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躁》九果

6、第 6 章

　　天色不早，两人回程寻找客栈。

　　沿途闲话，宴苏问：“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清君为什么会住在沉香山。”

　　伽华看着脚下的青石板，淡淡笑道：“沉香山不好吗？”

　　“自然好。”宴苏说道：“只是清君身份尊贵，到底仙庭才是你应该居住的地方。”

　　伽华淡淡笑道：“活了这么万把年了，很多东西都看开了。都是孑然一身地来，孑然一身地去，没什么是永久的。自然也谈不上‘应该’二字。至于为什么会住到沉香山来……”伽华偏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道：“其实本不想说的，只是仙庭都传遍了，大约没几日你也能知晓了。”

　　宴苏“哦？”的一声，略为兴致地看他。

　　伽华便将先前英雄救美的乌龙事件说了一遍，本待宴苏嘲笑，不想他却安静良久，未发评价。

　　伽华不由好奇看他：“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宴苏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中尤为清晰好听：“我只是在想，那枚丢失的佩玉大概对清君很重要。否则，先前那两位兔精姑娘几次三番不问自取碧茛草，清君都不曾在意，反倒这枚佩玉，却肯将那人追了半片仙庭。”

　　伽华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宴苏站在旁边，认真看他：“若我没有猜错，那枚佩玉大概是紫虚仙帝所赠吧。”

　　伽华轻叹一声：“不错。”说罢勉强笑了笑，偏头看他：“你倒见解与旁人不同。”

　　夜色中宴苏黑发如墨，只有眉间的红玉隐隐闪着光华。他轻轻笑了笑：“传闻清君自小是养在紫虚仙帝座下，感情深厚也是情理之中。”

　　伽华望着前方夜路，眼眸微深，似是陷入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连声音也模糊起来：“那佩玉是我当初年满一千，化形之时殿下所赠。彼时年少不懂事，还嫌这块佩玉丑的很，却不知是殿下亲手打磨，并还细心刻了我的仙名。”

　　“仙名？”宴苏抬眸看他：“文始吗？”

　　“不，文始只是仙帝所赐的仙职名号。”

　　宴苏望着他：“那……不知清君仙名是何？”

　　伽华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回过头望着前方朦胧夜色，声音仿佛随着回忆也模糊起来：“伽华。”

　　宴苏顿了顿，唇角细细呢喃：“伽华？”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以致于这一瞬间竟令伽华有些恍惚，隐约生出了一些年久的错觉。

　　他偏头看向宴苏，少年这张精致的脸容在灯火阑珊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可与心底里那张，到底不一样。

　　他轻轻笑了笑，笑意寂寥，没能与以往那般直达眼底。

　　闲聊时间，两人很快寻到了一所城东的客栈，客栈环境一般，只是念着夜深露重，便将就着住下了。

　　这一路路途颇远，也是舟车劳顿，伽华给宴苏服下天须草后，宴苏很快便陷入沉睡，那张脸容略微苍白，看起来确实是累了。

　　随即，伽华回了自己房中睡下。

　　这一睡，直至日上三竿。

　　他起来后，便有小二来送洗漱用具，送的时候还不忘强烈推荐他下去尝尝本客栈的招牌早饭。

　　伽华略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个点还有早饭？”

　　“当然！”店小二热情满满：“您就是晚上起来，咱店也能给你准备早饭！”

　　伽华感叹这家店住宿条件略差，这服务态度却是不错。便温和笑着点点头：“好，我待会下去。”说罢又想起来叫住他：“对了，与我同行的那位公子可醒了？”

　　“那位公子啊？他大清早便起了，不过早饭也没吃就出门了。”说罢店小二连连赞道：“说起来真不是我见识短浅，您二位这容貌真是一等一的出挑啊。刚那位公子出门的时候，引了这店里好几位女食客连碗里的豆浆翻了都不晓得，啧啧啧……”

　　伽华并未在意这后半句，只是有些意外宴苏起得这么早，以为他初来乍到，引得身体不适，整理了下衣裳仪容便立即下楼了。

　　不想在楼下大堂看见宴苏正靠着窗边小桌，用着茶水。

　　他走了过去，有些意外道：“听这店里的伙计说你出门了，怎么会在这？”

　　宴苏见他过来，唇角微笑：“你起了？”说着翻转茶杯，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头回来此，便有些好奇这里早上的景致是什么模样，故而起得早些，专门出去逛了逛。”

　　伽华接过茶杯，松了口气道：“我还担忧是你不习惯，没休息好。”说着又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仍旧有一丝孱弱的苍白，不过眉眼明亮，唇红齿白，精神倒也还算可以，才放下心来。

　　店小二呈上了一些招牌的早饭，无非也就是馄饨汤面。

　　伽华问宴苏：“你吃了么？”

　　宴苏看了眼那碗里的面食，轻轻摇了摇头：“清君吃吧。”

　　伽华了然地笑了笑，从旁边又拿了个小碗，分了些馄饨进去：“其实我也许久不曾用过食，不过偶尔也可以尝尝味道。”他将小碗递了过去：“试试？”

　　宴苏低头看着小碗内鲜汤小馄饨，抿了抿唇，似是犹豫了一会，才拿起勺子舀起一个，低垂眉眼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张口食下。

　　伽华不由凑前，期待地看着他：“如何？”

　　可以看出宴苏出身贵门，哪怕只是用膳，姿态也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仪态。

　　他慢慢咀嚼咽下后，才抬眸点了点头，轻笑：“嗯，确实不错。”

　　伽华略为满足地弯了眼：“是吧？”他也吃了一个：“有时候活得太久，难免觉得什么都无趣。倒不妨来体验一下这种烟火气，会觉得格外鲜活。”

