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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行行复行行 一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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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迎,你怎么了?”封沉安的眸光锁住齐祯,问。
齐祯浑身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想找说辞,却已魂不附体,浑身瑟瑟抽搐不止,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冬竹怎会不懂主子此刻内心的煎熬悲恸?他当即一把稳稳扶住了齐祯的后背,壮着胆子帮齐祯在封沉安面前说话:“回..回陛下,是大人的后遗症发作了......失忆后,大人总会时不时犯病。”
随后,冬竹又强掩嗓音中的沉痛,对齐祯道:“大人,站稳了......小的回去给您煎药。”
封沉安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略作沉默,随后道:“带佩迎回府上歇着吧。”他又吩咐太监:“赐齐相撵轿,一路护送出宫门。”
齐祯努力让自己的腿不要再颤抖,僵硬地拜谢:“微臣...谢陛下......”
“好了,”封沉安打断他,“对孤,你还有什么谢不谢的。”他摆摆手,示意齐祯快回家去。
齐颂良眼看着齐祯就要离去,他牙齿紧咬,脸上的阴霾挥之不去。
而齐祯免不了再一叩首后,才在冬竹的搀扶下离开成冶殿。
等齐祯的身影消失,齐颂良立刻神情不甘地对封沉安道:“陛下!齐相私开道观宗庙一事非同小可,不能不查啊!况且当下已经在京城中闹出了动静,满城上下的悠悠之口如何能堵?”
简旭晨附和:“陛下,确实该给天下一个交代。齐相若是蒙冤,查证就是还他清白,若非蒙冤......陛下也可借此机会看清其为人本性,尽快斩草除根!眼下璇亲王命丧伽厮,可木花卷土重来,朝廷必是用人之际,如果就这么放任齐相离去,恐怕会引起群臣不满、让官员们心寒啊!......”
封沉安坐回龙椅上,他的双眸一斜,望向底下站着的一唱一和的二人,突然间变得有些好整以暇:“既然二位爱卿有此见解,那孤就听一回吧。”
二人眼睛顿时一亮。
封沉安又为难道:“只是...孤才在齐相面前说过不追究此事,但现在却改了主意,孤往后还有何颜面见齐相啊?”
简旭晨大喜过望,立刻回答:“陛下放心,微臣定会秘密彻查此事,保证不透露半点风声!”
齐颂良附和:“微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封沉安的嘴角百无聊赖地勾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齐祯离开的方向望去。
方才齐祯听闻璇王身死的消息时,那样的反应真的是旧病发作么?
齐祯慌乱地出了宫门,刚踏上马车他便立刻捂住心口大喘起来。
在没出宫前,他都压抑着情绪,如今一得松懈,整个人顿感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冬竹对着车夫道:“快回府!越快越好!”他坐到齐祯身边,看着齐祯面色惨白,哆嗦着安慰道:“大人放心,姓简的那家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殿下怎么可能会轻易出事呢!”
齐祯僵硬地坐着,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晃动。他唇上没了一丝血色,双手攥着的衣摆在掌心里皱成一片。
是,肖寒怎么可能有事呢......
他们在阡清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外......
齐祯合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默默宽慰着自己。
马车回到齐府门口,那三座塑像还在原地,但此刻其中一座已然倒了下去,摔瘪了半边身子,另外的两座像身上则多了密密麻麻的刀痕,狼狈不堪,一看就是被人泄愤所划的,唯有人像的面容还挂着原本慈眉善目的笑意。
冬竹生气地质问:“这几个假人怎么还杵在这里?!你们也不知道拖走吗?”
