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躁》九果

93、第 93 章

　　胸口处又是一记闷痛，他咬牙忍耐，那额角甚至冒出了冷汗。五指如钳狠狠抓在胸前，却半分缓解不了那蚀骨的痛意。

　　就当他以为这种毒发之症会持续很久，正想对策时，胸口的剧痛却一点一点地熄灭了下去。虽然知道这种熄灭只是暂时的，那深埋在体内的毒性就像是沉默酝酿的火山，蓄力之后一定会再度更狠更凶地爆发，他整个人依旧松了口气，如脱了水般疲倦而无力地深深喘息。

　　可是他没有立即躺下去，而是轻轻回头看了眼那张沉睡着的面容。在洞外投射进来的淡淡光辉下，那张脸容显得格外平静温润，毫无设防。

　　宴苏的脸容此刻惨白得有些吓人，像是整张皮都是由白骨堆砌，毫无生气。可是那双凤眸却衬得愈发深沉幽暗，看不出任何情绪。倏然，伽华翻了个身面朝过来，像是在找什么似的摸来摸去，直至碰到了那只撑在石头上的手臂才似松了口气般紧紧揽住，随后再度沉睡过去。

　　宴苏垂了垂眸，看了眼那只勾着自己手臂的手，随即又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扬了扬嘴唇，却将手臂抽了出来。

　　他轻轻躺了回去，听着耳边的呼吸声，阖上双眸。不知过了多久，他倏然又伸手将旁边那只手抓了过来放到自己的腹上，又动了动脑袋换了个更加舒服的睡姿，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漫长又零碎，伽华睁开眼时第一反应就是背硌得有些酸疼。他皱了皱眉想要动动身子，但又低头看着埋在自己肩窝的那颗脑袋依旧在睡梦中，只好隐忍作罢。

　　隔着衣裳隐约能感觉宴苏那颗眉间的红玉硌在肩膀处，有些微生硬的轮廓。那一头漆黑的发柔顺地散落开，几缕掉落在身前，与伽华的发尾纠缠在一起。伽华眉眼柔和，他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扶了抚他的鬓边。这动作虽然轻柔，但还是吵醒了宴苏。

　　他轻呓一声后动了动身子，慢慢将身子翻转过去，露出了那张依旧闭着眼的脸容。

　　伽华抬眸望去时，表情刹那间凝固。转而变了脸色，立即撑肘半坐起来，轻轻推他，心慌道:“宴苏？”

　　宴苏有些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嗯？”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都有些不稳:“是哪里不舒服吗？”

　　宴苏仿佛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睁开眼睛望向他，还有些不太清醒的样子:“怎么了？”

　　伽华未搭话，直接上前替他搭脉，又探出那指青光在他额间细细查看，倏然，他的动作顿了顿。
　　宴苏已是完全清醒了，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伽华倏然将眸望向他:“你体内……”

　　宴苏掩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

　　“……好像不太对劲。”伽华微微皱眉，似乎在仔细辨别，青光一寸一寸地投射在宴苏的眉间，那块红玉都有些隐隐发热。

　　宴苏默不作声地咽了咽喉咙，声音显得有些迟疑:“伽华……”

　　伽华未作声，只是凝神贯注地查探这具身体。有些奇怪，宴苏虽然没了元神，但他吃过金丹与天须草，体内经脉应当都是贯通的，与平常仙体无异，怎么会……虽然极隐蔽，但是伽华可以确认，确实是有一处堵塞住了。

　　那是连接胸腔与天宗之间的一处关窍，说起来也是一处致命之地。

　　伽华脸色白了白，将指尖青光收起后，肃然看向宴苏:“你这两日发生了什么？”

　　宴苏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他半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你脸色极差，对比昨日，既青又白，毫无血色。我方才探你体内，竟一处经脉堵塞。”伽华的脸色看上去更像是那个有恙的人，他问道:“你是不是练功了？走火入魔还是怎么了？”

　　宴苏摇摇头:“没有啊。”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色很差吗？怎么我自己不觉得。”

　　“没觉得哪儿不舒服？”

　　宴苏道:“没有啊。”

