪，下意识顺着回答:“这不幽林比我想象得更大更杂，想找个人不易。”顾忌这旁边还有别人，他的话点到即止，只道:“先在这待会吧，看着时辰出去。”

　　宴苏眨了眨眼:“那会不会……”他无声示意两个字“跟丢”。

　　“没事，实在不行就回昆明山守着。只是这儿委实吵闹，还有这些……”伽华随意往他身后一瞥，发现那鬼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走了，他皱了皱眉:“人呢？”

　　宴苏回头看了眼，随意道:“走了吧。”他拉着他往贵妃榻走，刻意转移话题:“方才出去可见了些什么？”

　　“没什么，左右不过是那些纵色之流……”伽华本来还琢磨了下方才那鬼姬的身形，眼下瞧不见人，又被转移了注意力，那股子熟悉感便如同虚无缥缈的烟，眨眼之间便挥散了。

　　两人在这酒池前闲聊了半天，算着时辰出了不幽林，回昆明山。那昆明山山门自然没什么动静，也不能知道寂木常到底回来了没有。

　　干守半晌，宴苏掐了片嫩叶叼进嘴里，笑了笑:“我觉得这办法有点笨。”

　　伽华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他偏头望向他，见他的脸容被林间的风吹得愈发苍白，几缕黑发肆虐扬起，嘴里叼着的那片绿叶将他衬得少年恣意。

　　他眼底深处闪过担忧，说道:“等这事结束了，我带你回仙庭。”

　　宴苏眨了眨眼:“不回睥睨山修炼了吗？”

　　“在查清你那处被堵塞的经脉到底是何引起之前，先不修炼了。”

　　宴苏也不提出什么异议，笑着点点头:“都听你的。” 他嚼着那片嫩叶半晌，望着那山门忽然道：“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要不我给你去探探口风？”

　　伽华道：“怎么探？”

　　宴苏笑了笑：“你忘了？”他刻意眨了眨眼，眉眼狡黠。

　　伽华一愣。宴苏已瞧准了一个落单的山鬼，扯了扯他的衣袖，向他抬颌示意道：“你把它带过来？”

　　伽华看了他一会，莫名沉默片刻。随即依言，将那山门外落单的鬼给禁言捉了过来，挂在了树干上。

　　那山鬼生得骇人，满头皆是肿块般的凸起，只一双牛眼惊恐地望着他们，可浑身被使了术法动弹不得，也呼救不得。

　　宴苏笑意晏晏地蹲下，伸出葱白食指毫不介意地勾起它的下巴，温和道：“看着我的眼睛。”

　　伽华站在他的身后，不知他的眼内又是如何的砂色流转，诡态逼人，只晓得那山鬼被迫凝视了他的双眼后整个人刹那就僵住了，一如之前的犬因、梅渊的魔卫。顺从无比犹如傀儡地听从眼前这个少年的任何指令，哪怕是刀山，哪怕是火海。

　　先前那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疑惑此刻突然被一刀劈开了混沌，霎时清晰明朗。听不见宴苏究竟问了些什么，也听不见山鬼究竟回答了什么，伽华怔怔望着那道单薄的背影，指尖忽然微不可见地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