　　宴苏吃了两个便放下了勺子，望了望窗外人马，回头微笑道：“不知清君待会要带我去哪？”

　　伽华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哪里有趣。不过既然昨日那两位兔精姑娘说了凡间的戏唱得好，那咱们待会便去看看戏吧。”

　　宴苏点点头：“好啊。”

　　金陵城最大的一处戏楼名叫听风楼。上建三层，六角飞檐，来往宾客众多，倒是格外热闹。

　　伽华与宴苏二人一进去，善于识人的店伙计便将他们引到了二楼最佳的包房内，供与瓜子点心，雨泉龙井。

　　宴苏望了眼旁边的窗，窗外街景一目了然，偏头对伽华笑道：“这戏楼的位置倒好。”

　　旁边为二人斟茶的店伙计立即道：“那可不？咱们听风楼可是建在金陵城中心的，地地道道的风水宝地，北可看金陵王城，南可观泰岳七山，多少达官显贵之人想要买下此处，咱家主人那都不卖呢。”

　　伽华笑了笑：“原来如此。”他接过茶盏，对他微笑：“多谢，你先下去吧。”

　　“好嘞，那二位客官有啥事尽管吩咐。”说着店伙计手脚麻利地便退下了。

　　宴苏对他道：“原来是不知道，凡间处处需用银钱，倒是让清君破费了。”

　　伽华将面前一盏话梅推到宴苏跟前：“这些都乃身外之物，你怎的也想不开了？”

　　宴苏垂首笑了笑，却没碰那乌梅干，转而偏头看向大堂中央搭起的戏台子，上面一个布衣灰衫的老者拿着一把折扇正用着唱腔说到兴起处。

　　“话说那杜家千金进宫后，尚未蒙承圣恩，便叫正得宠的慧贵妃给偷偷下药迷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慧贵妃心腹太监的床上。她羞愤难抑啊，一心寻死，却叫慧贵妃禀明皇帝后，亲自将她处置。她怎么处置杜千金呢？”老者折扇一收：“哎，她做成了人彘！何为人彘……”

　　伽华听得摇了摇头，感叹凡人手段之阴诡，甚至连他这个神仙也不由为之胆寒。但他吃了口茶水，抬头却见对面的宴苏仿佛听得很认真，侧脸安静，看上去尤其乖巧。

　　他忍不住笑了笑，但没说话，偏头继续听了下去。

　　“……杜千金化成怨鬼之后，日日盘在慧贵妃的帐顶上。你想那慧贵妃何等人物，杜千金活着的时候都弄不过她，死了还能长多大的本事。那慧贵妃进宫前有一师傅，常年在终南山上修炼，于捉鬼之道颇有造诣。于是惠贵妃便请了这师傅进宫捉鬼。师傅摆好阵法，先是往那帐顶撒了一盆黑狗血，杜千金不摄威力，一声惨叫后便显出原形，匆匆欲逃，那师傅手持桃木剑，将她刺入正中……”他一拍醒木，悲愤道：“好个活捉杜千金！”

　　四周观众一片骂声。

　　宴苏也偏头回来，喝了口茶。

　　伽华笑着问他：“你好像对听戏格外兴致？”

　　宴苏抬眸看了看他，轻笑道：“嗯，只是觉得他们说的故事有趣罢了。”

　　“可却不大尽实。”

　　宴苏疑惑看他。

　　“你想，人死之后，几乎所有的亡魂皆是由地府收管，少有漏网之鱼可以继续留在凡间了却生前恩怨。而能逃过地府追查的亡魂，往往自身执念深重，故而有个虚形，暂且才算半个鬼。这些半鬼虽说没有真正的鬼来得厉害，却也不是区区一盆黑狗血便能元气大伤的。所以你说，他们可不是胡说八道么。”

　　宴苏放下茶盏，眉眼带笑地望着他：“清君仿佛对鬼很有研究。”

　　“称不上研究，常识罢了。”伽华都有些忍俊不禁地笑道：“若真如这些人所说，那鬼族岂非早就完了，任谁端盆黑狗血便能令他们束手无策，灭族之灾。”

　　宴苏轻笑出声：“也是。”

　　“所以这戏啊，随便听听，全当解闷，可别当真了。”

　　宴苏乖巧地点点头：“嗯。”

　　伽华扬唇笑了笑，正欲继续听戏时，忽的动作一顿，连虚握着杯身的手指也僵住不动。

　　宴苏察觉异样，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伽华回神之后对他笑了笑：“没事。”说着站了起来：“你先在这听戏，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宴苏微微皱眉，待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伽华已捏诀隐身，不见踪影。

　　伽华一出包厢，他脸上的温和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刚才那一瞬间的妖气绝对不错，这金陵城竟然藏着至少一只修为不弱的妖！

　　他站在楼角，凝眉望着四周，细细感受刚才那股瞬间消失的妖气的踪迹，然而已经无迹可寻。

　　正是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意外的声音：“文始清君？”

　　伽华循声望去，方才看见云端飘下来一个鹤发老者，身后还跟了两位看上去很是面容恭谨的小仙童。

　　伽华当即认出他是颇受玉帝爱重的玉枢仙君，年纪虽然还没自己大，却已掌管凡界大小事宜。

　　他趁旁人不注意，隐去了人身，走过去说道：“玉枢，你来得正巧。”

　　玉枢及其身后两位小仙童与他恭敬作揖行礼后，方才道：“不知清君怎么会在这里？”

　　他沉道：“我方才闻得一丝妖气，就在这金陵城中。”

　　玉枢闻言，却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看来玉帝所说不错，这金陵城果真不大太平。”

　　他疑道：“玉帝说了什么？”顿了顿领悟道：“难道这金陵城中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吗？”

　　玉枢点点头，望着他：“清君可知，凡间国运，出了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