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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行行复行行 一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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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之际,载着蒋来桓与三名副巡的船只于江南盘州码头靠岸。
一行人刚下船,盘州城的长史便带领着属下及时接应,他们将这四人一路香车豪驾引至城府,开门迎桌便是美酒佳酿、粉面柳腰。
这是蒋来桓巡检的第三处州府,——行事办公至此,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
盘州的长史姓秦,秦长史为他们接风洗尘,准备了珍馐酒菜与名妓美人。
蒋来桓见此,眉头一皱,心道不妙,这有违章法,可他身后的齐颂良立刻道:“秦长史一番心意,大人这回可不能再拒绝了。”
蒋来桓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沉默着入了座。
秦长史喜笑颜开,见蒋来桓没有直接拒绝美酒和美人,便前前后后逢迎得更加热络了。
蒋来桓自己心中也开始摇摆不定,他两个月前在第一处州府巡检时,秉公办理、铁面无私,查处了贪贿的银两,这事在当地闹了个鸡飞狗跳。后来查办的圣旨下来,贪贿的官员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落得个树倒猢狲散、女为娼男为囚的惨淡地步。
最后他们家族中的人愤愤不平,甚至筹划了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且差点就被得逞,还好是齐颂良及时出现,救下自己一命。
从此,蒋来桓就见齐颂良看做了自己人,一路巡查,无话不谈。
第二处巡检时,蒋来桓心中阴影尤在,齐颂良这时便开始劝他多少都得睁一只闭一只眼,点到即止,万事留一线。因此,第二处州府什么都没查出来。
眼下的盘州是第三处。
此刻他面前的餐桌上肉香缭绕、杯盘层叠。蒋来桓心怀侥幸:也就是这一顿饭的小事,酒肉穿肠过,正道心中留。
因此,不消一会儿,席面上就喝开了,每个人都嘻嘻哈哈面红耳赤起来,什么荤话都敢往外吐。
蒋来桓喝到最后,自己也迷迷糊糊地搂住了一个舞姬的腰,在粉楼里昏昏睡去。
等他再次睁眼,已经第二日天明。
蒋来桓猛地从床上坐起,随意糊了一把脸就匆匆破门而出。当他走出院子时,迎上来的就是管家的一脸笑意。
“蒋大人起了?昨夜歇息得可还舒服?”
蒋来桓还没来得及还口,这管家就已经自己接话道:“我家长史老爷与几位副巡都已经在前厅等着您了。今日外边来了好多客人,都是昔日里长史的旧交故友,他们听说蒋大人是燕京齐世子的学生,所以特来拜会。”
蒋来桓因睡晚了而惭愧道:“那快快带路。”
管家将他领到前厅,里面果然已经坐了秦长史与齐颂良等人。
秦长史见蒋来桓来了,立刻起身,卑躬屈膝地问安行礼。
齐颂良则给蒋来桓递了杯茶:“大人昨夜饮酒酣眠,快喝些茶解解渴吧。”
蒋来桓的确如他所说,喉咙里干得毛燥,于是接过茶盏如牛饮。
秦长史笑眯眯道:“这是极品的嵩山银针,大人若是喜欢,下官就算倾家荡产,茶叶都管够大人喝的。”
齐颂良哈哈一笑,道:“秦长史,这话就是你说的不对了。我们蒋大人师从盛国公府齐世子,世子爷如今又被太后娘娘认作义子,是何等身份?再者,你可知齐世子当初是谁救回来的?宁州宋家!宋家茶山遍布天下,光是年节上送到齐府的珍品茶叶,就不知道能堆出几座山呢。难不成蒋大人喝一口银针,还得仰仗您?”
蒋来桓在一边听着,心中却否认齐颂良的话。
他拜师齐祯后,也去过几次齐府,知道齐府实则是什么光景。
齐府明明是光秃秃的,他也从没见齐祯摆谱喝什么好茶。
蒋来桓心中虽如此想着,但到底没张口说话。
秦长史及时接茬道:“是是是,都怪下官急着献殷勤,这才让大家伙儿听笑话了。说起齐世子......蒋大人,下官素闻令师才高八斗,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盘州是小地方,难得来一回蒋大人这样的贵客,下官的友人们听说您来了,就都想拜见拜见大人,不知大人是否能行个方便......?”
比起刚睡醒那会儿,蒋来桓已经清醒了许多,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经事要做,便犹豫道:“若如此,那你要本官何时查验盘州历年账册?”