　　伽华皱眉严肃道:“你不要骗我。”

　　宴苏眨了眨眼:“真的没有。你若不说，我觉得与平常无异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眸看向他，连眼尾都渗着无辜。

　　“那怎么会……”伽华想不明白，尤其看着宴苏那脸色，心头仿佛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出来，连指尖都冷不丁地凉了几分。

　　宴苏笑嘻嘻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晃了晃:“可能是我没休息好吧，你别太担心了。”

　　伽华沉声:“经脉堵住岂是小事？”

　　宴苏想了想:“唔，或许心情郁结所致？”他委屈道:“昨日你说要将我送回去，我可是伤心得不得了，晚上翻来覆去好久都睡不着呢。”

　　伽华半点没同他开玩笑的兴致:“胡说八道。”

　　宴苏见此，只好道:“好嘛，你别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伽华抿唇，忽然想到了什么，倏然凝眸看他:“是不是上次那个七重草？”

　　宴苏眨了眨眼，将手收了回来，笑道:“怎么可能。”

　　伽华追问他:“你确定吃了解药？那个奇珠当真将解药给你了？”

　　宴苏点头:“嗯，我确定吃了。”他安慰道:“你就别担心了，胡思乱想得让我都有些害怕了。”

　　伽华摇头:“不对劲。”他望着他那脸色，怎么都不能放下心来。可是他也没忘记，待会还要出去继续跟踪寂木常，鹿笑至一事不能半途而废。

　　许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宴苏笑道:“那你还要将我送回客栈吗？”他又抓住他的手臂晃了晃:“你放心吗？舍得吗？”

　　伽华深深吸了口气，偏头不说话。

　　宴苏唇角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撒娇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道:“别担心啦，我没事。不过，你就带着我吧好不好？”

　　伽华皱眉道:“你若被发现……”

　　宴苏笑得漫不经心: “发现又如何？这鬼族有谁认识我吗？再者说了……”他故意压着声音，那气息仿佛吹在伽华的耳边轻道:“我信你护得住我。”

　　伽华耳尖的酥麻引得心头微颤，他偏头望着近在咫尺那张眉眼明媚的脸容，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吻了上去。

　　少年扬唇，反客为主。

　　纠缠许久，终于准备离开山洞。伽华捏诀化形后，又变成了昨日那个平平无奇的青年。

　　宴苏饶有兴趣地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唇角笑眯眯的。

　　伽华心里记着他那处被堵塞的经脉，心情还是不甚明朗，想着等这事结束，还是得先带他回一趟仙族。无意瞥到他的神情，随口道:“怎么了？”

　　“唔，我在想呀，你为什么化成这个样子呀？”

　　伽华拢了拢袖:“这样子不好吗？化形不就是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让人见之即忘最好。”

　　“你这样，哪日站在我面前，连我都认不出。”

　　伽华看了他一眼:“我对你化形作什么？”

　　宴苏笑了笑没说话，挽住他的胳膊兴致勃勃道:“出发。”

　　两人驾云一路疾行，来到了昆明山，落在了某处林叶茂密的高木之上，透过影影绰绰的叶间，正好可以望见前方山门，一目了然。

　　宴苏坐在树干上，两条腿晃荡着，看了圈四周后似乎有些兴味索然，偏头望向伽华:“我们在这做什么？”

　　伽华与他并肩坐在树干上，撑树支腮地望着那山门，随口道:“查到了些线索就在这昆明山。”

　　“所以我们这是在监视？”

　　“嗯。”

　　宴苏看着那山门结界处，几乎没几个人进出，挑了挑眉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十天半个月都没人，鹿钧那你如何交代？”

　　伽华没说话。只是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那条“暗计”也不知道进展如何。

　　宴苏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继续望向山门。

　　不知算不算幸运，他们才守了半天，突然见前方山门有个大动静。

　　伽华抬眸望去。

　　不似先前那几个小鬼进出时的悄无声息，这次山门结界由内张外打开，紧接着飞出了一只巨大的黑鸟，鸟身有半个宫殿大小，它扑腾着翅膀直直冲向天际，掉下的一片羽毛都令地上的灰尘微震，显然并非凡物。在从眼前迅速掠过的刹那，伽华看见了鸟背上坐着的一抹红色身影。

