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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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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那边看看!”
门外的搜寻声已经近在咫尺。
而刘承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滚烫的烙铁,将他难平的心绪烙在了心间。
北燕,有座名为齐府的孤零零的宅邸,有故去的母亲的坟冢,有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燕京,还有他留在原地的名利......
“齐大人!”刘承担忧又着急地低声催促了他。
齐祯攥着银面具的手指紧了紧,他声音轻如鸿毛:“如果你带我走,那我该怎么做......”
刘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在那群搜寻之人冲进这里之前,急促地对齐祯道:“六月的最后一日,就是使团启程离开景阳回北燕的日子。但五日后,卑职会独自坐着乌篷车在关口滞留等待。最晚在那日辰巳交替之时,万不可迟来。齐大人,卑职恭候。”
走之前,刘承又目光坚定地看着齐祯白如薄纸的面庞:“在北燕,有许多人一直都在日夜苦等着您回去啊。”
说完,刘承弯下腰,向齐祯行了一个大礼,便急急忙忙地从这个荒凉又偏僻的院子后方离开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齐祯的身后冲进来了一队人。为首之人见了齐祯在原地静立不动的背影,立刻惊喜地叫道:“怀大人!是怀大人!”
齐祯的面具还未来得及重新戴上,他没有转身,而是呆立着,让身后的人一头雾水。肖寒很快就闻训赶了来,他急匆匆地穿过七绕八拐的偏巷,在自己终于亲眼看见了齐祯之后,大松了一口气。
肖寒快步走到齐祯身旁,问:“无忧,你怎么在这里?”肖寒一边说着一边望见了齐祯憔悴的脸色,他的话顿时一停,后又道:“无忧,你怎么了?”
说着,肖寒的目光略过了这个破漏院子残败的后门,齐祯也立刻收回了难以安宁的神思,他整个人瘫软着倒向了肖寒的怀里,也让肖寒一瞬间惊得顾不上旁的,赶忙上前一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无忧?!”肖寒压低了嗓音,惊慌地唤道。
齐祯抬手揉了揉自己褶皱的眉心,语气低靡道:“方才手上沾了面粉,我本想出去找盥洗的池子清理,却不小心撞到了擦身而过的一排排蒸笼。兴许那个时候口鼻之中一下子吸入了许多呛人又滚烫的白气,殿下,我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摸索到了这地方来......”
肖寒一手揽着齐祯的肩膀让他依靠着自己,一手搀扶着他的手臂,他感受到了齐祯身子微微的颤抖,肖寒忙扶着人往外走,嘴里一边吩咐着下人赶忙去寻大夫来。
秦风清离开前对着这个地方搜寻了一圈,他看着那扇虚掩着的后门,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在门上一推,门缓缓地向外打开了。
这扇门外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巷子坐落在杏花楼后边人迹罕至的庇荫里,十分的窄,一次最多只够两个人并肩通行,而这条巷子一直通到了外边热闹的大街上。
秦风清顺着长巷一直向外走去,一路走到了街道上。他向四周张望着,可眼前除了来来往往的人流,看不出任何异样。
喧闹的集市、嘈杂的人群,哪里还能见刘承那已经隐没了的身影。
秦风清回去时,肖寒已经带着齐祯匆忙地回了王府。
齐祯原本如纸的面色缓和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依旧不安稳的模样。肖寒向大夫再三确认了齐祯身子的状况,尽管大夫说没事,可他还是不放心。大夫最终提笔开了一副补气的药,肖寒这才肯放人走。
秦风清站在屋子外边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肖寒出来。肖寒见了他问:“如何,那里有什么异样吗?”
秦风清道:“属下问过杏花楼里的人,他们都说那院子已经荒废了许久,只是用来堆一些不值钱或者没用的杂物,平常根本不会有人往那里去。但院子后边有一扇门,出了那门便是一条直通街道的巷子。属下去查看时,那门是虚掩着的,没有被锁上。”
肖寒警觉道:“门没关?”
前秦风清点头:“但那门上边的锁生了许多锈迹,很是破败,索然锁芯已经失灵,若要从那里出入也并非难事。”
肖寒又问:“北燕使节那里呢?我们在杏花楼的那段时间内,他们之中的人都在哪儿?”
秦风清面露难色道:“殿下,这个实难查证。今日是休沐,景阳城里许多达官贵人都赋闲,其中就有好些人请了使节之中的成员去参加了一些宴饮。若是问得太细,恐惹人生疑啊。”
肖寒不信服:“难道今日的这些事真就这么巧合吗?”