秦长史却好似后知后觉:“对对对,大人说的极是......大人要看的账目簿册,下官早已命人整理妥帖,只等大人亲自去勘检,必定不会耽搁大人的功夫。”他话虽这么说,却似乎没有要让路行检的意思。
齐颂良在蒋来桓耳边轻声道:“大人,您就赏个脸作陪吧,那些都是世子的仰慕者,专门冲着拜会您而来的,而且那些人都是些当地叫得出名号的大户,届时您问他们一些盘州城的情况也方便。秦长史从昨夜到现在接待咱们一行人尽心尽力,虽说他的确有点儿要借您的面子逞自己威风的意思,但也不妨赏他这个便宜。”
秦长史弓着腰,冲着蒋来桓嘻嘻笑着,十分讨好。
这一路巡检下来,蒋来桓看到的都是这样对着自己小心翼翼、谦卑讨好的脸面,说实话,这让他感受了手握权柄的快感,那说一不二的滋味,真是令人爽快。
思及此,他心下松了松,想想左右不会不耽搁太久,便又默许了。
于是,这府邸的碧波凉亭上,晓风舒爽,一群第一次见面的人在酒劲的促使下,开始称兄道弟地谈笑起来。
等到日落西山,飞鸟自湖面惊起时,蒋来桓又喝得七荤八素,与众人信口开河到不知什么地步。
昨日的酒,午前刚醒,可转眼间,又是变本加厉的醉态。
等蒋来桓回到自己房里时,夜空里已经是孤月高挂了。
齐颂良安慰蒋来桓道:“大人这些日子都太累了,今日不过是在此稍作疏松,休息片刻,不妨事的。盘州的人可都盼着您能多待几天呢,他们都爱戴大人您的才学。如今,竟都巴望着想拜您为师,想做您的门客呢......若真是这样,那我侄子岂不成了他们的祖师爷了?不过他们今日回去的时候都说了要动工给大人您修学祠......要把您和我那侄子,尊为孔圣人那般的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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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今夜风清月明,晚春的风吹来,令人心情不由自主的愉悦。
冬竹怀里揣了一封信,死死地护在衣襟里,他奔跑向齐祯的院子,嘴角边是止不住的笑意。
“大人,来信了!”冬竹跳进屋门,兴奋地对齐祯道。
齐祯此刻身边正围着几个府中的小少年,他们聚在烛火下,手里拿了稻草细柴,正在重新编鸟窝。
齐祯闻声抬头:“信?”
冬竹对着他暧昧地扬了扬眉毛,齐祯便知道是谁的来信了。
他起身挽下袖口。进了里间屋。
“是刚到的,殿下的亲信亲自送到我手上的。”冬竹说着将信件掏了出来,递到齐祯的手上。
齐祯满怀期待地打开,信封里除了一纸薄文,还有一根细长柔韧的柳枝。
齐祯看了眼文末,为了谨慎,肖寒没有落款,但这个字迹齐祯熟识。
肖寒在信中第一行写道:“我在外一切安稳,偶遇匪寇流窜,全部捉拿剿灭,不在话下。”
第二行道:“曾记燕京入夏前常常燥热大雨,哥哥出门,定要备伞。”
第三行道:“此地有歌女狂浪吓人,自视妩媚撩人,我看却是粗鄙丑陋。简旭晨竟想送我一位,我拒了。”
看到此,齐祯不由得笑了起来。
肖寒还在后边补写道:“他不知道我家中已有天下第一美人,我又怎能看得上那等不入流的庸脂俗粉。”
最后一段则是:“阡清路经东南边陲,有一林名胜,林中皆是长青柳,柳条坚韧,细长如你青丝。此地传闻若能亲手摘下与爱人墨发等长的柳条,便能厮守一生,能为爱人常绾青丝。”
齐祯望着桌面上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柳条,忍俊不禁。他明明脸上笑得开心,嘴里却偏偏道:“迷信。”可说着,他却真的拿起那柳条放到自己耳边丈量,果真,与发丝等长。
齐祯的眉目顿时柔情如水,喜不自胜。
第二日,他为了这根从阡清远赴而来的柳枝,特意破开了一张整额的银票,在一家店铺里买了一个素雅的花瓶。
卖这东西的掌柜不知齐祯身份,为了卖货,将平平无奇的花瓶硬是夸成了神物,说它曾是一对有情人的信物,若能把此花瓶买回家放着,那定能和所爱之人长长久久。
齐祯平常多聪明的一个人,但愣是被掌柜口中瞎扯的故事给着了道,掌柜当即顺水推舟坐地起价,说这普普通通的瓶子要九两九钱银子,寓意长久。
齐祯并无犹疑地将这瓶子买下了,并将它装着柳条,置于自己卧房前回廊的长台上。
冬去春来,天气总算慢慢暖和起来了。
这柳条装在瓶子里,冬竹每日都勤快地换水呵护。
日子刚清悠了没几天,齐府却又突然收到自宫中而来的一道圣旨,
——齐祯在朝中的官衔终于不再只是挂名。
封沉安真的要让他上朝赴任了。
盛国公府的齐世子,容貌与才情一同远播天下的齐佩迎,终于成了燕京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