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躁》九果

91、第 91 章

　　伽华将那卷竹简展开，垂眸扫了一圈。果然，这武城鬼军并不是什么灵兵猛将，战绩平平，组建至今毫无建树。因此，上面也只粗略地介绍了下它的大概情况:由何时组建，由何人领导，人数总和为几，实在寡淡无奇。倒是介绍了下这将首的来历，约摸是与哪家高门沾亲带故才混了这么个职位，所以费了两笔笔墨带过。
　　伽华将竹简放回匣子内，将抽屉关了回去。他实在疑惑，就这样一支兵，为何值得对方费尽心机要得到。
　　若是真正目的在于雎冥的话，也有地方说不通，比如掳走鹿笑至的时间早于鬼帝赐兵，他们不可能未卜先知。所以，他们应该冲着鹿钧来的概率更高一些。可是如果想要对付鹿钧，直接与雎冥做交易岂不更好，为什么要通过鹿钧去要那两万鬼兵，而那鬼兵，显而易见又不是用来对付鹿钧的。

　　从先前与鹿钧谈下来看，他之所以不愿意和雎冥合作，说是什么怕将鬼兵之事给雎冥留下把柄。可是届时那鬼兵一旦动了，鹿钧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洗脱嫌疑。他嘴上说到时死不认账，可是真正打的算盘，怕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让那些人干掉雎冥，他渔翁得利。
　　这些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而那掳走鹿笑至的人，敢游刃于鹿钧与雎冥之间，恐怕手段更加了得。

　　伽华沉思良久，环顾四周后目光落在某处，伸手指尖微闪，那几个抽屉“咔哒”一声。
　　他神色如常地走了出去。先前那个小鬼正在门外侯着，见他出来，恭敬垂首道:“大人。”
　　伽华“嗯”地应声，由他引路跟着出去，半晌随意开口道:“你们这藏兵阁每日都会收拾么？”
　　小鬼边走边偏过头来敬道:“回大人，奴们每日都会清扫打理。”
　　“哦，是么。”伽华道:“那我方才见两个抽屉都坏了，你们也没发现？”
　　小鬼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他道:“坏了？”他犹疑着似乎是忍住了想回去看看的念头:“可奴并未发现啊。”
　　“就在角落那几个，怕是你们眼拙没看见。”伽华神色自若，又状似漫不经心道:“应该是谁过来时不小心弄坏的吧，最近有谁来过么？”
　　小鬼皱了皱眉，呢喃道:“不会啊，这藏兵阁鲜有人来，也就前两日昆明山寂木大人家的小使来过……”
　　伽华挑了挑眉: “寂木常？”
　　小鬼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微变，立即闭嘴胡乱道:“不是，没有……”
　　伽华看着他。
　　小鬼立马故作恍然:“对了，奴想起来了，那角落的抽屉确实坏了，一直未修。”他垂眸感激道:“稍后奴便遣人过来，谢大人提醒。”
　　伽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客气。”
　　小鬼镇定地抬手继续引路:“大人请。”

　　出了兵马府，伽华并未急着回阿鼻宫，反而先去了一趟昆明山。
　　昆明山地界不大，那连绵宫宇造势却极为奢华，那八方殿角在昏暗的天色下熠熠生辉如月，怕是镶着极为名贵的夜明珠。放眼望去，整座昆明山星光点点，尤为醒目。
　　只是这里被下了结界，连山门处的守卫亦站在结界内，看着很是森严。

　　说起来这寂木常并非武将，但其姐乃是为老鬼帝生下小鬼王的那位宠姬，纵然芳魂早去，但寂木一家的荣耀未减。所以他受着一份阴阳君的阶品，在沉崖实属高门，在三界也略有名声。
　　伽华没有轻易潜进去，只是站在高木树梢间瞧了半晌，见几乎无人进出，更勿论见到寂木常本人，便转身走了。

　　他回到阿鼻宫，鬼卫将他带到了先前那座桥上书阁。鹿钧依旧坐在那个位置，见到他来，淡淡掀了掀眼皮，又继续垂眸看手中的卷轴。
　　伽华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道:“将军。”
　　“查得如何？”
　　伽华道:“顺利。”
　　鹿钧挑了挑眉，抬眸看他:“哦？”
　　伽华笑了笑:“大概确定了调查过那武城鬼兵的人是谁，寂木常。”
　　“寂木常？”鹿钧微微眯起双眼，放下手中卷轴，有些意外地看他:“怎么会是他？”

