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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返行 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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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齐颂笙与江月柔再度一同到了无名院。
他们给齐祯带来了厚厚的一沓名册,每份名册上边都详细记载了燕京城中最高学府里的每个先生。
齐祯坐在他们二人对面,他瞄了眼那些名册的封面,看到了“定世学府”二字。江月柔将名册推到了齐祯面前,对齐祯道;“祯儿,你父亲与我昨日已经商量过了,过几日我们就送你去学堂,让你也跟府里的其他孩子一样,跟着全燕京最好的先生修习课业。你看看这些名册里头的先生哪位与你有眼缘。”
齐祯看着自己手边的一沓册子,他在齐颂笙与江月柔的目光下将它们一一翻了开来。
齐祯根本无心仔细去看上边写的人名与生平,他敷衍地翻了两下,然后随意地抽出其中一本,双目无神道:“就这个吧。”
齐颂笙道:“祯儿,定世学府里有许多学派大家,你不再多看看吗?”
齐祯轻轻摇了摇头;“不看了。”
江月柔也在一旁叹气,她接过齐祯挑出来到的名册看了看,道:“祯儿挑了纪先生?”她望着齐祯道,“纪先生年事已高,恐怕不会在定世待多久了。祯儿你不知道,能在定世上学的孩子,都与你一样,是高门里的少爷小姐,而能在定世当先生的人,除了是学究派首之外,也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选定世的先生,不光要看先生本身的资历,也得往将来着想,他日等你结了课业,踏入仕途,若自己的先生能帮衬你,这才是一桩好事啊。”
齐祯只道:“其他人是公子少爷,我却不是;其他人修成了课业能够踏入仕途,我却不能。既如此,主母何苦还要费这功夫挑先生?”
齐颂笙道:“祯儿怎么就不是公子少爷了?怎么就入不了仕了?”
齐祯的眼神慢慢抬高,轻声道:“爹,祯儿不得祖父祖母喜爱,又愚笨。”
江月柔目光柔和地看着齐祯,娓娓道:“祯儿,府里人多,难免会掺杂几个势利之徒,你要是听到有人说你什么,万不可将他们的污言秽语放在心上。”
齐祯没回答,江月柔却始终看着他:“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谁再敢非议你的身世,你就来告诉我,我必定替你做主。”
齐祯轻轻咬了咬唇瓣,始终没出声。
江月柔重新拿起那些名册,帮着齐祯一本一本翻开,最终,江月柔替他选出了一人,名叫温不惊。
她对齐祯道:“温先生人如其名,为人淡雅,不逐名利,却教导出五个一品大臣,即便如此,他也向来不攀附权贵,这么多年了也不曾入仕为官,如此,最能做到对学子们一视同仁。我想了想,祯儿此刻未必适合权势之辈,所以温先生是最好不过的了。祯儿,你看如何啊?”
齐祯点头:“主母说好,那便好。”
江月柔又看向齐颂笙:“夫君?”
齐颂笙也点点头:“月柔心思细腻,选的不会有错。”
齐祯入学定世之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他对这事倒并不十分上心。自从进了盛国公府,齐祯只觉得自己像个囚笼里的牵线木偶,每日吃什么、待在那儿,全都受束缚。他平时也不出门,甚至连自己的院子也不离开,他如此默默无闻,而整座府邸却好似真的很快就要将他遗忘,看上去只有江月柔和齐颂笙挂怀。
齐祯从前万没想过,自己曾无比期待的燕京、无比憧憬的父亲的家,竟会是这幅光景。
转眼就到了入学府的日子。
下人们接连给他送来的文房四宝、四书五经一排排整齐地摆放在他屋里的案几上。
齐祯摸了摸那方大气精美的砚台,又翻了翻字迹清晰、排版公整的书页,心中起了一丝动容。
小时候在乡间,母亲教他练字的时候都是以芦苇为笔,以河水为墨,以土地为纸,村里那条流向外边的清澈小河旁不知曾留下过多少他儿时的爬虫字迹。
叶许珍十分勤俭,但对齐祯的教导却从不落下,她常到村子外边的小市集上去收低价的旧本。那些旧本错字连篇、纸页发黄,可叶许珍每晚都会与齐祯一起坐在灯下捧读。
齐祯默默地将去学府里要用的东西收了起来,放在一个布包里装着,第二日一大早,有下人来叫他出发时,齐祯便自己背着个布包走出来。
他一路穿堂而过,目不斜视,直至国公府的大门口。
肖寒今日帮同屋的仆人刷洗鞋袜,他在门房旁边的小黑屋里,位置隐秘,但这个视角却恰恰可以看见府门口的任何动静。
他小小一个人,面前却放着大大的一个盆,盆里浸满了灰色的脏鞋袜。他努力发动着自己浑身的力气在搓衣板上卖力搓洗,可轻轻一抬眼,就瞥见了一抹多日未见的身影。
肖寒忙搁下了手里的活,默默地目送着齐祯背着布包消失在转角处。
哥哥今日又换了一身新衣裳,这回是深蓝色的,好看极了。他发丝还是用一个玉冠绾着,简简单单,但就是比其他任何人都吸引眼球,但他身上背着的包袱实在与那通身的打扮截然相反。——主母给他准备了许多东西,但齐祯没有书童,学具书籍无法携带,只得自己用一个灰土土的布包装着。
肖寒不禁担忧了起来。
哥哥这样会不会被别人笑话?
