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躁》九果

3、第 3 章

　　壁茛草毕竟寻常，药用也是有限的。

　　伽华便令布灵跑了趟药仙那里，拿了好些珍贵的丹药换了几株天须草。

　　服用后没几天，果见少年的气色愈来愈好，连那原本淡色的双唇都渐渐泛出嫣红，脸容愈加丽色逼人。只是估摸他性子安静，那漆黑的凤眸总是望着窗外明媚晷景，长时不语。

　　布灵悄咪咪地问伽华：“清君，这人好像不爱说话？”

　　伽华瞥他：“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

　　布灵很委屈地闭了嘴。

　　伽华看着床上少年安静的侧脸，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我并无家人。”他说这句话时，低垂的眉眼，苍白的病容，整个人无一丝的生气，明明相貌艳色，可仍如一株破败的美人蕉。

　　伽华收回了视线，对布灵叹道:“出去吧。”

　　他不大会安慰人，这些年来也没有人需要他的安慰，故而于此道有些陌生。好在第二天，会安慰的人来了。

　　两只兔子精各拎着一篮子花草上了门，脸容娇红，神色拘谨又害羞的模样。

　　布灵还是非常不待见她们，将手里的笤帚一扔，横鼻子竖眼地说:“你们过来干什么？”

　　两只兔子精被他吓得身形瑟瑟发抖，无辜的眼睛看向了门口走出来的伽华。相比这凶神恶煞的小仙童，她们甚至觉得身份尊贵的文始清君更亲切些。

　　伽华走了过去，看见了两只熟悉的兔子精，笑得温和:“是你们啊。”

　　大兔子精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看向他:“大人，我们……是来看看那位公子的。”

　　伽华微笑:“来得巧了，他正醒着呢。”

　　旁边的小兔子精眼睛亮了亮，脸蛋红彤彤的:“真的吗？”

　　伽华侧了侧身:“来，我带你们进去。”

　　他将两只兔子精带进屋中，少年正靠在床头，青丝垂在身前，影绰的侧脸看上去柔弱安静。

　　伽华心里轻叹一声，然而脸上却微笑道:“有人来看你了。”

　　少年抬头，目光扫向站在伽华身后的两个姑娘，顿了顿。

　　两只兔子精都咬着下唇，脸色红彤彤地偷偷望着他，那眼内的爱意泛滥成灾。

　　伽华给他介绍:“这两位姑娘就是救下你的人。”

　　少年稍稍坐起，礼貌地冲她们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两位姑娘。”

　　大兔子精立即摆手:“不用谢不用谢……”说着脸更红了些：“能救公子，实属缘分。”

　　说完，她用手肘推了推小兔子精。

　　小兔子精扭扭捏捏地上前，将两人带来的花篮递了过去:“这是送给公子的，还请公子不要嫌弃……”她脸红得几欲滴血，声音也细得如蚊蝇一般。

　　少年坐在床上不好接，伽华便替他接过。

　　小兔子精咬着下唇问他：“公子可好些了么？”

　　少年点点头：“好多了。”

　　“那就好……”

　　这时少年偏头看向伽华，轻道:“不好意思，我可以单独和她们说两句吗？”

　　伽华猜想他想问些自己受伤时的细节，便颇为体贴地笑了笑:“当然。”

　　他牵了青鹿去山中遛一遛，布灵也随行。

　　沉香山的山景年年如一日，鸭蛋黄似的日头沉在西边，脚下枯叶都被这温暖的余晖照得黄橙橙的。

　　青鹿挣脱开了伽华，甚是欢乐地撒开蹄子奔跑在林间，它头上两根如枝桠般长长的角像是冠冕，如帝王般巡视着这片疆土，得意地看着几只小松鼠如惊弓之鸟般被它吓得四处窜逃。

　　伽华在后面看着它，无奈笑了笑。

　　一旁的布灵却笑不大出来，满面愁容，时不时又看向伽华，欲言又止。

　　伽华叹了口气，偏头看他:“有什么话就说吧。”

　　布灵咬了咬嘴唇，踢了踢脚下落叶:“我怕我说了，清君你会生气。”

　　伽华低头看着他:“我更怕你憋出病来。”

　　布灵抬头低头反复几次，犹豫了好久，才道:“那、那我说了？”

　　他无奈道:“说罢。”

　　布灵停下脚步，神色立即认真地望向他:“清君，咱们准备收容那人到什么时候啊？”

　　伽华问:“怎么了？”

　　布灵微微皱眉:“我总觉得他不是什么普通人，咱们收留他，会有麻烦。”

　　“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啊清君，如今四海八荒都太太平平的，也没听到什么大的斗乱，他怎么会一身重伤，被打碎了元神掉落此处？”

　　伽华想了想，说:“许是普通的打斗，不为人知也在情理之中。”