　　不怪鹿钧如此意外，这位寂木大人可是沉崖有名的富贵闲人。他姐姐虽然走了，但是小鬼王却与他感情甚好，所以鬼帝对他也比对旁人更加亲厚。他虽然是阴阳君，掌降灾惩罚，但素来不务正业，常年与小鬼王厮混。这么一个人，居然开始留意雎冥新得的鬼兵，岂不令人意外？

　　鹿钧瞧了伽华一眼，道:“见先生神色，仿佛是对这件事另有看法？”
　　伽华道: “我方才说，今日查得顺利。实际上却是顺利得过了头。”他笑了笑:“这寂木常的名字，就像是直接扔到了我面前，让我不捡也得捡。”
　　鹿钧顿了顿:“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故意的？”
　　“嗯。”伽华目光如星:“放着武城鬼军的卷轴，被移放明显，若真不想让人发现，应当原封不动放回去才是，可是它却故意挪出一片，让人想不察觉也难。还有，那个看守藏兵阁的鬼。”
　　鹿钧一眼不眨地紧紧望着他。
　　伽华道:“我今日进出藏兵阁，皆要出示将军给的令牌，可见其守卫之严。如此重地，看守之人必是谨慎异常。可是，我只是随口套话，那鬼便将寂木常的名字告诉我了，岂非反常？”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想要引我们将目光锁在寂木常身上？”

