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御用肥猫

179、行行复行行 一七九

　　昼夜兼程，追星逐月，齐祯与冬竹才堪堪在齐颂良之前抢先回到了燕京。
　　他急于求见封沉安，想率先将此事禀告，但宫内太监却说陛下近日因劳累而染了病，停朝了三日。
　　夏日骄阳，齐祯候在殿外，无论如何都要试着求见君王一面，贴身太监为难道：“齐相，您就别为难当奴才的了，陛下先前有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正当太监一脸苦相地劝他时，一旁款款而来两人，一位是宫女打扮，另一位则锦衣华服，衣袂轻扬，脸衬桃花，笑意盈盈。
　　正是德妃。
　　“呀，这不是齐相吗。”德妃走到齐祯面前，看似姿态关切温和，但下巴却是微扬着。
　　齐祯碍于礼数，问安道：“参见德妃娘娘。”
　　“齐相在这里是做什么？等陛下吗？”德妃问。
　　齐祯眼眸也不抬道：“是。微臣有急事启奏陛下。”
　　德妃叹气道：“那齐相来的恐怕不是时候，陛下这个时辰都睡着，不许人打搅。不过臣妾倒是能进去为陛下添香侍奉，要不臣妾觐见陛下后，替齐相禀告一声？”
　　齐祯道：“如此就有劳娘娘了。”
　　德妃笑得温柔端庄：“不妨事。”说罢，她便身姿娉婷地在齐祯面前迈步跨过大殿高高的门槛。
　　封沉安所在的这座成冶殿是新修的。内殿里帷幕四垂，烟笼薄纱，一克千金的焚香轻点，视线朦胧，空幽安逸。
　　成冶殿因为太深、太大，奢华无比，白天也常常点着耗资不小的安神宫灯。
　　德妃刚一迈进殿内，身后的太监就把门关上了。与外面的齐祯隔绝后，德妃的面目立刻一转，严肃地问自己的宫女道：“皇后那边的消息栏下来了吗？”
　　宫女点头：“娘娘放心，皇后暂时不会过来，她此刻还不知道齐相就在这里求见呢。”
　　德妃一边放轻脚步往内殿走去，一边压低声音不悦道：“齐颂良快报，言辞激烈地叫本宫不许让齐相与陛下相见，吓得本宫以为天都要塌了，却也不说明白是什么事。兄长也真是，怎么会找个如此手脚毛燥的人联手。”
　　宫女道：“娘娘，简将军如今还在阡清回来的路上呢，将军这回去干的是一件大事，所以燕京事宜才不得不靠着齐家那位。咱们就再等等，将军说了，曙光就在眼前了......”
　　德妃冷哼，道：“这个道理本宫还要你来教吗。本宫气恼的是，那齐颂良当初信誓旦旦地说齐相会在盘州落网，可现在看来此人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言语间，她们慢慢步入了静谧的内殿。不远处，封沉安正闭目躺在榻上睡着。
　　封沉安在半梦半醒间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过来，他只颤了颤睫毛，却没睁眼。他知道这个时候来的一定是德妃。
　　德妃在他面前请过安，随后一手托着自己华服上的长袖，一手轻轻地在香炉里缓缓扫灰。
　　德妃的一双手生得极美，每当她用青葱十指优雅地挽起衣袖添香时，封沉安都觉得这个画面十分美丽，因此他才单独准了德妃这个时辰来服侍自己。
　　而扩建这座成冶殿，是封沉安继位以来自认为所做的最满意的一件事。
　　这大殿装点奢华，烛光幽幽，佳人红袖添香，每每体会到这份惬意滋味时，他都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夺嫡，并且还成功了。
　　封沉安微微舒展了身子，德妃立刻有眼力见地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并端上一盏清甜的香茶。
　　“陛下近日醒的都比往常早些。”德妃轻轻替他整理着衣襟说道。
　　封沉安点点头：“方才就醒了，似乎殿外有动静？”
　　德妃眼眸一沉，随即道：“是，臣妾正要禀告呢，是齐相在外求见。只是陛下近来本就龙体不适，臣妾就想让齐相再等一等。臣妾猜想，应该也不至于耽误什么大事......还是陛下安康要紧。”
　　封沉安点点头：“佩迎最近在查他学生蒋来桓的事，他们二人是师生，一杆子上的人，估计是真的查出了什么怕牵连到自己，所以才急着上奏。否则何不等明日复朝了再说。”
　　德妃立刻接茬道：“想必齐相也是高处不胜寒。试想齐相如此年轻，不仅身居高位，又成了陛下的弟弟，陛下给了这样大的脸面与信任，换做是谁都会好好爱惜羽翼，否则，那不就大大地辜负了陛下与太后娘娘的信任吗。”
　　封沉安道：“告诉外面，先让佩迎回去吧，孤今日依旧乏得很，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也不迟。你去转告他，不论发生何事，孤难道还能不信他的吗。他失了忆，才重接朝纲没几日，不必事事都诚惶诚恐的。再者，孤昨日才答应了皇后，今日下午都得陪着她，孤可不想在小女子面前食言。”
　　德妃听封沉安要去栖凤阁，嘴角顿时一僵，但眼下她兄长的叮嘱还在耳边，她也只能暂压心中不快，僵硬地笑答：“是，那臣妾再服侍陛下小憩一会儿，等御膳房送来了茶点，您再动身也不迟呀。”
　　封沉安困倦地点了点头，没一会儿便真的又睡去了。