可府里的小厮一个个捂脸捂肚子,竟然都负了伤。
小厮们委屈道:“竹哥,小的们是想把那几个金身拖走,可是那些莽夫们不让,还动手打人!不过后来,立刻出现了几位身手特别厉害的大侠,三拳两脚就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齐祯与冬竹对视一眼,知道小厮口中的大侠就是肖寒留下来的暗卫。齐颂良在时他们无法光明正大地出面,只能等人走了出来收拾残局。
齐祯吐出一口气:“冬竹,你快拿着银子去请城中的大夫过来,我们府里伤员多,记得多请几位,另外让伤势不重的,趁天亮之前把塑像拉到城外的林子里,放倒了用树叶堆起来。当下时间紧迫,先这么做了再说吧。”
“是。”冬竹刚回话,就见齐祯拖着疲乏的背影,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又交代:“把你们殿下留下的暗卫叫来见我。”
冬竹看着齐祯离去的模样,瞧见他落在地上被拉长的影子透出一股无力和悲凉,冬竹心中一痛,领命道:“是,大人。”
齐祯坐在书房里等着,没一会儿几个暗卫便出现在他眼前。他第一次与肖寒的暗卫打照面,这些人见到齐祯直接跪下请安。
齐祯问道:“你们最近可有收到璇王殿下传来的消息?”
一个暗卫回答:“殿下在离开前交代属下们暗中护好齐府安危,说从此以后齐大人就是我们的主子,有什么事都听大人您的差遣。”
齐祯又问:“那你们可还有与其他暗卫联络过?是否知道他人近况?”
暗卫摇头:“不知。”
齐祯叹气,用手指向其中两人,道,“那你二人今晚就动身前去阡清,追查殿下在那里的踪迹,尽可能打听一路上所有发生的事情,回来后事无巨细地一一禀告于我。动作务必要快,越早回来见我越好。”
两人领命就去,即刻动身,果真是伸手矫健,丝毫都不耽搁。
齐祯又对剩下几名暗卫道:“这几日你们别出来走动,府里发生事情也不要插手,更别接近齐府。切记,把自己藏好了。”
几个暗卫深深抱拳:“是!”眼前的人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外面的塑像已经被冬竹叫人装了车,藏在草垛里往城外拉去了,齐祯听闻府中已有大夫到来,正四处为受伤的小厮上药包扎,齐府里顿时声声吃痛的哀嚎。
齐祯站立到屋子的门口,他抬起头,看见天色开始渐渐亮起,已有鸡鸣声入耳。黑幕褪去,这座城池苏醒后,不知又会闹出怎样的动静。
今日停朝,又过一日。
群臣穿戴,站在大殿外准备觐见。
齐祯位列在首,双目平视前方,等着入殿。一旁的严泓翘着山羊胡,也默不作声。
气氛正沉闷,有人不阴不阳地开口问:“今日上朝怎么不见蒋大人?齐相都回来了,难不成蒋大人还会屈尊在家里待着?”
“呵,难道诸位还有不知道的?蒋来桓前两日就被陛下打入了京兆府的大牢里,恐怕此生都难以出来了吧。”
“他怎么突然就下狱了?难不成关于严相的那些风言风语已经彻查,确系是蒋来桓所作了?”
回答者冷笑:“严相此事恐怕是查不出由头了,只是天网恢恢,他蒋来桓躲得过一次,难道还能一直都这么好运么?我看他就是被捧得太高,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才威风了几个月,就敢欺上瞒下地干出贪赃的勾当,真是践踏了务胥院的风骨!齐相,你说呢?”
齐祯在前端听着,不回头,直接道:“凡事自然邪不胜正。”
严泓突然冷哼一声,叹道:“齐相倒是大公无私,能亲手了结了自己学生的仕途。”他虽插了话,但却不看齐祯一眼,只有余光微微扫过一旁齐祯静如寒潭的脸。
严泓的门生随后讥讽:“想不到齐相如此公正不阿的人物,竟然也能教出那样的学生,真是令人费解。但愿齐相真的表里如一,与蒋来桓一事毫无瓜葛!”
严泓佯装教训门生,骂道:“住嘴,齐相也是尔等能抨击的?他如今被太后娘娘认作义子,你这样说他,不就是等于打太后娘娘的脸吗?”