　　“不可能。”布灵信誓旦旦:“他那模样，非灵则妖，绝不会是普通的无名之辈。”

　　伽华叹了口气，颇不赞同道:“这只是猜测，难不成因此就要把人赶出去？”

　　“我当然不仅仅这么一点猜测。”布灵眉头皱得都能夹住山间蚊子了:“清君，他清醒了也有三天了吧，这三天，可曾与我们说过他的来历？别说来历了，我们连他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这倒是……伽华微微凝眉。不过他只要想到那天少年垂着头，轻声说自己没有亲人的模样，心便软了几分。抬头对布灵认真道:“别人不愿说，自然有不愿说的道理。他或许有自己不想展于人前的过往，我们虽然帮了他，但也不能以此为理由，强制别人告知一切吧？”

　　布灵一脸的不服:“可这来历不明的人，我们总要查查清楚吧。”

　　伽华说道:“我们此桩是善行，不管他是什么人，都是功德。”

　　布灵不甘心地继续问:“那万一他不是仙族人呢？是潜入我族的奸细，或者有所图谋呢？”

　　伽华虽不信，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唇角随意笑道:“若真是那样，就是命数，逃也逃不掉的。”

　　-

　　回到山尖时，天色已黑，两只兔子精也已经回去了。

　　伽华吩咐布灵将青鹿牵好，然后去后屋看了看少年。屋中的桌上点了一盏烛台，亮着昏黄的光，光影洒在了那个孱弱的背影，恍若撒了一层柔弱的轮廓。

　　伽华关上了门，年久的木门发出一声陈旧的“吱呀”，少年抬头，额间红玉衬得脸色更加素白，唇角微笑:“你回来了。”

　　伽华抬头见窗也没关，便先过去关了窗，说:“夜间山里的风大，你重伤刚愈，怎么不注意些。”

　　这话刚说完，少年便配合似的咳了好几声。

　　伽华回头看他，叹了口气:“我说什么来着？怎么还不休息？”

　　少年咳了好一会，平复了下后才指了指手边的书，看向他:“睡不着，看会书。”

　　伽华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瞥了眼他手里的书名，是之前自己落在这屋的《万鬼记》。他笑了笑:“你也喜欢看这些吗？”

　　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晃，少年的睫影打在下眼睑，唇角微扬:“嗯，我觉得很有意思。”

　　“不累么？”

　　“不累。”少年说:“其实躺了这么多天，你又给我服了这么多药草，身子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剩下没好的，也就那颗碎裂的元神。伽华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少年见他没说话，便低下头，继续翻过一张书页。

　　过了一会，伽华忽然开口:“如果你愿意……”

　　少年抬头看他。

　　他颇为认真说道:“我可以带你去看一下药仙，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少年愣了愣，领悟他说的是什么后，轻轻笑了笑:“今天那两位姑娘与我说，你是九重天下来的仙君。”

　　青镜灵君有些意外:“你们还聊到我了？”

　　“嗯。”少年的声音很轻:“我问了些关于当日昏迷时的场景，她们大约也是为了安慰我，便和我说了你的来历。”

　　青镜灵君点点头，说:“她们说得不错。”

　　少年看他，那双凤眸此刻显得漆黑认真:“那么，你真的是当年紫虚仙帝座下的那神兽凤凰？如今的文始清君？”

　　伽华点点头，再度问:“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去找药仙？”

　　少年看了他好一会，才缓缓垂眼，捏着书页的指尖松了开来。可他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了。”

　　“不必了？”伽华有些意外:“为什么？”

　　“四海八荒，大概也没人可以使元神修复，又何必徒增麻烦。”他抬头望向伽华:“再说，你帮我已经够多了。”

　　伽华也知道，药仙那里顶多帮他的身体养得好一些，其他八成是无力回天的。只是，他心有愧疚，若不试试，有些难安。

　　他看向少年:“你不想回到从前吗？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想试试吗？”

　　“不用了，真的。”少年笑了笑，眉眼很平静，有些苦涩，但更多的是释怀:“其实这些天，我一直挣扎于如何才能修复元神，以至于心情一直不大好。可是今天，听完那两位姑娘与我说的当时情景，又回忆了从前种种，我忽然想通了，失去一切未必是桩不幸的事。”他看向伽华，微笑:“有时候，它反而是另一桩际遇。”

　　伽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半响才赞道:“我没想到，你能有这样的领悟与心胸。”

　　少年虚弱笑了笑，随即正色看他:“不过这些天因为心情抑郁的缘故，一直都很失礼。”

　　“失礼？”伽华不解:“从何谈起？”

　　“例如，我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

　　伽华愣了愣，随即笑了：“现在说也不晚。”

　　少年轻笑一声，眉眼却很认真地看着伽华：“宴苏，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