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御用肥猫

119、返行 一一九

　　除夕晚，国公府。
　　年夜饭是最受重视的，因此不光是大房的人，国公府里的祖辈三房都要聚集到一起。
　　人丁兴旺的大家大族一聚首，五张大圆桌都不够，得专门在大厅里摆上几竖排的席位才行。
　　老公爷与老夫人坐于最上端，齐颂笙携江月柔坐在他们侧方，其余的人则按照长幼尊卑依次坐开。
　　齐祯来到宴厅时，人已经落座了近半，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入长辈之眼的小辈，便无声地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默默坐下。
　　可不久，江月柔就搀着齐珣央走了进来，央妹巡视了一周，瞥见了角落里的齐祯。央妹用稚嫩而嘹亮的嗓音对她母亲道：“娘亲，祯儿哥哥在那儿呢！让祯儿哥哥过来和咱们一起坐好不好！”
　　她这一喊，不仅喊来了江月柔的目光，也将厅里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喊了来。
　　有人笑着对齐珣央道：“央妹，嫡庶有别，不必再叫他挪动了。”
　　齐珣央粉嫩的小脸一板：“他是我哥哥！”
　　江月柔忙止住了齐珣央的大喊，转而当着众人的面对齐祯道：“祯儿，过来吧，一会儿就与我和你父亲一起用膳。”说着，她松开了齐珣央的小手，齐珣央立刻飞似的跑过去抱住齐祯，仰着笑脸对齐祯道：“祯儿哥哥。”
　　齐珣央甜甜地喊着，齐祯只好跟着走过去了。
　　大厅里的人渐渐坐满了，等二老上坐后年夜饭便开始了。
　　国公府里的除夕夜过得十分热闹，银子也花得不少。齐祯光是看着每一张桌子上摆的山珍海味就已经暗暗地瞠目结舌。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一夜忙碌着，冷盘热菜被一排排地端上来，宴厅的正中间，还有戏班子在唱着老夫人爱听的戏。齐祯只默默地将自己喂饱，可他在某一瞬间无意抬眸时，偶然瞥见了边上侍候的随从之中，有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是阿君。
　　齐祯立刻警惕地在四周扫过一圈，看到周围的人都沉浸在酒乐里，并未察觉这个身份特殊的小家仆，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今日府里确实忙碌，缺人手，连阿君都被拉过来传菜了。齐祯依旧不放心地盯着肖寒看了一会儿，而肖寒传完了手头的菜，退出去时也有意放慢了脚步，回头去寻自己想见的身影。
　　他很快就寻到了。
　　他的目光与齐祯遥遥地相遇
　　齐祯用眼睛叫他不要接近这里，他便听话地加快了脚步走了出去。
　　齐祯一直目送着肖寒小小的身影直到消失，江月柔见齐祯望着门口发呆，只当他在出神，便添了一筷子的菜到齐祯的碗里，笑道：“祯儿是想看烟花了？烟花要一会儿才有呢。”
　　齐祯收回了目光。
　　一曲戏罢，大厅中间的戏子们齐齐欠身，老夫人高兴，便阔气地赏了不少银子。按照往年，这个时候二老便要开始给众小辈们发压岁钱了。
　　戏子们退下后，大厅正中空旷了不少，厅里也安静不少。下边宴席上的大人们都悄悄地推了推自家的孩子，叮嘱他们一会儿磕头时多说吉利话。
　　齐颂笙也笑着对齐祯道：“祯儿，整整衣衫，要给祖父祖母拜年了，他们会给你包红包，发压岁钱。”
　　江月柔轻轻地拍了拍齐珣央的脑袋，也笑着道：“央妹一会儿与祯儿哥哥一同上去拜年，好不好？”
　　齐珣央拍着小手高兴道：“好！”
　　可齐祯的心又揪了起来，他知道二老到现在都不待见自己，就算他拿了他们的压岁钱，二老心中想必也是给的不情愿的，如此一来到时候的场面必定会万分尴尬，更何况今晚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在场，齐祯宁愿不要红包也不想遭那种被人讥笑与眼神凌迟的罪。
　　齐祯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寻借口说要出恭，齐颂笙叮嘱儿子快去快回，齐祯嘴上含糊地应和了一声，便绕到了宴席的后头，避开众人的视线走了出去。
　　齐祯走出了宴厅，沿着外头的走廊一直向前，漫无目的而去，身后宴厅里一声声吉祥讨喜的拜贺声越来越远，迎面而来的寒风却一阵一阵。
　　“哥哥......”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齐祯侧头去看，是身子隐没在转角阴影里的肖寒。
　　齐祯确定四周没有人后，便走近了问：“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肖寒声音低微道：“我在等你......”
