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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行行复行行 一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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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祯拜别了齐珣央,从皇宫回来,此后便深居简出。
苏长明暗暗传话给齐祯,说这次只是来一个使者团,不必惊慌,大不了到时候叫齐祯不要露面,继续在北燕朝廷当隐形人。
齐祯心中也暗自这样琢磨,反正总不至于是肖寒亲自来,也没什么大碍。
齐祯安抚着自己心中的不安与躁动,他面上平静无澜,但实则袖下的双手莫名紧张得发抖。
齐祯此生还是头一遭如此失态。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外面的白雪也日渐丰厚。
今日是正月初一。
百官不用上朝,商旅农人全都歇业在家,街头巷尾是此起彼伏的爆竹轰鸣,孩童的嬉闹声偶尔也能隔着各家各户的院墙传到齐府屋内人的耳中。
今年的齐府一改往年的冷清,前前后后来拜年的都不少,齐祯拒了拜年的礼,只和访客沏茶闲聊,以表尊重。
新年的第一天就这样在不断的迎来送往里结束。
日暮时,天色很快暗了下来。齐府人不多,仅有的几个下人也告假回家过年,整个院落只寥寥几间屋子点上了灯火。
悄无声息的静与白天的门庭若市截然不同。
渐渐地,屋外飞起了雪花。
齐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燕京城的雪了。
直到府上的管事提醒齐祯,说无关酒可以烫起来了,齐祯才缓缓起身,推开连接着小院的屋门,让裹胁着寒意的北风夹杂着零星几点雪片吹进屋里。
院中已然银装素裹,雪地里倒映出室内微微跳跃的烛火。
“嘭——”,“啪!”
乱琼碎玉飞舞的黑夜中,骤然间被烟火照亮。
于是接二连三的彩色花火跃然于雪夜的半空,热闹了整片燕京之地,也格外孤寂了他独自赏雪的身影。
在燕京城这片土地上,从不缺大富大贵的家族,这连成片的热闹烟火也多半是大户人家在庆贺新年来临。齐祯不由得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在国公府认真观赏过的烟火。
那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少年,在国公府里不受待见。但那年,一个孩童给他出主意,让他写一个大大的福字,从烟花里降落,给祖父祖母拜年。
齐祯骤然间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还隐约记得那个孩子长什么样,细细算起来,如果他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话,应该是位翩翩公子了。
齐祯哈出一点白气,嘴角扬起了一个有些怅然若失的弧度,他凝望着被映照得五彩斑斓的白雪,对管事道:“多烫一壶酒来吧。”
从小到大,过了那么多次年,能被他深深记住的雪夜新年,唯独那么两场。
一场是国公府贺新年,而另一场......
那个在战场上的冬夜、寒风如刀的雁清......
那段毕生难忘的记忆里,住着一个齐祯不敢面对又无法放下的人。
苏长明派人给他送来了果饼,夹在果饼里的那张字条被齐祯及时地烧成了灰烬,但寥寥几字却像一道魔咒萦绕心头。
“年关至,魏使临,勿惊勿动。”
已经过去一年半载了,以为时光能埋没一些情愫,可到头来却是徒然。
勿惊勿动......
可怎样才能叫他不惊不动。
几杯无关酒下肚,喉中腹中,都如烈火浇过一般。不小心一个微呛,就让齐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突然间,一道格外清脆的异响在众多烟花里脱颖而出。
齐祯一瞬间捂住了心口,咳停了下来。像是冥冥之中被雷击而过的心意相通,他蓦然抬头,看着屋外的夜空。
那声清脆的异响又来了。
——是一朵冰蓝色的烟花升至半空、炸开,璀璨夺目,然后化作尘埃消失不见。
这是......大魏独有的烟花!