说话间,殿门开启,公公尖着嗓子宣众人进殿,指桑骂槐的众人这才闭嘴,列队进入了大殿。
封沉安依旧是一幅无精打采的模样。他的眼神疲惫里带着威严,扫过一圈众人,四下噤若寒蝉。
群臣行过礼后,他方徐徐开口:“方才殿外,似乎颇有微词,所为何事?”
众人面面相觑,封沉安道:“佩迎,你与孤说。”
齐祯垂眸:“陛下,微臣等只是闲聊罢了。”
封沉安好整以暇地扬了扬眉毛,没有追问下去,他冲着简旭晨招了招手,道:“简将军刚从阡清回来不久,劳苦功高,你将这一路清点测算的结果与诸位爱卿说说吧。孤也好听听大家的意见。”
简旭晨出列道:“是。”随后他开口,“此阡清一行上,沿路多处驿站、茶馆被焚毁,塔楼、栈道被火石轰塌。其中所设款项账目已一一记录在册,请陛下过目。”
一本厚厚的账册被呈了上去。封沉安粗略翻越几页,赞道:“此事简将军做得甚好。”
简旭晨知道还应该把没说的事公布出来,便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禀告。”
封沉安配合道:“说。”
简旭晨好似难以说出口一般踌躇了一下,随后低着头,语言里夹杂着一丝哀痛似的:“准备折返时,微臣与大魏璇王在最后一站驻扎,前一晚,我们两队人在阡清名为伽厮之地安营,饮酒相庆,却不料酒水里不知何时被人下了药,后来......可木花突然带兵突袭,开始混战!”
“啊?怎么会这样?......”
“可木花还是打过来了?!可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封沉安装作惊讶的模样,追问:“之后呢?璇王他们呢?”
简旭晨垂下头,痛心疾首道:“璇王殿下当夜饮酒过多,也中了那迷药的道,在可木花杀来之际昏倒在军帐里,微臣在外厮杀时,达蒙的人如疯了一般冲进过来。那时我们已经不敌达蒙来的那些疯子,微臣只好下令紧急撤退,以减少伤亡,尽量保住属下性命。微臣随后想要折返回去查看情况,却躲在一旁远远听见可木花以璇王的人头做悬赏......”
站在前侧的齐祯默默听着,立身如一尊石像,无法动弹。
封沉安余光扫了一眼他,眼眸微沉,随后又问简旭晨:“那璇王他......”
简旭晨叹气道:“那群蒙兵已经都是亡命之徒,一听悬赏,当即冲进帐里。据说他们把昏迷的璇王殿下给...给......争先恐后地分了尸......”
满朝堂一片哗然。
那可是威名赫赫的璇亲王!
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魏王的皇子!
曾经那么多战火都没要走他的性命,如今却这般凄惨地死在阡清的最后一站。
齐祯的心顿如刀绞。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好似这样才能压制住他因情绪失控而造成的气喘,他额头与后背都冷汗涔涔。
即使心中不断告诉自己,若非亲自查证,那就不可轻信。可当耳边再度传来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时,他内心不动摇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封沉安的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过齐祯。他们相识多年,对彼此都熟悉不过。眼下齐祯的强装镇定,封沉安看在眼中,疑惑在心里。
简旭晨担忧道:“陛下,大魏的璇王在阡清丧命,此事虽是可木花引起,但不免大魏怒火中烧,怪罪到我们头上啊......”
严泓道:“岂有此理?!那璇王肖寒自己命数不好,当初也是他自己要来出使、他自己要亲自测算的,如今出事了还想怪罪到我们头上?简直可笑。”
四周附和声起。
封沉安却盯着齐祯,只问他:“齐相,你说呢?”
说什么?
齐祯魂不守舍:“大魏...大魏理当......”说着,他突然猛地吸了一口气,眉尾处的筋脉猛地一跳动,整个人轰然倒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