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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行行复行行 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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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习习去,秋雨阵阵走,时至冬雪场场落。
十二月末,宋茴已经走马上任宁州长史整整一月了。
这官位刚刚落到宋家时,宋家上下欢天喜地,酒宴连连摆了五天,宁州城外的寺庙因此得了宋家夫人捐来的三百两香火钱。
宋夫人还在庙里看护了百盏长明灯,这些都是专门用来祈祷自己儿子仕途顺利的。
今日宋茴上任期满刚好一月,他这官虽当着,但也只是挂个名,他对官场的忙碌丝毫不感兴趣,且甘愿给苏长明当傀儡。
今日且恰逢鹅毛大雪之际,年轻贪玩的宋长史自然“雅兴”大发,立刻叫来了三五“好”友,一同在雪檐下把酒论欢,且还命人专门驱车到秦楼楚馆,接了几位年轻貌美的新头牌回来唱曲陪酒,以供玩乐助兴。
宋茴当官不太行,但怜香惜玉等风月之事却十分在行。
今日赏雪饮酒,他就特意挑了一处绝佳的地方,——宁州城外三十里的重闺山。
重闺山上种着层层叠叠的青松,常年墨绿青葱,大雪一落,景致风雅无穷。
山腰一间屋舍里响起了丝竹声,又有三五娇嫩/女声高低伴唱,醉得针叶上的雪都跌下去薄薄的一层。
宋茴他们正在这别院里作乐,院子的后门拉开便是雪景,——山脉错落,寒烟笼罩。
“呀!宋大人快瞧,又下起雪了!”有人惊呼道。
宋茴搂着一个纤细的腰身向外看去,叹道:“果然要看雪就得来重闺山。就怪本官以前没这样的兴致,平白错过了这么多年的雪景。”
狗友笑道:“宋大人,这阵雪下得倒也不大,刚好适合出去走走。”
宋茴虽有兴致,但却懒散:“好是好,但本官就怕山路湿滑,万一摔着了......”
他怀里的粉头撅起了小嘴,撒娇乞怜道:“大人,奴家也极想去雪地里走走,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大人垂怜,才能有机会出来一趟,若还不能得此一游,那下一回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好好好......”美人一开口,宋茴骨头都酥了,立刻满口答应起来。
几人陆续起身,一起跟着宋茴出了屋子,沿着山道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上。
宋茴不光自己走得仔细,还紧紧牵着美人的手,精心地照顾着。
众人走了一段,宋茴喜爱的美人又粉唇一嘟,蹙眉道:“宋大人,要不就在此稍作歇息吧,奴家的鞋袜湿了。”
“好好好。”宋茴立刻转身,冲着身后摆摆手。
驻足暂停的地方恰好是一座石梯,一旁有石凳石桌,宋茴先帮那粉头拍落了肩头的白雪,随后才自己走到树边,抖落华贵衣袍上的雪,可他才没拍几下衣袍,目光就被前面树底下的某景所吸引。
宋茴眯了眯眼,躬下身,躲过压低的枝叶,向前走了去。
身后的人在问:“宋大人,您瞧见什么了?”
宋茴却没回头,只一直张望着向前走去。
他一层一层地扒开挡在前面的枝丫,散落了无数雪片,最终才看清,在一株年岁久远的青松下,靠坐着一位满身是伤的男子。
宋茴看清了那男子的脸,——即使紧闭双目,但五官好似绝尘的谪仙一般,惊心动魄。
这男子的墨发和深蓝色外袍上都已经积下了不少雪了,他面色苍白,身子似乎也冻僵了。
宋茴看着这样一位重伤的美人闭目靠在树下,一时间出了神。
一片冰凉的雪落在他的眼睫上,宋茴这才突然惊醒,随后他立刻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扛了起来,一身臃肿的富贵肉与脚下的冻土都毫不影响他的健步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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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茴的床榻上,齐祯正闭目躺着,这间房里被点上了价值不菲的熏香,金镂花嵌丝的幔帐垂下来,刚好将齐祯沉浸的脸与袅袅的余烟隔开。
宋茴在屋里不得一刻安分,大夫说伤患不可吹风着凉,他就一会儿起身看看窗户有没有关严实,一会儿出去叫丫鬟炖驱寒的汤,一会儿瞧瞧香炉里的香还剩多少,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撩开床帘看一眼没有醒来的齐祯。
第二夜,三更天,昏迷不醒的美人总算睁开了眼睛。
这是齐祯第二次扮演一位失忆的人。
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
宋茴见醒来的美人满目迷茫,又一问三不知,那双目无神又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他怜惜得心都化了。
宋茴前前后后献殷勤,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活活叫那群下人见了都瞠目结舌。
齐祯说不应叨扰,假意装作要走的模样,可宋茴死活舍不得,硬是要将人留下来,还许诺要给他单独建一个新的大院子,里边设上假山假水、花鸟树木,且他说干就干,第二天就立刻请来了工匠画图纸。还大言不惭:“汉武帝能金屋藏娇,我宋茴也能做到!”