齐祯立刻带着满身的酒气连滚带爬地跑到院中,他踩着雪地,抬头仰望着、期盼着,想再确认一次。
他在大魏听过无数次那独有的烟花声响,它与北燕的有所不同。大魏放的烟花,更像是半空中一整把撑开的巨大花伞,散落的火焰整齐划一地向四周落下,磅礴而令人震撼。
齐祯望着那一朵一朵巨大的冰蓝色烟花接二连三地升腾,好似鹤立鸡群般开始在夜空里独占鳌头。
齐祯的双目紧紧地注视着它们不断的盛放,他微微起唇,掌心捂着胸口,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猛烈。
难道,大魏的使者...进京了?
齐祯这样想着,随后即刻踉跄着转身,跑到廊下,喊着府中的管事:“这几日都将府门关上吧,就对外称我病着了,不便见客,谁来都不见。”
管事心中疑惑,齐祯即刻补充道:“我方才贪杯,多饮了几口。这无关酒后劲儿太大,如今头昏脑涨的,肯定到明日都好不了。”
管事这才道:“厨房熬醒酒汤十分方便,可要小的端一碗过来?”
齐祯摇头:“不必了。”
就这样晕着吧,暂时不要清醒了。
今夜,正月的第一个夜晚,新年伊始,的确是大魏使团进燕京城的日子。他们一路放着盛大的烟花,徐徐迈进这片富土。
据说,这次出使的使者是大魏二皇子璇亲王的手下。这也不奇怪,当初阡清之路的开拓本也就是那位皇子一同主张着与北燕定下的。
齐祯第二日便得了消息,只听来人说,使团的带领者单名一个“君”字。齐祯仔细想了想,他好像没见过肖寒身边有谁名字里有这个字的,那么大概是自己不认识的人物了。
齐祯心中一松,幸好幸好。
新年的第二天,宫里下了谕旨,——请百官携家眷于正月第三日前往宫中赴宴,为了迎接大魏使团,也为了迎新热闹。
而齐府里,齐祯领旨后只是长久的沉默,看来他昨夜称病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进宫里,要是这时候领了旨还向封沉安告假,那难保不会引起注意。
归根结底,还是大魏使团比预计时间早到达了半个月的缘故,这才杀了他措手不及。
齐祯叹出一口气。
罢了。
去就去吧。
大不了躲后面点,少惹人注目,中途再找个借口离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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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
百官携家眷汇集于富丽恢弘的大殿之中,四处谈笑风生。
齐祯与诸位大臣一同向君王行过礼后,便寻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高歌曼舞与觥筹佳肴成了主场。按照礼数讲究,大魏使者要在吉时觐见。
自从百年前北燕从中原割裂出来后,两国之间的形势一直如同水火。上次派刘承这么一个小官访大魏,为的也是以防大魏趁机将北燕的人才扣下来做人质。而今既然两国之间有了阡清这一连接,局面似乎缓和了不少。这次换大魏访北燕,北燕朝廷自然重视了起来。
齐祯今日宴上挑了个靠后的位置落座,如此便能将整个大殿的动向尽收眼底。
齐祯放眼望去,今日能身着华服容光焕发地迈进这间大殿的人,不是王亲国戚就是封侯拜相、学派圣贤。齐珣央也果真将老夫人接进了宫。
封沉安为了迎接异国使团,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无非也是想叫大魏的人看看北燕的实力不容小觑。
正当众人在笙歌舞乐之中畅谈陶醉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大殿外直直传了进来。这声音齐祯一听就头疼。
是封迟嫣。
“迎哥哥!”
封迟嫣走进大殿,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了两圈之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齐祯,并且立刻扬起了笑脸,提着裙摆向心上人飞奔而去。
她这一声明媚的呼喊顿时让整个大殿里的人暗暗侧目。
众人纷纷去瞧封沉安的脸色,只见君王面带悦色,众人心中不禁揣摩,难不成这一对真的要成了?