　　齐祯道：“我有什么好等的，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我给你包压岁钱？”
　　肖寒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今夜除夕，我只想对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齐祯看着浑身谨小慎微的肖寒，借着廊下洒进来的月光，看到这孩子身形不再如初见时矮小瘦削，面上也渐渐有了些许红润，他便知，至少阿君在府里过得还算安生。
　　齐祯眼中的冷漠渐渐化去，爬上一丝温度，而后张口，声音轻微道：“......谢谢，你也是，新年快乐。”
　　肖寒顿时扬起了嘴角，笑得憨甜。
　　齐祯轻轻咳了咳，又问他：“给你的文章，都有好好学吗？”
　　肖寒又连连点头，像是极度渴望得到哥哥夸赞似的，不停地一一报备：“嗯！哥哥写给我的，我都有认真看、认真背！一个字也没漏！我每夜不仅要将新的文章背熟，还会抄默前几日的，以防忘记！其中，我最是喜欢兵法！那些以少胜多的战术，出神入化的运筹...哇！太精彩了！还有哥哥写的字...也十分好看......我、我临摹了很久，但也比不上哥哥半点风骨......”
　　齐祯被他说得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他摸了摸鼻子：“我比你年长那么多，自然要更厉害些，否则不白活了......总之，你既然的确在用心背书，那也不枉费我一番用心。不然...哼，我才不想多费工夫。”
　　肖寒立刻表现道：“我会好好学的！哥哥不要不教我！”
　　齐祯终于“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看把你吓的......我再问你，我写的那些笔记，你真的自己一个人能看懂么？”
　　肖寒点头：“能，哥哥每一处都写得周到详细，我都看懂了。”
　　“嚯，居然这么厉害？”齐祯道，“说明你悟性不错，那接下来你可以自己另外寻别的书看了，不必整日只拘泥于我写给你的那些破纸。”
　　肖寒纠正他；“哥哥写给我的不是破纸，是天底下最宝贵的东西。”
　　齐祯浑身抖了抖，也终于是受不了这个孩子对自己如此热烈的喜爱，他道：“好了好了，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定然会持续教你就是了。”说完，齐祯又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起了肖寒的衣袖，将他带走，一边走嘴里一边道，“你跟我过来。”
　　齐祯带肖寒到了自己的无名院，将他径直拉进了自己屋里，翻箱倒柜一阵，最后才掏出来一个布包着的物件，递到了肖寒手里。
　　“还给你吧。”齐祯道。
　　肖寒接过，好奇地打开这物件外边包裹着的棉布。棉布被揭开后，里面赫然躺着的是他母亲在江边永别时塞给自己的那块玉佩。
　　屋子里没有点灯，可玉佩却在掌心生温，在月色里流光。
　　齐祯慨叹：“果然是一块好玉啊。”
　　肖寒的眼眶渐渐地有些湿润，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齐祯道：“哭什么？都物归原主了，还不好好拿着。还有...我...先前把它夺过来，也是因为觉得你真是个小偷嘛......但现在与你相识的日子久了，便坚信你不是了。”
　　肖寒抬起挂了泪水的脸蛋，他的眼睛本就水汪汪明亮亮的，此刻再含了泪珠，就更是好看。
　　肖寒就用这一双好看的眼睛望着齐祯，道：“哥哥......你总算肯信我了。”
　　齐祯虚了：“我......总之，先前是我对不住......不过，这块玉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肖寒垂下眼帘，他想，如果自己再说一次身世，哥哥此刻会什么反应？他再三踟蹰下，吞吞吐吐道：“它...它是......”
　　齐祯却道：“算了，等你想好了再说吧。每个人心里都有隐秘之事，我不会逼你。”
　　肖寒抿了抿了嘴，略一迟疑后，便干脆道：“哥哥，这几个月里，这块玉佩要是放在我的身上，说不定早就被同屋的几个人搜走了......哥哥帮我拿着，反而安全了不少。”
　　肖寒盯着手中的玉佩，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将玉佩放回了齐祯的手里。
　　“你这是做什么？”齐祯不解地问。
　　肖寒道：“哥哥，你就继续帮我保管着，好不好？等我长大了，再还我也不迟......”
　　齐祯讶异地“啊？”了一声，道：“等你长大了？那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更何况这玉一看就价值不菲，我倒反过来每天都得替你担惊受怕。哼，我可告诉你，你把这东西放在我这里这么久，万一哪一天我穷的叮当响了，可是要把它典当出去的！”
　　肖寒却潇洒道：“典当就点典当，若是能帮上哥哥，也是它的用处。”
　　齐祯挑眉：“阿君，你把我当好人，你就是个笨小孩！”
　　肖寒认真地一字一句对齐祯道：“哥哥就是好人，我才不笨！”
　　齐祯看着肖寒这样认真严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声。
　　他又叹气：“阿君，你不要这样说我，我现在可一点儿都不想当好人。我已经发现了，想要在燕京好好地活下去，就没办法当个十全十美的好人......遇了难，也不能再拿娘亲原先教给我的那套道理去度事......娘亲说君子不追名逐利，但在这里没有名利，都没办法当个人......”
　　肖寒走近一步，他仰头专注地看着齐祯，对齐祯道：“可我心里相信，谁都可能会变坏，但哥哥不会。”
　　齐祯苦笑：“你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将来哪天，如果我也变成了那种不择手段的人...我是说如果，你也许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看待我了。我其实，就是个很普通、很贪婪的人而已。”
　　肖寒很想告诉齐祯，自己也已经不再像初遇时那样懦弱天真了，人当然都会变啦。可肖寒望着齐祯对月出神的侧脸，最终口中许多话都被淹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