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躁》九果

2、第 2 章

　　这是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许是气虚的缘故，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眉眼生得极好，颜色偏淡。只是闭着的眼尾似是一笔水墨，微微向上扬起，有些说不清的妖，混着少年独有的干净，糅杂成一股独特的气质，令人瞩目。

　　不过令伽华注意的是少年眉间系带的那颗红玉，玉色剔透，看上去确实价值不菲，但也寻常。只是伽华总觉得这红玉的气息有些熟悉，不知从哪闻过。

　　旁边的兔子精见他微微皱着眉，神色仿佛很严肃，不由紧张地问：“大人，你可看出他怎么样了？”

　　伽华回神，偏头对她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随即才认真起来。他伸手在少年颈侧探了探，然后抬手浮在他的额上，默念仙诀，五指指缝间渐渐渗透一层薄薄青光，它似是有灵魂一般，飞进了少年的天灵盖，隐没其中。可是只过了一会，那青光似是被尽数吐出，倒令伽华愣了愣。

　　这令一旁本就紧张的兔子精更紧张了：“大人，怎么样？”

　　伽华皱着眉：“元神碎了。”

　　两只兔子精纷纷震道：“元神碎了？”怪不得用仙草都救不醒他。

　　伽华看向那只小兔子精：“你救他时，他是什么模样？”

　　小兔子精看了眼自己的姐姐，得到首肯后，才一五一十对他道：“是三个月前，我见他就躺在沉香山山底的小溪旁，身上全是血，连脸都看不清楚。”顿了顿，她的脸容红了些许，声音也轻了一些：“将他带回来后，我们查看他的伤势，发现胸膛上全是伤口，有些深得都见骨了。”

　　伽华偏头看了眼少年穿着整齐的衣裳，问她：“现在伤口都愈合了？”

　　小兔子精点点头：“都愈合了。”说完她知道伽华想知道什么，径自解释：“那些伤口看上去像是用鞭子抽的，但好像又比常见的鞭子宽了些，我和姐姐都没见过。”

　　伽华听完，凝眸偏头看向少年，什么鞭子能打得元神碎裂……而这少年，元神碎裂了居然还能撑到现在，看来修为也不弱。

　　旁边的兔子精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您有办法可以救他吗？”

　　伽华想了想，对她道：“我可以尽力试试。不过……”他看了眼这兔子洞，颇有些委婉地说：“这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你们若是相信我，让我将他带回去如何？”

　　“带回去？”两只兔子精相视一眼，似是有些舍不得。

　　伽华自然也不愿夺人所爱，只是他委实不适应这兔子洞里的味道。而若三天两头往这跑，难免不注意时流露出不适之状，反倒令这些兔子精们觉得难堪。再者说，这里如此环境，对少年的伤势确有不妥。

　　好在犹豫半天，那稍大些的兔子精一咬牙：“大人愿意将他带回去相救，我们感激万分！”

　　伽华笑了笑：“不必客气。”顿了顿又颇为贴心地补充：“你们若是想见他，随时可来。”

　　两只兔子精立即感激地望着他：“谢大人。”

　　伽华将少年抱出洞外，吹了一声仙哨，过了一会，青鹿“哒哒哒”地踩着云飞奔过来。

　　在一众泪眼婆娑的不舍之中，他将少年放在了青鹿的背上。青鹿猝不及防，前蹄子险些趔趄了一把。十分不满地看向伽华“呦呦”大叫，看起来有要把身上的人甩下来的架势。

　　伽华许诺了若干好处后，它才勉勉强强，不甘不愿地驼着少年回到了山尖茅草屋。

　　布灵显然没想到自家清君居然会把人带回来，惊讶道：“清君，你把他带回来干嘛？”

　　伽华支着青鹿把人驼到空置的那间茅草屋，然后对布灵说：“你回趟紫虚宫，去丹房拿瓶金丹。”

　　“金丹？”布灵看了眼那少年，被其容貌震惊得哑口，半响才看向伽华：“清君，他是谁？他怎么了？为什么还要服用金丹？”

　　伽华叹了口气，一个一个回答：“不知道是谁，不过元神碎了，我稍后给他渡口仙气，然后拿金丹给他续命。”说罢看向他：“你快去快回。”

　　布灵很是犹豫这来历不明的人往回带有些不妥，不过他也熟知自家清君的性子，自知多说无用，便先赶紧回了仙庭。

　　青鹿把人扔在了床上，瞧见了少年模样后，一改方才那副快要累死的架势，竟有些扭扭捏捏，犹豫着鹿角拱了拱他。

　　伽华将它赶了出去：“乖，出去玩吧，待会给你喂好吃的。”

　　青鹿还有些不肯，挣扎着想要进来。

　　伽华直接关上了门。

　　随即，他转身回到床前，细心将少年平整地放在床上，枕了枕头，盖了薄被，又捏诀将他身上从兔子洞里带出来的异味去掉。做完这一切后，他才俯身向下，以唇对唇，向其渡了一口仙气。