齐祯看着封迟嫣蹦蹦跳跳地在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只得行礼道:“公主殿下。”
封迟嫣道:“迎哥哥,我好一阵子没见你了。母后将我留在宫里,不是叫我插花刺绣,就是让我抄佛经作蔻丹,我都无趣死了。”说着她将一双纤纤玉手伸到齐祯面前,笑嘻嘻地叫齐祯看她的指甲:“你看,我昨日才重新染好的,好看吗?”
齐祯却目不斜视:“殿下金枝玉叶,怎会有不好的地方。”
封迟嫣不喜欢齐祯这么客套的回答,但她不恼,又羞红了脸,追问:“那你喜欢吗?”
她脸颊上的两朵红云已经十分坦荡地向齐祯诉说着情意,这四周还有许多人在,不知道有几双眼睛正暗中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正在齐祯为难该如何回答时,外面响亮的传唱声高亢而起:“大魏使团觐见——”
一支歌舞正罢,柳腰与仙袖退去,将正中的主场让了出来。殿中所有人都一同望向了正门。
封迟嫣撇了撇嘴,只好放弃追问,随大家一起向外望去。
大殿门口,一行人正款步而来。
为首者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流云溢彩的黑袍长及脚踝,腰间一根镶着金琉璃的黑色腰封将他的身量划分成无可挑剔的比例。他笔直修长的腿每往前跨走一步,生出的风就席卷无形的气场在四周蔓延。
这人的面目像是世上最鬼斧神工的巧匠雕刻出来的一般,一双俯瞰万里江河的深邃眉目,剑刃般笔直英挺的鼻梁,朱唇轻点肉粉的颜色,光泽饱满。他眼中闪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谁能想到如此气魄不凡之人,却如此年轻?这张无比俊美的脸庞,叫人看了移不开眼睛。
“哎呀,大魏怎么派了这样一位气度反客为主的人物来出使?”众人一边观赏着美色,一边默叹。
“啪嗒——”
是席间酒水打翻的声音。
封迟嫣稍一斜身,低声对齐祯道:“迎哥哥,你怎么把果酒打翻了呀,衣袖都湿了。”
齐祯没有听进封迟嫣的问话,他此刻犹如一尊石雕,浑身的血脉在看见来人时顷刻间停止。他那双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双眸里倒影着大殿正中那个站立得松竹一般笔直的身影。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肖寒...这个疯子!
眼下大魏正是夺嫡的节骨眼,他竟然还有心思跑北燕来出使?!
就商道上那些要修缮的烂账,用得着他一个皇子亲王亲自过来么!
齐祯在惊愕之后,是不由自主地为肖寒的行为而感到担忧和愤怒。
肖寒此刻,却格外镇定潇洒:“大魏肖寒,参见燕王陛下。”
这一声平静无澜的问候,掀起了满堂惊涛。
“肖寒?!肖寒不是大魏的二皇子吗?”
“此次前来的使者,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璇亲王!......”
而上座的封沉安只微微一笑,对诸位道:“众爱卿不必惊讶。璇亲王殿下远道而来,甚是不易,因此才用了化名,此事就连孤...也是前两日才得知呢......”说着,封沉安笑得有些假意,似乎不满自己被先斩后奏,可奈何此人来头不小,轻易动弹不得。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封沉安却对肖寒道:“璇亲王快请入座吧!”
大殿里的人都还没搞清楚状况,肖寒却已经十分怡然自得地掀袍坐下了,——就隔着中间一条走道,在齐祯斜前方的位置。
北燕几乎没人亲眼见过这位赫赫有名的沙场弑神。之前不少人还以为璇亲王肖寒会是一位多么健壮孔武的大汉子,可万万没想到,本尊竟然是这样的相貌堂堂、英姿卓越。
众人在思绪间不由得将齐祯与肖寒相比了起来。同样是两国人物,齐祯虽然在战场上多是坐镇后方的军师,但也的确是骑射中令人望尘莫及的佼佼者。
怎么这些男子,一个个长得赛潘安、胜卫玠,可实际上要起人命来,好似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美阎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