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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65章 ...

  •   没让蕉篱失望,摆上桌的菜里果然有鱼全套。爽弹的鱼丸,香香的鱼羹,糖醋鱼块。程七只吃了鱼丸和鱼羹。
      小蕉却独爱糖醋。吃了她的份量又站起来跟送饭的讨要的。她瞅瞅屋外,这下连个站的人都没有了。她板着脸,嘀咕着李赞小气,心里却按捺着浮上来的心思。
      她摆出吃得太饱犯困的姿势,筷子刚撂下就上了矮榻去歪着了。不一会,听见轻手轻脚的几人进来收拾餐碗。出了门,这几人似乎还议论了几句,大概是嫌她吃得多,完全没有大家闺秀小~姐那样的教养。小蕉听着在心里冷笑几声。她若听了她们的话,捡了那些礼仪穿在了身上,她怕是早变成一个铜人杵在这里等候她们来拜见。
      那么一个假人,她此生扮不来,也扮不得。她想要的,永远藏在她的心底。只要有那一人知晓便罢了,何必要全世界都要来认同她呢?她觉得她不需要。
      窗影西斜,她竟然有些想念那些落雪了。想念那几日清贫却踏实的日子。
      装睡装得极其不舒服。她翻了几个滚,起来去灌了几杯茶,掂了几块山楂糕吃了。她心里承认,李赞这几日也算有良心,在吃食上没亏待了她。虽然不是满汉全席,但也的确是珍肴佳酿。
      有一次,她甚至发现了食盒里有一壶酒。送饭的人说,主子说天寒,姑娘怕是若有兴致喝一两口暖暖身子。
      呵,她笑着嘴上却塞满了,待细嚼慢咽下去,才对着那张一直瞅着她,连一丝表情也不漏过的人咧开傻傻的嘴说,我不喝,喝酒会坏事。
      那人下去了,下去前转身又瞅瞅她,已经下了定义:这就是个傻子,不用费什么心思笼络。
      所以门外的人,守了二三日,便变成了两个,还远远地散着,时不时也在哪个角落里偷个懒打个哈欠。
      小蕉直觉要这样等,她也不知道要等什么,直觉告诉她,答案快来了。
      她白天睡觉吃饱,到了晚上精神百倍,自然睡不着,自然要找点事做,最简单地便是瞎哼曲儿。没调的,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让人浮想联翩的,联翩到野坟地里的,起先小蕉自己也受不了自己,过了半个时辰,她适应了,自然嗓门就高起来。
      外面的人可受不了了。她是好吃好喝好睡地供着的,可他们呢,晚上守夜,白日值守,那是半点马虎不得,这番颠倒折腾,一两日还好,谁也经不住连续半夜惊魂。
      于是,看见小蕉屋子落了灯,都选择远远避开。这园子防卫极好,单说外面,不知道有多人层守卫。住在里面的人也都敢抱着这侥幸暗暗地离这又傻又疯的女人远些。
      唱曲费神,主要是口容易干,小蕉要不时地喝水,喝多了,自然要找地方解决。旁人自然是在屋子里,可她此时偏偏显示出有教养的人来了,嫌屋里味道不好闻,坚决要到外面。外面乌漆漆地,她竟然也不害怕。
      她踩着掉落下来的枯枝,嘎巴一声响,该出来的人都没出来。小蕉无声地讥笑,想这李赞本事通天,也不过如此。
      她解决完,就着水台里的水洗净了手,顺便在裙上擦了擦。这套裙是今天新穿的,李赞让人送来时,还闻得见熨烫的香味。一共送了三套,小蕉扫都没正眼扫,让她穿她就穿。同时送来的还有头油和香脂,都是她爱的味儿,想必送礼的人也是下了心思琢磨过她的。
      她不矫情,送衣的人送下她就打发人走,不走干什么?小蕉当时对人讲:我也是客,吃什么喝什么心里也是不安的,若厚着脸留你,越发不知道我是谁了。
      那人笑出一脸褶子,回头时却黑得吓人。
      实际这花费了不少银子的衣裙穿身上,小蕉觉得跟抹布也没啥区别。
