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御用肥猫

152、返行 一五二

　　“哦？”老者抬起头，追问：“你的父亲是燕京人，所以母亲才嫁了过来？”
　　肖寒只是笑了笑，并不做出正面回应，老者只能继续自顾自道：“你母亲来了大魏，你也就生长在了大魏，这也挺好，比起将来，兴许大魏的局势要比北燕艰难得多。”
　　肖寒问：“老人家为何这么说？”
　　老者叹气道：“魏王子嗣凋零，剩下来的皇子资质平平，恐怕将来难当大任啊。”
　　肖寒的手指紧了紧，他脱离大魏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在他面前谈论到关乎皇室的事，如今这深藏不露的老者倒是第一位。
　　肖寒装作平静地问：“魏王的年纪应该还会有皇嗣降生吧，将来的事可说不准。”
　　老者摇摇头：“四皇子之后，再无皇子，况且魏王的身子骨可不大好啊。”
　　肖寒抿了抿唇：“哦......”
　　老者却没住口，他好似想起了伤心的往事，低眉垂眸道：“本来那几个皇子里还是有可塑之才的。就比如当年的二皇子，年纪虽小，但天资聪颖，若是这些年有良师悉心教导，必定是帝王之才啊，只可惜，唉......王家太过正道，不容于庙堂，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肖寒听着老者的长吁短叹，身子已经渐渐僵硬。
　　他面沉似水地紧盯着眼前的老人，开口道：“老人家不是自诩庸碌凡人吗，既然只是个普通百姓，那提起大魏皇家那些早已对外尘封的往事，为何如此通晓其中奥秘？还要这样感时伤怀？再者，魏王向外张贴的皇榜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他昭告天下，王家是反贼，他们勾结乱党，居心不良，犯了叛国欺君的大罪，所以杀的杀、赶的赶。全天下都觉得王家该死，可老先生，你为何另有言辞？”
　　老者万分惊愕地抬眸看向肖寒，纳着鞋底的手开始颤抖不稳。
　　二人四目相望，顿时无言。
　　老者直直地看着肖寒的脸庞，他苍老的双眼里缓缓流下两行清泪来。
　　肖寒的五官长相与小时候相比变了许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边塞是个磨人的地方，他儿时的粉雕玉琢已经不在，长成了如今的爽朗有力，原本白玉一样的皮肤也被边关骄阳晒成了釉黄。他的额前还有自己随手乱剪的碎发，再加上前两天才辛辛苦苦下马进京，满身的风沙雨水到现在也没来得及好好收拾。
　　英俊的面容就此埋没于他此刻的不修边幅。
　　老者伸手，缓缓拨开肖寒额前的发丝，哽咽道：“细看起来，是像啊.....这眉眼与骨相，是小姐年轻的模样......就连眼神向下瞥的时候竟也神似陛下......”
　　肖寒心中警铃大作：“老人家，你在说什么？我像谁？”
　　老者颤抖着哂笑：“殿下...就..喊我桑伯就好。”
　　肖寒直愣愣地看着老者，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逃开。
　　原本的身份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了太多苦难，这么些年都刻骨铭心。他遇见齐祯后，日子虽然稳定下来，鲜少记起从前，但也从未忘记过！
　　他与母妃是怎么被抛弃的，他们是怎么在外乞讨流浪的，母妃最后又是怎么死的！
　　他的身世就是他最大的恐惧。
　　肖寒一把抢过老者手中的鞋子，拔腿就逃，他被赵恭时训练得行动敏捷而飞快，眨眼之间他就已经冲到了巷口。
　　“阿寒，是你吗！”老者泪崩大喊。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这个世上！阿寒，我们王家遗留下来的一群人，已经苦苦寻了你八年.......”
　　肖寒的脚步最终还是停下了，可他不敢回头去看泪流满面的老人。
　　老者抽泣着道：“殿下，算起辈分，我是你表叔。当初我们被流放，没过半年就听说景阳城里传来要将你们母子灭口的消息，我原本也是要死之人，可我们许多王家人不服！于是，我所在的那支队伍杀了押送的官兵，这才得以逃出来。你是王家唯一的希望和血脉，我们费尽了力气追赶你与小姐的脚步，可到了九曲江边，却只看见......只看见小姐的尸骨！当时，我真恨不得自己也投江随了小姐去了！......但好在，我们几个还是赖活了下来......”
　　肖寒哽咽，冷声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老者见肖寒对这些话并无否决和抵抗，便更加神情激动道：“你不知道，小姐在江边咽气前用沾了血的手指在地上写下‘玉佩’二字压在身下，她的手指也指向湍急的河水！那样柔弱的女子在垂危之下还能做出这些举措，为的，不就是想将来有朝一日我们能够靠着这些讯息认出你、找回你吗！殿下，王家剩下的族人老的老死的死，现在还在世的没几个了，你去见一见他们吧......回来和家人团聚吧！”
　　老者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投向肖寒心上的尖石，肖寒带着这些年都不曾向人提起的悲哀，红着眼眶问：“家人？什么才能算家人？连当父亲的都能听信谗言，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大魏那个地方还有什么家人可言？！！”
　　老者深吸一口气，同样悲哀道：“殿下，小姐嫁的是一国之君，和普通人家不一样，但殿下和小姐永远都是王家的掌上明珠，这一点就算是到了现在也没有变过。否则这么些年了，找你等同于大海捞针这样的事情，我们为何还能仅凭蝼蚁之力也坚持下来呢。”
　　肖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幽长的深巷里，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四周安静异常。
　　老者继续道：“在这八年里，我们有的人去了草原，有的人还在大魏徘徊，而我则来北燕游走。我们都隐姓埋名，改了仪容，生怕被人察觉到这世上还有人在找你。你出身时脚下就有一块略突显的胎记，我们便都过着补鞋匠的日子，一边赚些微薄的铜板漂泊度日，一边四下寻你。茫茫疆域，四海为家。但今日，终于验证那句话，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说着他双掌相合举过头顶，感谢上苍。
　　肖寒终于缓缓转身，问：“何必呢？这么做有意义吗。”
　　老者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这些人的命从一开始就授之于你的外祖父，王家是他一手发展起来的，他发迹后也没嫌弃我们这些穷亲戚，他不仅出钱出力提携族人，还从不命令或强迫我们为他做事，我们自诩是良心未泯的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涌不出钱财来偿还，便只能用这辈子追随王家。”
　　老者抬起头，看着没有一片白云的碧蓝天空，回忆道：“老爷子被推上刑场前还对我们几个说，为官为商数载，从迈出的第一步起就已经做好了破罐破摔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自己真的一语成谶，怕什么来什么。但他千万遍肯定，说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不曾做过亏心事，更无愧于对小姐和殿下的教养。他后来只叮咛我们一件事，说，可惜小姐是女儿身，不然她可以靠一身才学入仕为官，辅佐君王，不用拘泥深宫后院，但这一切终是成了空想泡影。穷途末路了，他唯一想交付于你的话，就是要你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不能忘了小姐传给你的王家品性。
　　肖寒微微启唇：“母妃言传身教，我自不敢忘。”
　　老者深吸一口气，收回眼眶里的热泪，道：“殿下，跟我走吧，去见见其他的人。跟我们.....回大魏去吧。”
　　肖寒眸光冷冽：“回去能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原本白玉一样的皮肤也被边关骄阳晒成了釉黄”，放心，我们璇王殿下会白回来的！佩迎都说了，不喜欢黑黢黢的！所以我们宝一定会努力白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