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御用肥猫

94、第九十四程

　　齐祯看着站在拱门后的人，那人背对着他，缓缓转过了身。
　　齐祯的唇抿了抿，——那人正是刘承。
　　刘承看着带着银面具的齐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行至齐祯面前。刘承看着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他的嘴唇颤了颤，深深地行了一礼。
　　“卑职参见齐大人！”
　　齐祯立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缓缓发颤。
　　在他亲耳听到刘承直接称自己为“齐大人”之前，他心中还怀揣着这今天这一切有没有可能只是自己的多虑了。
　　那舞女歌声里不断重复着的击节暗号，会不会只是巧合而已？毕竟用玉磬传达信息，这不过只是自己当年与封沉安一起在某个小宴上用以消遣的玩乐罢了。
　　可刘承真的来赴约了，且还坚定地认出了尚且蒙着面的自己。
　　齐祯张了张嘴，他现在本应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的，可眼下真正见到了人，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刘承十分沉得住气，他向齐祯行过礼后便静静地等着齐祯发话，他自己只谦卑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齐祯终于开口问：“你......是谁？”
　　刘承道：“齐大人，卑职姓刘，单名一个承字，承平盛世的承。”
　　齐祯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刘承看着尚在戒备的齐祯，郑重道：“卑职原本只是一个内廷衙人，幸得苏长明苏大人的赏识与提拔，才得了他在太子殿下面前的举荐，以议商使节的身份来到大魏。”
　　齐祯的眸光波动，他问：“是苏大人让你来的？”
　　刘承点头：“卑职此行有两个任务在身，一是愿此行能够达成魏燕两国的通商。至此，阡清商路已经在开辟之中，卑职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刘承继而又道：“而卑职身上的第二个任务，是苏大人暗中交代的。”刘承双目凝望着齐祯，道：“苏大人对卑职说，这一年来，众人在整个北燕都已经找遍了，却还是不见您的踪影，那就只好回到您最初消失的地方再去看看。”
　　齐祯眼中还露出了一丝痛色。
　　刘承道：“您是为了去寻‘失踪’的太子殿下才一时间不顾一切地冲进了交火的战场，而以后不久，秦扶来也销声匿迹了，有迹象表明，他有极大的可能也往大魏的方向去了，但并未来得及将自己的行踪报备给太子殿下，随后就人间蒸发。”
　　刘承见齐祯的嘴唇开始有些苍白，他却依旧一针见血地问：“齐大人，您在大魏见到秦扶来了吗。”
　　虽是问句，却并非在询问。
　　齐祯的喉结滚了滚，好似是无声地咽下了许多难以开口的话。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齐祯没离开北燕时，一门心思全在为封沉安清扫障碍、铺路搭桥上，他齐佩迎的名号也正是因为辅佐起了一位寂寂无名的皇子而响彻了北燕。
　　世人言，封沉安在他的扶持下一路晋升，脱颖而出，最后终于坐上了太子之位，齐佩迎这下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只等他日燕王驾崩，太子继位，就凭齐佩迎这些年当牛做马、东奔西跑的功劳，怎么着封沉安也得许他以相位，二人好继续成就一段君臣美谈。
　　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这般设想，包括齐祯自己。可到头来意外还是发生了。他在战火中受了重伤昏了过去，再度睁眼时，早已身处异乡。
　　而如今光阴转瞬即逝，这近乎一年半的时间里，齐祯就成了北燕的局外人。
　　局外人看事情，总要比局内人清醒一些。
　　当初秦扶来被肖寒抓住后押到自己面前，明明一直是挚友的关系，可他为何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恶语相向？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那次所谓的“太子亲自前去求和”，“太子返程路上突然失踪”，的确是存疑颇多。
　　封沉安在齐祯面前，对这位军师的话向来都是说一不二，齐祯不在军中时叮嘱过封沉安切勿轻举妄动，可最后封沉安又为何突然会将自己的叮咛置之不顾，亲自带队与大魏会面议和？
　　议和便也罢了，既然议成了，回来时怎么会突然传出失踪的消息，第二日又立刻报了平安，结果临到家门口了还能遭遇大魏追赶而来的炮轰？
　　这些事情现在想起来，到处都是诡异与反常，只是那时的齐祯，信任封沉安，又关心则乱，那是情势危急，大炮声已经在营地咫尺之外的地方响起，他没那么多时间再做思索；他对封沉安这位“并肩作战的挚友”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猜疑与多心。
　　他们是一起从举步维艰的困境，泣血般爬到了如今的辉煌地位。他们认识了十几年，也当了十几年生死与共的好友了......
　　互相扶持了这么久的人，怎么会生嫌隙呢。
　　可是到了大魏，到了肖寒身边之后，他越来越觉得，从前有太多的地方不对劲了。
　　现在，刘承就站在自己眼前，开口就问——您在大魏见到秦扶来了吗。
　　秦扶来见到您在大魏衣食无忧、性命无碍时，是为你的安危松了口气，还是被触怒，甚至开口大骂、无情戳穿？
　　秦扶来是太子封沉安派到你手下做事的，他跟了你这么多年，明明向来都是敬你听你，可最终为何会变成这番局面？他对你的误会都是谁在背后挑唆？