齐祯:......
于宋家而言,建个院子花钱是小,但动工动土的,实在事多,也非必要。
宋家夫妇本以为儿子又只是像从前一样,一时贪恋新鲜,沉迷美色,过一阵子也就好了,可没想到这回竟然连祖宅的根基都要动,竟然想拆了老房子!
夫妇二人一着急,立刻跑来宋茴屋里,要亲自会一会齐祯。
齐祯自醒来后就一直是一幅病恹恹的模样,总是垂着眸,说话少,走动得也少。那一袭深蓝色的衣袍落地,衬着一张病态的美艳倦容,真是道不尽的我见犹怜。
夫妇二人气势汹汹地来找齐祯,本是做好了对付难缠的狐狸精的准备,可没想到面前的齐祯举止气度不凡,那谈吐间的风姿一看就非池中之物。
夫妇二人与齐祯一聊才知道,原是人家想走,反倒自己儿子死乞白赖地不肯。
“公子原是哪里人,尊姓大名,这些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吗?”宋夫人客气地问道。
在装这方面,齐祯实操了整整两年,简直轻而易举。
他颦眉轻叹,微微摇头,回答道:“其实已经失忆了有两年不止了,据当初救下我的恩公说,他发现我的时候,我是与一匹奄奄一息的骏马一起,卧倒在密林中的一棵树下。幸好那日他来西边游猎砍柴,否则要是再没有人救下我,恐怕今时今日,这世上就没有我这号无名氏了。这两年里我一直在努力地想从前的事,后来终于有了一丝眉目,心中只想着往燕京城去,觉得在那里兴许能记起事情,只可惜这一路上实在是糟糕透顶,遇上贼寇山匪不说,还不慎从结了冰的山路上跌落,弄得浑身没一处好的......”
宋夫人叹息:“真是可怜人......”
齐祯笑笑:“不过却是又一次逢凶化吉,遇上善心的令郎。”
宋夫人面上尴尬地笑笑,心道:我那儿子可不是心有多善,只是图你的皮肉罢了。
宋老爷在一旁听着,边听边暗暗打量着齐祯。
这宋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在外闯的人,最风光的时候见了不少世面,与一些王侯将相也有过交情,只是时过境迁,很多人很多事都记得不那么清楚了。齐祯刚在他面前坐下时,宋老爷便觉得此人眼熟,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感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夫妇二人最终也只能对着齐祯再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并叮嘱他放心住着,不要见外,结下善缘,再其余的也没别的了。
苏长明与齐祯谋划着走这步棋之前,机关算尽、步步筹划,到现在为止,该发生什么样的事,碰见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回答什么样的话,齐祯心中门清。
苏长明与齐祯又怎会不知道宋家老爷这号响当当的人物?
当初齐祯与封沉安年少时,二人游历至宁州一代,宋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行里黑白通吃。宋老爷是难得的勇夫,他要做茶叶生意,但银子周转不来,靠的就是贩私盐敛财,只不过最后宋老爷反水自保,自己赚够了钱就毫不犹豫地把同伙拱手出卖,换来了独善其身。这件事情,齐祯当年知道得一清二楚。
此番与宋家夫妇见过一面后,齐祯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捻了一捻,默默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一路的棋,都是主动出击,接下来,就是被动地等待了。
旧年在烟火爆竹里被送走,新历来临,百姓在元宵节里遗留下来的灯谜还未被解开,北燕却碰上了国丧。
缠绵病榻多年的燕王崩逝,已经监国的太子封沉安名正言顺地继位。
只是新年伊始,先王尸骨未寒,北燕隆禧的年号还不能改,可谁都看得出,新的君主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朝堂里以旧换新了。
新君新政,燕地大赦。
各大氏族之中最有恃无恐的便是盛国公府。
毕竟,他们家族里先出了一个辅佐有功的齐祯,虽然生死未卜了两年,但余荣尤在;再者盛国公府嫡长女齐珣央,是原本的太子妃,如今自然而然就成了北燕皇后。
齐家一时之间风光无限,在整个北燕都无族氏可以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