肖寒这几天在府里虽然接触不到后院,但他从下人们的口口相传里听得出来,齐祯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
齐祯走到国公府的大门口,那里已经停了几辆气派的大马车,马车前还站着几个熟面孔。
是那天跟他打了一架的几个人。
那些小少爷们看着齐祯自己背着个破布包走过来,立刻在一起笑作一团,一声声清晰的“土包子”“乡巴佬”“丢人”的字眼都传到齐祯的耳朵里,好像巴不得再次挑起齐祯的怒火。
可齐祯这次却让他们失望了,他只当没见到这群人,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先一步登上了马车。
齐祯自己对于这些刺耳的话语有了免疫,可这些字眼被肖寒听到了,他替齐祯揪心起来。
肖寒叹了口气。
站在马车前的那群小少爷见齐祯全然无视他们,里面为首的精明鬼晖哥儿便接着齐祯的步子上前,他也进到了马车里,往齐祯旁边一坐,笑着道:“上次打你的地方还疼么?”
齐祯继续不理人,晖哥儿又道:“我叫人留意了你那个没名字的院子,你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没告状也没叫大夫?挺聪明啊,挺能忍啊。喂我问你,你们这种乡巴佬是不是从前过惯了苦日子,所以什么事情都能逆来顺受啊?就跟我屋子里的下人一样,再怎么被打被骂都不吱声,还反过来给我磕头呢。哈哈,你稍微比下人有点儿骨气。”
齐祯的目光悠悠地转向他:“你叫什么名字?你娘是谁?”
晖哥儿又是一笑,骄傲道:“小爷今日心情好,又见你识趣,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小爷尊名——齐钰晖!小爷的娘亲是二房里最得我爹宠爱的秋夫人!”
齐祯淡淡一笑:“秋夫人?听着不像是世家大姓,莫不是个偏房小妾?哦,我明白了,你爹是庶子,你娘又是小妾,所以那日你才羡慕我能上主桌吃饭。你的身份在府里也算不上什么,却这么嚣张跋扈,如此恃宠而骄,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在欺负比自己更加手无寸铁的人的时候,才能获得一点少得可怜的优越感?”
齐钰晖闻言色变,笑嘻嘻的模样一扫而空,脸上的阴狠露了出来:“偏房?!庶子?!”他的手指甲在坐垫上抓了起来,“你以为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和我娘有福气享荣华富贵,而你娘不仅是外室、更是个短命鬼!”
齐祯面色阴沉地盯着齐钰晖:“这么激动?我一下就说到你痛处了?”
齐钰晖二话不说就一拳过来,齐祯抬手一挡,手肘上挨了他一拳。骨头碰骨头,齐钰晖的手也狠狠吃了个痛。眼看着这一拳不中,齐钰晖又要再来一拳,齐祯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往他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齐钰晖就跌在了垫子上,齐祯又立刻对着他的后背伸手,钳制住了他的后颈,反折了他的胳膊,疼得他“嗷嗷”直叫。
齐祯道;“你们以多欺少我打不过,可你一个废物,难道我还怕了不成?你该庆幸,我读书比你多,比你明事理,子曰君子不计小人之过,你是个小人,所以我不屑于跟你浪费时间,可是有件事我要同你说清楚,我娘就只是我娘,她跟了我爹也好,生了我也好,都是她自己愿意、自己高兴的!她才不稀罕能不能进国公府!我娘跟你娘不一样,她用不着花我爹一分钱,更无须费心思讨我爹欢心!我娘没有锦衣玉食,但她这辈子却比你们这种人过得都开心自在!”
说完,齐祯弓起膝盖在齐钰晖的腰背上狠狠一砸:“你也别想着一会儿下去告状说我打你,要是到了大人面前,我衣裳挽起来,上回被你们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还没消退呢,到时候我看是别人觉得我理亏还是你理亏!”
说完,齐祯便甩起了包袱到肩上,跳下马车,径直换了辆车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