　　刘承这短短的一问，让齐祯沉默也揪心。
　　空气静得能听到附近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肖寒这么快已经带人找过来了。
　　刘承见齐祯一直不语，又道：“齐大人的才名响彻北燕甚至塞外，对您闻名久矣的信徒十中有三，卑职一直都是其中之一。”
　　齐祯嘲讽地笑了笑：“信徒？信谁？我？”
　　刘承突然掀起了膝前的长袍，跪在了齐祯面前，俯首道：“齐大人，卑职在宴席上第一眼注意到您时，立刻就认出了您！卑职让舞女击玉磬为号，毫不犹豫地向您传递信息，为的就是想最快地能见到您、将您带回北燕！这是苏大人的心愿，更是让卑职彻夜难眠的心事啊！”
　　齐祯缓缓道：“接我回去......”他问，“北燕......现在如何了？”
　　刘承道：“陛下年迈，已经走不动路了，这段日子里已经鲜少露面，太子监国，并娶了齐小姐为太子妃。”
　　齐祯的心一瞬柔软的疼痛：“央妹......”
　　刘承跪地不起，道：“不需多少时日，太子便要登基继承大统，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他生性铺张，恐会滋生骄奢！而大魏璇亲王势如破竹，君临天下几乎也成定局，此人胆识过人，到时候他二人并济天下，必定掀起波澜！苏大人与卑职等急切地想着您能回去，继续屹立于北燕朝廷之中，这才可保北燕的千秋大业啊！”
　　齐祯弯下腰，扶起了刘承，苦笑道：“北燕的千秋大业...我何德何能。况且......太子临政许久，大家从前不都觉得他离了我便不能吗，可现在看来，这一年半里顺风顺水，原来我也不是非在不可的。”
　　刘承揪心长叹，道：“齐大人，他日两国新王登基，针锋相对时，是非您不可的。再者，从前只有您一人联系着太子党，而如今齐小姐已嫁入太子府为太子妃，盛国公府与太子党早已经密不可分了。”
　　刘承道：“如果新王登基后，国公府里只是出了一个年芳双十的皇后，那又要如何在新的朝廷里站得住脚呢。”
　　齐祯有些疏离地笑了笑：“何必把我想得那么重要呢.....”
　　齐祯问刘承：“你说你要把我接回大魏，你又能怎么接？肖寒心思缜密到什么地步你不是没见识到。听，他马上就要过来了。”
　　午后的热风刮进了这扇偏僻的拱门里，也将门外越来越近的搜寻声带了进来。
　　齐祯问：“你可知道，我在大魏的这段日子里，都是居于他的门下？况且，我的身份......”
　　刘承道：“是，卑职已经查过。您在大魏叫怀无忧，一直都在璇亲王的府中寄居，是他最信任的‘客卿’，您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如今被捧为了座上宾。”
　　“呵.....”齐祯惨淡地勾了勾唇角，“怀无忧是不是还毁了容？”他说完，便摘下了戴在自己脸上的银面具。
　　面具之下，是与才名并驾齐驱的出尘面容。
　　刘承不解道：“这......”
　　齐祯道：“据肖寒及他璇王府上下所说，这张脸，好巧不巧地与真正的怀无忧一模一样。可肖寒自己却比我还要害怕这副面容被外人窥探到，只因......他分明是在私养男宠。”
　　刘承一愣：“这不是谣言吗？”
　　齐祯不禁轻笑出了声，可他声音却是落寞的：“这并非谣言。他待我温柔似水，巴不得寸步不离......呵，你知道我第一次在大魏醒来，就被他劈头盖脸地冠上男宠的名分时，是怎样一副心情吗。”
　　刘承陷入了无言之中，他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才愣着道：“这里边......竟然还有如此之大的文章？！”
　　齐祯无奈道：“不过，怀无忧此人于肖寒而言非同小可，我想...他是动了真情的。也是无巧不成书，我长了一副和他这位失踪男宠同样的容颜。否则如何在璇王府讨生活？其中令我唯一到如今都不解的，是真正的怀无忧到底是何人，在哪里，为何迟迟不现身。”
　　刘承冷静了下来，却道：“齐大人，下官没来之前这些都让您担忧了，但如今下官必定想尽办法带大人回北燕！只要您想从他手里出来，就必然会有办法的，就好像此刻，你我二人不也照样在此地相见了吗。璇亲王既然真心爱重怀无忧此人，那这才是大大地可乘之机啊。”
　　齐祯深深地闭了闭眼。
　　难道又要利用肖寒对自己的真情吗......
　　刘承见齐祯不说话了，他作了揖，对齐祯长吁短叹道：“齐大人，一定要回到北燕啊。不论如何，根就在那里。何况令慈碑前已久无人问津，若您不回去，以后坟冢前的野草谁人来清，墓碑前的香火瓜果谁来供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