　　伽华不语。先是鹿钧，再是雎冥，眼下又将寂木常给扯了进来。与其说那人想要对付谁，但见眼下情境，不如说他真正想要对付的是所有高门，或者说，是沉崖。
　　他眼眸微闪，抬眸看向鹿钧，而鹿钧的脸色难看地望了过来，显然与他想到了一起去。
　　“将军以为，此人是谁？”
　　鹿钧双手握拳，过了许久才摇摇头:“想不出来。”
　　“此人早就在兵马府藏下蛛丝马迹，只等把我们引到寂木常身上去。若将军是个鲁莽的性子，怕是早就冲到昆明山去了。但若将军深思熟虑，不敢轻举妄动，眼睛也尽数盯在了寂木常的身上，便给了那人更多的时间。”
　　“好心计。”鹿钧的眼睛倏然微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伽华留意，立即道:“将军？”
　　鹿钧犹豫了下，抬眸看他:“如此深沉的心机，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鹿钧却并未立即回答，看上去似乎还在斟酌这个名字，不敢轻易说出口。
　　伽华却福至心灵，明白过来，沉静道:“将军说的，可是两百多年前，那个参加大屠门一举夺魁的‘阴毒王’？”
　　鹿钧的脸色一顿，像是有些震惊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想说的是他？”
　　伽华并未把已经知道此人是鬼帝私生子一事说出来，毕竟此事知道者甚少，他若是连这个都知道，鹿钧必然对他忌惮起疑了。
　　他笑了笑:“猜的，说起来我也曾去过大屠门，正巧听人说起过。”想起这个说的人，他唇角的弧度微敛。
　　鹿钧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会，才点点头:“不错，我想说的正是他。但是……这事又不太可能是他做的。”
　　“为什么？”伽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道:“据说他在鬼帝身前效力，能如此迅速地掌握沉崖动向，他的信息来源可是比谁都快。”
　　鹿钧摇摇头，搪塞道:“他早年前便不在帝君跟前了，况且如今是生是死都尚未可知，怎么有心力能力去做这些事。”
　　伽华自然而然地问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鹿钧冷冷看他:“不该问的不要问。”
　　伽华料想如此，笑了笑转移话题:“那既然不是他，那还会有谁？”
　　鹿钧道:“你今日出去，可有察觉什么？”
　　“将军是指，有无人跟着我或者偷袭我吗？”伽华摇头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我这也没有动静。”鹿钧道:“但是上次我找青……别人查这件事的时候，没多久他们就将我儿的手送过来了。”
　　“要么，他们还没发现我的存在。要么，他们是有意将我放去查出寂木常，转移我们的注意，如此自然不会动我，也不会惊动将军你。”伽华道:“我看后者可能性更大。”
　　“那你说，他们几时会有动作？”
　　“不好说。鬼符之事，东窗事发可早可晚，他们若是想要调动这批鬼，必然是要在短期内的。”
　　“但是他们至今还没来拿鬼符。”
　　伽华看着他，突然道:“将军确定，他们还没来拿吗？”
　　鹿钧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伽华望着他，没说话。
　　鹿钧与他对视那瞬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就变了，大叫一声:“来人！”
　　门外立即进来了一个重甲鬼兵，低头道:“在。”
　　“你速去看看，鬼符是否还在？”
　　“是！”鬼兵应声，瞬间化了烟而去。
　　鹿钧死死握拳坐在那，连下颌弧度都紧紧崩起。
　　伽华沉静地坐在那里一语不发，静静等待。
　　不过片刻，那鬼兵回来了，倏地一下跪在地上，神色震惧，犹豫道:“将军，鬼符、鬼符……”
　　鹿钧猛的拍桌:“说！”
　　鬼兵咬牙道:“鬼符真的不见了！”
　　气氛凝固了那么一瞬间后，鹿钧倏地将面前的桌子一下子掀翻出去，“哐啷”一声巨响，连带着桌上的茶盏卷轴都掉了一地。
　　伽华神色未变，抬眸看了眼鹿钧，见他深深吐着粗气，脸色难看至极，甚至连那额角的青筋都狠狠涨起，看样子是完全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会发生。
　　伽华垂眸:“将军，请稍安勿躁。”
　　“你说得轻巧！”鹿钧怒不可遏地转头望向他:“你可知那鬼符我放在了何处！他们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眼皮子底下将它拿走，这不是有把刀悬在我的脑袋上而我连它在哪都不知道吗！”
　　“将军眼下应该想的，是对方既然已经取走了鬼符，那么为何不实施行动，反而还要引我们找上寂木常。”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鹿钧受了这等刺激，已毫无平日的坚冷自持，眼下站在那里更像是一头发了狂的雄狮。
　　他怒道:“是想借力打力，让我去解决了寂木常，然后再找机会挑拨雎冥，让他出兵打我，届时再出动那些鬼兵，反灭雎冥。而我，偷调鬼符的把柄在他们手上，至儿也在他们手上，自然唯他们之命是从了。是吧？就是这样吧？！”
　　伽华沉静道:“眼下看，确实像是这样。但是，还有另一种情况。”他抬眸看向鹿钧:“让我们把目光锁定在寂木常身上只是缓兵之计，真正目的不在于寂木常，而是他们自己需要时间，在制定别的计划，或者说想要达成别的什么目的。”
　　鹿钧冷冷看他: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伽华道:“猜测。毕竟寂木常这条线索，痕迹太粗糙，与当日掳走令嗣的谨慎无痕实在天壤之别。”
　　“别的计划？别的目的？”鹿钧显然是怒意更甚，一脚踢翻旁边的檀木小几，对伽华道:“你给我速去查！查他们的贼胆到底在酝酿什么东西！”
　　伽华微微垂眸，算是应声。

　　他出了阿鼻宫，身心俱疲，寻了一处隐蔽山洞落脚，暂且休息。所幸鹿钧对那条青白虫的毒性很有信心，竟也没着人跟着他。是以，伽华在山洞外稍作结界后，便恢复了原身，一直绷紧的神经这一刻总算是松懈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山洞不大，里面叠着几块重石，上面还算平摊，勉强可以睡人。他挥袖，上面尘土尽去，看着干净了些。
　　坐在石上，伽华将传信纸拿出，思索良久，都未下笔。若是告知宴苏，他七日后方回的话，怕他担心。但是不说归期，恐他更加担心。如此为难之下，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先回一趟鬼市，先前出来匆忙，甚至也没有好好安置宴苏。万一……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万一掳走鹿笑至的人查出自己的来历，对宴苏下手怎么办？
　　该死！他走之前不知道他们这样手段了得，连鹿钧深藏的鬼符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所以竟然毫无防范。
　　念及此，他立即站起身来就要离开这个才落脚不过片刻的小山洞。
　　哪知刚出了结界，正欲捏诀唤云时，耳边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轻轻响起。
　　伽华脸容一变，霎时转头过去喝道:“谁！”若是鹿钧的人，他此刻没有化形，还是原身……
　　心猛然沉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一抹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修长而单薄，漆黑的发丝微扬，衬得那张脸容雪白，眉间红玉却璀璨得极为夺目，那凤眸弯弯，笑得温柔甜腻:“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