　　而齐祯在殿外得了“请回”的答复，自然是心中焦虑。可宫人传了封沉安的话，说一会儿还得去栖凤阁，一想到怀了双生胎的齐珣央，齐祯的心就软了下来。他知道身居后宫不易，君王能摆驾一趟便是恩泽。
　　齐祯权衡再三，最终只能咬牙告退。
　　左右是见不到人了，那就只可靠自己。

　　齐祯出了皇宫，直奔京兆府，用国相的身份硬是调来二百守卫，并亲自带往蒋府，他将这座刚在京城立足的大宅院死死堵住。
　　齐祯声势浩大地围堵了蒋府，肖寒留给他的暗线说这些天蒋府附近没有异动。
　　冬竹紧紧跟在齐祯身边，看着已经水泄不通的蒋府，低声问道：“大人，姓蒋的还在府里，这几天都没外人与他往来，他一定还蒙在鼓里呢！”
　　齐祯神色冷峻，道：“若这几天真是毫无一人试图与他通信，那可就真麻烦了。”
　　冬竹不解，问：“为何这么说？”
　　齐祯盯着蒋府大门口上挂的金光闪闪的匾额，严肃道：“按道理，齐颂良就是唆使蒋来桓贪赃枉法的主力，可齐颂良在盘州等着咱们落网的算盘空了，他应该立刻通知与他沆瀣一气的同盟才对，可蒋府却没有丝毫动静，那么原因只剩一个。”
　　周围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大家都开始对着围堵的官兵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嘈杂的环境里，齐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齐颂良从一开始就没把蒋来桓当作一根绳上的蚂蚱，他等的，就是我被这个所谓的学生连累，进而一锅端。”

　　这个蒋来桓，被人卖了还傻呵呵地以为自己从此真的平步青云、发家致富了。
　　朝廷命官欺上瞒下、搜刮民脂民膏，齐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也不想保他。
　　齐祯气势汹汹地带人闯进蒋来桓的府邸，府里的下人都是一脸疑惑，就连蒋来桓也是惊疑。
　　“齐相，来之前怎么也不和学生说一句？”他还想笑脸相陪，可齐祯却丝毫不搭理。
　　齐祯打断他的假意逢迎，大呵道：“来人，给我收回蒋来桓的官服玉带，将他捉拿！”
　　城防军闻言一拥而上，将蒋来桓扑倒扣押，蒋来桓立刻大喊冤枉，大肆叫嚷。
　　蒋家顿时乱做一团。后院的女眷们听说了此事，立刻飞奔出来，哭喊哀求，老爷长老爷短的呼叫着。
　　这动静闹出不小，齐祯也不想抑制，反正此事定会闹个满城风雨。
　　“冬竹，你带着我们自己的人即刻抄了蒋府，将这里所有的金银玉器全都找出来，摆放整齐，一事一物都必须钦点入册，一件都不要漏了。随后，你再把蒋来桓这些年来所挣的俸禄与那些财物比一比，我倒要看看，他喝的名茶、养的贵鸟、挂的书画，都是哪里来的银子！”
　　冬竹激昂道：“是！大人！”
　　外边围观的行人密密麻麻，百姓们看着风光了没多久的蒋大人突然被扣押着走出来，皆是疑惑不解。
　　更令人惊愕的是，扣押了蒋大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与他有恩师情意的齐佩迎！
　　一时间，各种猜想滋生，消息遍布燕京城。

　　齐祯自作主张地把蒋来桓关进了大牢，等到今晚更深露重时，冬竹满头大汗地抱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来见齐祯。
　　冬竹将账册交给齐祯翻看，气喘吁吁道：“大人，小的着实没想到这小小一座蒋府，居然能抄出这么多值钱的东西！”
　　齐祯冷笑一声：“跟咱们府里相比，蒋府可不是'小小一座'。”
　　冬竹吐吐舌头：“幸好这都是大人您亲自查出来的，否则要是换了别人，那咱们就算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齐祯眸光渐暗：“你以为我抄了蒋府就能说得清了？盘州城里，还有更多地方，可都立着有我金身的道观呢。”
　　冬竹道：“等到时候让秦老爷招供幕后黑手，那些脏水就泼不到大人身上了。”
　　他们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来，对齐祯道：“大人，您快出去瞧瞧啊！外面街道上突然多了好多尊高大的塑像！那塑像的脸，竟与大人您别无二致！”
　　齐祯骤然间从椅子上坐起，他疾步走到齐府门口，此刻，大街上已经人满为患。
　　齐祯放眼望去，街道上接连几辆大车正拖着自己的几尊塑像，好似故意沿街游行一般缓缓前行着。
　　因为一路上的颠簸，塑像又薄，塑身上已经多出破损。那车队的指挥者齐颂良。他正面带狞笑。
　　行至齐府门口，齐颂良恶狠狠地瞄了眼伫立在府门口的齐祯，他大着嗓子吩咐下人道：“都停下！把塑像卸下来，放在这齐府的正门口！叫天下人好好瞧瞧，他们眼中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齐世子，背地里都干了什么好事！”
　　冬竹大叫着带着小厮们上前阻止，可齐府的下人们换了血，一个个青葱少年或洒扫老父，哪里有力气敌得过齐颂良雇来的这些拖车人？
　　时隔多年，又有一伙人在齐祯的眼前、在齐府的门口，撕打在一起，可冬竹阻止不了这群人，肖寒留给他的暗卫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现身。
　　齐祯命人拿着自己的玉牌叫下人跑去京兆尹调人手来，可却没等得及，好几尊破损的塑像赫然在他面前耸立了起来。
　　与自己十分相似却呆板无神的几张脸，居高临下地直直盯着他，在夜晚跳动灯火的映照下，一股摄人的窒息感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