　　“那是谁？”显然宴苏也看见了。

　　“走。”伽华拉住宴苏的手腕捏诀驾云迅速跟了上去。

　　脚下的云始终与前方那点黑影保持一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

　　宴苏似乎偏头看了他好几眼，才慢悠悠道:“伽华，你的目标是他吗？”

　　伽华望着前方道:“嗯。”

　　“可是他出来时，你好像半点也不激动。”宴苏笑了笑。

　　只是装个样子跟踪这寂木常，重要是在做给那个掳走鹿笑至的人看的，自然没什么好激动的。只是没想到宴苏心细至此，竟看出些痕迹来。

　　他偏头对他答非所问道:“那鸟乃是厉兽，修为非常，小心别被它发现了。”

　　宴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随即回过头去望着前方那点忽上忽下的黑影，凤眸深处却划过一抹怀疑。

　　路行半途，伽华已大概知道这黑鸟要去哪里。待它进了向阳宫的门后，他便在隐蔽处稍稍落脚等候。

　　“我们就在这等着？”宴苏悄声问他。

　　伽华点点头:“嗯，等着。”

　　宴苏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半天过去，寂木常总算乘着黑鸟又从向阳宫中飞了出来，伽华继续跟着。见他没有回昆明山，而是去了几处沉崖高门子弟山中，随后又集这些子弟一起去了不幽林。那也是沉崖一众纨绔最爱光顾的好地方。酒池肉林，群鬼滥赌。更有当世最为放荡的鬼姬赤身环绕，光天化日之下莺歌艳舞，鬼世快活至极。

　　因是对这位阴阳君早有耳闻，伽华对他来这种地方毫不意外。只见那只黑鸟落地之后庞大的身躯挥了挥，霎时间变成了一只普通黑鸟落在了寂木常的肩头。然后，寂木常与那几个高门子弟勾肩搭背地进了不幽林。

　　伽华刻意等了半晌，才带着宴苏过去，不料身后人拉了拉他的手。

　　他回头:“怎么了？”

　　宴苏望着那片黑漆漆的林子，但门口那些坐躺着的赤身鬼姬妖娆造作地扭动着身躯，任谁都知道那些动作是什么意思，是什么地方。他皱了皱眉，回头望向伽华:“你要去那种地方？”

　　伽华顺着他的视线自然也看见了那些鬼姬，他耳尖微红，沉静道:“不跟着怎么知道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万一错过了重要讯息怎么办？”关键是怕暗中万一有人一直在跟着他们，此刻不进去，露馅了怎么办？

　　宴苏不说话，但那蹙起的眉将他的不高兴显露无遗。

　　已经到这了，伽华也不放心将他一个人丢在这，只好温声道:“没事，我们就进去看看，好吗？”
　　宴苏勉勉强强，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过去了。

　　不幽林口那几个鬼姬见又有人来，立即扭动着赤/裸的身躯过来。伽华愣了愣，下意识将宴苏护在身后。

　　此时那几个鬼姬攀上了他的腿，艳丽的脸容上浮着轻浮浪荡的表情，饥渴地纠缠着他，那雪白的柔荑缓缓顺着腿向上摸，眯着眼望着他，吐出嫣红的舌尖舔着唇，风骚的姿态显露无遗。

　　伽华皱着眉，又不能踢开，但也不想伸手去抓她们的手，只喝道:“松开！”

　　那几个鬼姬“咯咯咯”地笑着:“哥哥害羞了？”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没停，正缓缓地向上摸去。

　　伽华脸色有些难看，怎么方才寂木常进来，不见她们这样纠缠？

　　眼见那几只手快要到达目的地了，他咬了咬牙，正欲伸手将它们拎开，却见旁边伸过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率先将那几个妖娆的女人一个个拎了起来，丢到一旁。

　　那些鬼姬有些羞恼，抬头望过来时，脸色变了变，随即眯了眯眼，那脸上浮现的色欲更加明显，舔了舔嘴唇柔声道:“这位小哥哥好俊，怎么下手这样粗鲁，都弄疼人家了。”