“什么巧合?”齐祯突然出现在肖寒身后的屋门口,问道。
肖寒一惊,他转过身看着齐祯,道:“无忧,你缓过来了?”
齐祯道:“不是真的得了什么棘手的病症,也没磕着碰着,过了一阵自然就好了。”
齐祯又问了一遍肖寒:“殿下方才说,今日有许多巧合?”
齐祯一边看着肖寒的眼睛,一边在自己的心里打鼓。
可肖寒却笑着抚摸了齐祯的鬓发,道:“秦风清刚才告诉我,今日休沐,他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几个大臣,据说都是出来喝酒寻乐的,但更有可能是为了别的目的。最近朝廷里事情多,我就让手下的人留意了一下他们。”
肖寒也看着齐祯的眼睛问:“无忧还以为是什么事情?”
齐祯垂下了目光:“......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他默叹了一声,不禁满怀着补偿的歉意,望着肖寒道:“殿下,这几日斯华院都烧两份洗澡水,好不好?”
肖寒随即答应道:“好,自然好。”
秦风清站在二人身后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齐祯见肖寒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他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缓缓道:“那我去跟冬竹说一声。”
肖寒目送着齐祯走远,等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后,肖寒脸上的笑意也迷离了起来,最终肖寒转身对秦风清道:“不论怎样,这几日都留心使节的动向,直到他们启程离开景阳城百里为止。”
秦风清领命道:“是,属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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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齐祯与刘承短暂而仓促地见了一面后,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齐祯都煎熬着度过。
他开口要肖寒夜夜陪在自己身旁,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能略微弥补心中的亏欠,可这下彻底寝食难安了。
齐祯一遍遍问自己,就这么突然地要走了?
真的要走了?
只是与刘承的短短一面,寥寥几句,他就突然要离开大魏了?
从前对于离开的坚定,怎么到如今真的就要实现时,反而令他这般痛苦又难以抉择呢。
夏夜里,只有晚风在月辉中清悠而过。
齐祯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肖寒的睡颜,心中起伏不定的浪涛缓缓化成了平静海风下的涟漪。
为什么会变得难以抉择。
还不都是因为这个人吗。
齐祯苦笑。
肖寒已经入睡了,俊美的脸庞没有了在人前的威严与凌厉,也没有了面对自己时百依百顺的温柔。
他只是静谧地闭着眼,不说令人招架不住的情话,没有体贴周到的举止。
今夜,是六月的最后一夜,想必这个时候的北燕使团早就已经出了景阳的城门,一路向北燕折返而去了。
所以今夜的肖寒才能睡得如此踏实而安心。
齐祯落寞地笑了笑。他的睡意越来越淡了,再一会儿,他干脆起身,轻手轻脚地下榻,独自坐在了屋外的走廊下面,抬头望月。
他已经许久没有分出一部分心思好好地回忆过去了。
如果他重新回到北燕,过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封沉安已经监国,他这个大军师也无需再多操心......
齐祯已经放弃自欺欺人了,不管有没有确凿的证据,他现在清醒地认知到,封沉安对自己是有疑虑的,而且还是不小的疑虑。
唯一能说的上是牵挂的,也就齐珣央了。
齐祯闭了闭眼。
央妹......她竟然嫁给了封沉安,昔日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也已经为人妇,且是要母仪天下的太子妃。
到底权势不分家,封沉安还没真正坐上皇位前,依旧需要联姻。只希望不论朝廷里如何风云变幻,他都能够对央妹好。
齐祯抬头望月,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却被斯华院四四方方的围墙围住了。
月是故乡明,齐祯到了如今才终于有了一丝想家的感觉了——虽然在那里并未有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家。
周遭的空气都开始慢慢悲伤了起来,可冷不防的,一声惊吓里带着害怕的叫喊声突然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无忧?!”
肖寒散乱着头发,衣衫都没顾上整理,一头冲了出来,惊慌失措地跑到屋子外放眼搜寻。
好在他刚冲出来,就看见了坐在廊下默默伤感的齐祯。
肖寒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终于又落了回去。
他这几天都在悄悄留意齐祯的举动,使团要走了,他怕齐祯也跟着走了。他这几日睡在齐祯身边,连手都扣着齐祯的五指,每隔一会儿就警醒地动手捏一捏,就怕捏到一股空气。
可今晚,他睡着时,早已形成的肌肉记忆的手指又抽动了一下,结果这一回手心里空空如也,肖寒便猛地惊醒了。
他一回头,枕边也是空的。
今天是六月三十!是使团离京的日子,难不成齐祯跟上去了?!
肖寒踩着来不及套上去的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齐祯像一颗坠落凡尘的星芒,正独自沐浴在清冷的月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