      她绕回自己的屋前,略停了停,抬头想看看月亮,发现没有。叹口气,冷不防被人捂住嘴提溜起越过墙头。
      她没大声哭叫也没死劲挣扎,反而扒开一条缝用她的两眼去看经过之地。
      捂她的手很快松开了,似是听见她在黑夜里轻笑,他知道她认出了自己。心下一松,速度更快。
      小蕉被带到了一处未修建好的房子里。因为正在修建,所以没人看管,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柴草。她看看,径自把两捆草互相一对,正好留出一个位置,如果挤挤,坐两个人显得很亲密。她先坐下,然后抬眼看小福子。
      没有灯,没有火折子,但小福子觉得小蕉的眼睛在黑暗里能够刺穿他。他听话地坐过去,紧挨着她。小蕉马上闻到很浓的药味,她把住了他的胳膊。瘦骨伶仃,她忍着难受,吸了吸鼻子。
      你不能留在这儿,她很快说。
      小福子带她跑时,她看见四周建筑,他们还在李园的范围,这片还没建好,一点也不安全。
      我带你走。小福子说,嗓音是哑的。小蕉顿了顿,觉得心底有什么要吼出来,她在黑暗里静静,慢慢说,你是我弟弟,我不能看见你走死路。从这走后,往南行,隐姓埋名,凭你的能力,总能活下去。别怕孤单,也别回来。小蕉说完从套衣里往外掏。她在他们住过的地方埋过一个包袱,那里面是她留给他的生活之计。
      她把小布囊塞进小福子手里,握紧。
      不一会,她推他。她知道李园之地不可久留。小福子没动。小蕉又推了他一下,听他暗哼一声,有些不正常。她不敢再推,却想自己先站起,小福子却拉住了她。
      只听呲啦,二人眼前都一亮。小蕉的指甲掐进了小福子的手背。小福子按着她的头低下去。
      这几人我认识。她透过柴草缝里跟小福子耳语。小福子的脑袋震了震。可很快,又安静地握紧她的手。
      怎么能不认识呢?这些特殊的装扮,她在去别庄的路上与七少爷失散,独自走了那么长的路,见到了这些奇怪的人儿。她那时想,许是自己也跟鬼差不多了,所以才又活着见到了程七。
      如今想来,似乎不是。
      小蕉的手不知为何抖起来,她怎么捏也捏不住。小福子安抚地拍了拍她,轻声说,姐姐,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害。
      亮光越来越大,已经连成一片。不知是准备烧死他们还是等他们自觉出来免被烧成烧鸡。
      小福子停顿一会,主动抱了抱小蕉。姐姐在这等我。黑影一闪,小蕉怀里手里已经空了。
      小福子把人引跑了,但小蕉这里的光还亮着没有撤。她也懒得动,准备偎在这里睡觉。哪怕睡过去变成一只烧鸡。她还要等小福子呢。她想他不会骗她。
      小蕉真得睡了一会儿。头磕到草堆被刺疼了才醒。她缓缓神,亮光正在弱下去,应该是留在这儿一支火把燃烧到了尽头。她捏捏肩窝正想爬起来,却被扑通地摔过来的一具人挡住了。
      那具人艰难地朝后伸出一只手,只是扯住了小蕉的裙边。小蕉顺着小细胳膊摸过去,她欲扑过去,却被什么硬力硬生生地顶在原地。小福子存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好好呆着,别动。
      小蕉的唇不知何时咬破了,开始流血。
      小福子一点点地朝小蕉挪着,却挪了半米不再挪了,他怕身上的血腥味吓着她。就这样守着她,挺好。他很累一般地微微闭着眼。
      可别人不会让他们这么如愿,很快火光又大盛,人声也传来:小杂种,想造反,自寻死路。
      另一声:别让他那么痛快死,他身上还有东西,先拿到。