　　他这口仙气不得了，因原身就是只神兽凤凰，又是只万年的老凤凰，修为自然非同一般，以致于这口气刚润泽少年的奇经八脉，那原本如死尸般的胸膛竟已有些微起伏。

　　伽华算了下，少年本身修为大概不弱，自己每日给他渡一口气，加上金丹，大约七八天的功夫是能醒的。

　　不过醒来之后……他凝眸看向少年，略觉得有些可惜。

　　元神碎裂非同小可，相当于这人空有仙骨，但已无仙丹。他以后的身子会比常人更加孱弱一些，寿数也会比旁的仙人更短些。更别提什么腾云驾雾，捏诀幻术了。

　　他轻叹了口气，俯身帮少年掩了掩薄被。各人造化皆在命官那一本天命簿上，虽则可惜，但也都是命数，旁人无法置喙。

　　布灵至晚方归，拿着装金丹的瓷瓶，神情还有些欲言又止。

　　伽华正在逗玩青鹿，抬头看他：“怎么了？”

　　“清君，我今日在仙庭又听到了一些不大好传闻……”

　　“说什么了？”

　　布灵艰难开口：“他们都在说你是负心汉，对人家明玉仙子始乱终弃……”

　　伽华庆幸自己此刻没在吃茶，他无语了半响，抚了抚眉骨：“愈发不像样了。”

　　布灵也很为他觉得委屈：“清君你为啥不澄清一下？”

　　“日久自然分明，何须多此一举。”

　　布灵小声嘟囔：“可那些仙人整日闲着无事，传来传去的，对你的名声忒损了……”

　　“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罢，左右我又不娶妻，也影响不了什么。”说着，他接过瓷瓶，摇了摇问：“拿了几颗？”

　　布灵咳了一声：“一颗。”

　　伽华抬头瞥着他。

　　布灵躲开了视线，神色略显心虚。过了一会，余光发现清君还看着自己，终于泄了口气，撇嘴道：“金丹多珍贵呀，给他一粒已算大恩大德了。”

　　“我没和你说他元神碎了吗？一粒金丹能醒吗？”伽华略显严肃：“抠门也要有个限度。”

　　布灵满脸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那怎么不说败家也要有个限度……”

　　伽华一挑眉：“你说什么？”

　　布灵一个激灵：“没什么没什么……”他耷拉着肩，苦哈哈地说：“那我待会再回一趟紫虚宫好了。”

　　伽华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才拿着瓷瓶进屋。

　　这金丹稀有，药用价值也高，服之有续命的功效。他给少年服下之后，果然见他气息愈加平稳，整个人都有好转之势。

　　伽华总算是放下心来。

　　平静地过了八天后，如他预计无差，少年终于醒了。

　　那是一个暮色苍茫的黄昏，他遛完青鹿回来，照例去后屋查看少年的气息是否平稳，不想竟然见他正强撑着左肘欲起身，可因太过虚弱的缘故，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连额间都溢出了冷汗。

　　伽华连忙上前将他按下：“别动，你刚醒，起来做甚？”

　　少年抬头看他，那双闭了许久的眼眸是睁开了，果真不负这张好容颜，漆黑潋滟，只是眼尾细长，流转之间总有股说不出来的妖，细看险要将心神陷进去。

　　可惜眼下，这双凤眸有些凌厉，甚至还有隐隐的……防备。

　　伽华非常理解，任谁重伤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地方都会警觉起来。秉着设身处地的良好品德，他声音非常温和地解释：“你不用害怕，这里是沉香山，你掉落此处，有人救了你，然后将你托付此处。”

　　少年紧紧看着他：“谁？”这声音极轻，且又涩哑。

　　伽华念他身子虚弱，将知道的事情原委尽量精简地与他说了下。

　　少年听完，缓缓垂眼，如雉扇的弯睫遮挡了眸中情绪。

　　伽华知道现在该给他留些时间消化一下现实，不过留意他声音沙哑，还是问：“要喝水吗？”

　　半响他才抬眸，轻轻点了点头：“劳烦了。”

　　伽华倒水回来，少年撑肘再度想坐起来，伽华也不勉强他，上前扶了一把。

　　只是元神毁损造成的气虚到底不是几口仙气可以补回来的，少年强撑着坐了起来，靠上床柱时已脸色苍白。

　　伽华立即将水拿来，他勉强喝完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伽华坐在床边看他:“好些了吧？”

　　少年点点头，凤眸漆黑，脸容素白，愈发衬得眉间系的那颗红玉无比剔透。他望向伽华，姿态有礼：“恕我孤陋寡闻，不知方才恩公所说的沉香山，地处何界？”

　　伽华自责没说清楚，当下便道：“此山坐于东海中央。”

　　“东海？”少年低喃。

　　“对。这里比较荒僻，一时半会怕是无人寻得来。”

　　伽华犹豫了下，又问：“可需要我托人给你家人带信？”

　　少年看了他一眼，随即勉强扯了扯嘴角，但任谁也看得出他并无笑意。

　　伽华顿了顿，仿佛猜出了点什么。

　　果然这时，少年说道：“不必了。”他垂下了头，声音极低：“我并无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