　　宴苏将手搂住伽华的肩，对她们微笑道:“我的人，你们也敢碰？”

　　伽华的脸热了热，想要将肩膀上那只手拿下，那手却扣着肩死活不肯动。

　　几个鬼姬愣了愣，相视一眼后对他们道:“既然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又何必来我这不幽林？”

　　宴苏从伽华的袖中掏出鬼灵扔给她们，抬了抬下颌道:“能进了么？”

　　几个鬼姬接过鬼灵，笑似艳丽荼花:“自然可以，奴家这便招呼公子进座。”说着指尖一挥，飞出一片金叶。

　　宴苏接过垂眸看了眼，上面约摸是对应着里面的一处位置。

　　他笑了笑:“多谢姑娘。”说着便搂着伽华，两人就这样进去了。

　　那门口几只鬼姬遗憾地看着那抹玄色的身影，咽了咽口水。

　　这不幽林就是一座极深的森林，只是不知被谁装饰成如今这般，处处酒池，处处赌台，加之那些美艳鬼姬穿梭其中，身上披着条若隐若现的薄纱，赤脚踩在地上的枯叶，美眸勾引，令人浮想联翩。实在算得上是一处销魂窟。

　　那金叶似是有灵性般，直直将他们引路去了该去的地方。大约是在不幽林靠北的一处酒池前了，那儿横着一张巨大的美人塌，塌前飘着绯色的纱幔，左右皆半跪着两个鬼姬，正含着情/欲望着他们，意味明显。

　　伽华皱了皱眉，问她们道:“这儿就我们两个人？”

　　鬼姬笑道:“是的，每批客人都独享一座酒池，这样禁绝让人打扰。”

　　伽华默不作声，半晌道:“你们先下去吧。”

　　那几个鬼姬目目相对了一瞬间后，也不说话，乖顺地退下了。

　　伽华环绕四周，这还算是极隐蔽的，酒池周边环绕着交叉密布的树林，透着那极小的林叶缝隙才能勉强看见外面人影晃动。

　　“你打算怎么办呀？”宴苏笑了笑:“这儿可根本看不到方才那几个人了。”说完，他的眉间忽然跳了跳，像是有什么感应，然而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伽华没看见，只是叹了口气，正想坐在那美人塌上，但转念不知道有多少人躺在这个上面做了些什么，不由皱眉又站直了身子。

　　他想了想，做戏得做到底，便道:“我去找找看吧。”

　　宴苏顿了顿，道:“我不想去。”

　　伽华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想让他去见方才那一幕幕的不堪之态，便点点头道:“也行，那你就在这等我吧。”他望了望周围:“这儿应该还算安全，你别乱跑，知道吗？”

　　宴苏点点头，乖巧道:“我就坐在这儿等你。”说着正想坐下时，被伽华又一把拉了起来。

　　宴苏:“？”

　　伽华从法鼎中找了半天，将前段时日被宴苏换下来的那件素白的衣裳给掏了出来，铺在那美人榻上，这才对他道:“坐吧。”

　　宴苏笑了笑，乖巧坐下。

　　伽华嘱咐道:“我去去就来啊。”

　　他点点头:“嗯。”然后见伽华几步出了这片酒池，似乎还在外面停留了片刻，在对外面的鬼姬交代什么，那鬼姬向里面望了一眼，连连点头应声，伽华这才放心离去。

　　见那片衣角消失在视野中的同时，宴苏脸色一敛，立即伸手打了个诡异的响指。不过眨眼之间，外面便进来了一个身材曼妙的女鬼，身上薄纱若隐若现，与那不幽林中的鬼姬一模一样。

　　然而待她抬起头时，脸上却没有半分情/欲放荡，反而毕恭毕敬到几乎敬怕的地步。

　　“主子。”碧童垂首。

　　宴苏垂首理了理袖角，冷淡道:“找我什么事？”

　　“敛生大人令我前来禀报。”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音:“鹿笑至被人发现了行踪。”

　　宴苏搭在袖腕上的手指倏然一顿，眯眼望向她:“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