      还有一声又尖又细:杀了一样取。
      小蕉悄悄往小福子身后挪,她想去抱抱他。
      咦?又尖又细的声音又响起:还有一个?我闻到了不一样的气味。
      脚步瞬间重叠在眼前。
      小蕉什么都未来得及看清,因为小福子扑倒了她,把身子压在了她身上。湿湿的东西挂满了她一脸。她知道除了泪,还有别的,那么粘稠。
      尖细声上来把小福子踢开,仔细地搜遍了他全身。然后用目光在她身上看。像是有什么顾忌,一直未对她下身。
      这个骑着毛驴的孩子,扎着小辫,当时她还觉得他真是个孩子,他的确是个“好孩子”,杀人不眨眼。
      三人围成圈,小蕉重新把小福子抱过来,抱进怀里,慢慢摇着,唱着摇篮曲。天儿黑了,月牙儿睡了,小乖乖啊,快快闭眼。小福子慢慢睁开眼,嘴里却是满满的血沫。小蕉把脸贴下去,听见那最后的留恋:姐姐,好冷,我们回家。
      好,回家,我们一起回。她又把他脸放平,枕在她的臂上,慢慢摇晃着:天儿黑了,月牙儿睡了……
      杀人小魔王把手里的一只烧鸡啃完了,开始不耐烦。小蕉放下小福子,走出柴堆,她晕晃了晃,又站稳,后面一人已经把小福子先移开了。她本想一会把火把扔过去,可惜不能了。无妨,她心中道:我们总会团圆的。
      她抬抬两手,就着那火光看看,然后无所畏惧地把两手往小魔王脸上抹。小魔王怔住,嘴里的骨头还没吐掉,后面的那人已经开始笑了。
      抹完脸,小蕉把身上最外层的衣服脱下来,二话不说又扔他脸上,语气冷硬地说:给你搜个够,回去好跟主子讨赏。
      她昂着头,衣着单薄地走回自己的屋子。无需她认路,自有人引领。
      热水早备好了,她跳进去,可怎么洗,也洗不净一样。她脸上被蒙了黑巾,只感觉浴桶的水换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她扑腾累了,黑巾才解开,然后有两双柔软的手给她擦干净,抹上香脂,扶到了床上。
      待人走了,小蕉又睁开,抱着膝,在床上坐到天亮。
      屋里插了梅花,清香沁脾。可怎么也掩盖不了小蕉心里的血气。那涸透了一怀的血啊,有小福子,也有她的几滴。那么细小的一个人儿,竟然会有那么多的热血。他扑过来时,他的胳膊已经鲜血淋淋,断了骨头挖了洞。
      她没有哭,也没有伤心嘶叫,只是静静地,很静很静地呆着。
      等第二顿的饭被原封撤掉后,来了一个人。
      小蕉的睫毛像被粘了浆糊,面前的影像开始模糊。她被扶倒,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住了她的双眼。她似呓语,似做梦般咬了咬来人的掌心。
      来人没有立即抽回手掌,接着理了理她的头发,在她身侧躺下来。
      他们夜里相聚的那个地方被火烧了一遍,然后泼了净水洗刷,据说很快会被改成一座佛堂。
      小蕉发了高烧,莫名其妙地烧掉一层皮。等有所好转时,喂药给她的人告诉她已经昏迷了三天。
      三天,过得像三辈子。
      这三天里,没人过来打扰她。这三天里,程七并未见到程大。李赞荐来的名医看了几回,汤药丸药开了不少,程七倒安分吃了。这三天里,蕉篱的左边眉毛不知怎么少了一块,害他用锅灰抹着。程七看不到,只是闻到了草灰味问他,蕉篱说夜里失眠,不小心磕了。
      程七失笑。他眼睛里有了花影,黑黑的一团。
      这三天里,蕉篱只在二人斗嘴高兴时,轻飘飘说过一句:小福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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