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I·尘埃篇》南相女

7、七

　　惑昔将木雕并一枚牡丹花印章放入匣子交给秦知蕴，印章便是赠品了，秦小姐略带羞赧地付了银两，满心喜欢。

　　秦知蕴捧着漂亮的木匣离开，她很想却羞于询问惑昔是否常来这里做生意，桑田见阿姐走了，立即起身一声不吭地就要尾随而去，差点伤了师傅师兄的心。

　　“田田！”丫丫迅速追追出几步拉住他，“她不是你姐姐！”

　　惑昔与秦小姐方才的对话桑田没听进去也听不懂，他仍旧认为那是姐姐，重复道：“阿姐。”

　　丫丫听进了师傅和客人的话，他知道刚才的大姐姐是因为衣着发型与田田姐姐一样所以被田田错认，他道：“她和你长得不像呀。”所谓不像便是指桑田仿佛戴了张皮肉做的脸谱，而秦小姐是正常的面容，在丫丫心里，田田长相这么特别，他的姐姐应该也是这样。

　　惑昔给丫丫一个小小的钱袋子，让他带着桑田去溜达，买点好吃的哄一哄。可惜桑田只能吃米粥或者馒头这类跟酸甜苦辣各色美味都不沾边的食物，丫丫牵着他在街市上穿梭，逛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家糕点摊上买了甜的和原味的点心给自己和田田，糕点用油纸包着，两人捧在手里边走边吃。

　　一道胡琴独奏的曲子传进耳朵，桑田倏然一顿，鼓着腮帮子立定凝神，丫丫不明所以，也跟着驻足，不消片刻，桑田便定位了声源，朝那个方向去。

　　拉胡琴的人选了块较为开阔的地儿，身边没有各种摊位环绕，自然不算好地脚，但他不卖货，曲子给人听见就好，他的地盘儿是一双双耳朵。

　　桑田和丫丫站定在拉胡琴的老爷爷面前，老人非常专注，看到他们后变得热情起来，表现在更加丰富的肢体动作和表情，含着笑意的眼睛还会时不时地掠向两个小孩儿，单方面地与小听众互动。丫丫把剩下的糕点留着不吃了，小脑袋思考着待会儿是给老爷爷吃的还是铜钱，桑田则是凝神聆听，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老者的动作，仿佛也在思考着什么。

　　一曲毕，老人极为开怀，尤其是他感觉到那个一身黑衣的小孩子似乎听进去了他的曲子，小娃娃还画着脸谱，大概是个练童子功的，是了，唱大戏的原本和他们奏乐的不分家，他已年逾古稀，莫非今日得遇一位小知音？

　　七十多岁的刘乐乐身体健朗，精神灼烁，他一手扶着胡琴另一只手抬起来对着两人招了招，问道：“你们喜欢听吗？”

　　该给赏钱了，丫丫想，刚失去爹娘的时候他想过自己拿一只碗蹲在街上讨赏，那时他就想过银钱跟实物他选后者，所以这时候，他上前将余下的几块点心递了过去，刘乐乐是个爱笑的老头儿，他明白孩子的小心思，但他如今尚不需要，他道：“我不饿，你留着自己吃。”话落，他转向另一个孩子，“小友，我瞧你听得认真呐，你.......”

　　“不好，不对。”一句话四个字脱口而出，丫丫和刘乐乐都愣了愣，桑田不理会二人的反应，他出门必会带手套，惑昔给他们置办了几套新衣服，但他依然钟情黑色，区别就在于穿高领的衣服遮住脖子或者领子低围丝巾遮住脖子，同时标配黑丝手套，惑昔励志做开明的师傅，不干扰徒弟的审美，提了两回意见未被采纳，由他去了。此时桑田伸出被黑丝包裹的短短的手指头摁了摁琴弦，颠倒顺序重复一遍，“不对，不好。”

　　猜对了！真的是小知音，刘乐乐兴奋了，可转念又想，这么小就说他“不对不好”？他可是老手哇，多少家的红白喜事，但凡请鼓乐队的哪回少得了他？诚然，他不会同这么小的娃娃计较，问道：“哪不对呀？哪里又不好呢？”他相信这小豆丁说不出一二三来，不过孩子的神情是认真的，即便瞎说也是可爱的。

　　谁知，桑田竟真的与老人家“讨论”起来，只不过他在语言表达方面不行，依旧是一句话三两个字，最少一个字单蹦，最多不超过五个字，他的交流方式主要靠行动。

　　“这个。”

　　“手。”

　　“拉，手。”

　　“听。”

　　“不好。”

　　“好听。”
　　......

　　刘乐乐震惊于桑田娴熟的指导动作，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小孩儿的手指，虽然小孩儿嘴笨，但他知道，对方正在指出他的不足之处，随着孩子的动作偶然响起的乐音直达胸腹撩动心弦。

　　丫丫的爱心之举没有被接收，桑田又坐在老爷爷的小凳子上摆弄乐器，他只好在一边蹲下来，边看两人互动便继续享用甜糕。

　　桑田做完示范后将胡琴还给刘乐乐，起身让出座位，刘乐乐接过乐器刚要说话，桑田拽了下他的衣服又指了指凳子，刘乐乐了悟，小友想让他再拉一遍看他是否有进步。桑田挨着丫丫蹲下来，模样甚是乖巧地把老者方才的曲子再听一遍，听完后，他似是意犹未尽，再次伸手将胡琴要了过来，刘乐乐以为又哪里做得不好要被小友点评指导了，不料桑田抱着胡琴坐下，摆出娴熟的姿势，接着演奏了一曲刘乐乐没有听过的曲子。

　　“好好好！”刘乐乐开心道：“小友，我叫刘乐乐，你叫什么名字呀？”

　　桑田不答，丫丫道：“他叫田田。”

　　“哦哦，那你呢？”

　　“我叫丫丫。”

　　“田田、丫丫，”刘乐乐念叨一遍，“你们的名字都好听啊。”

　　丫丫道：“你的名字也好听，乐乐。”

　　桑田：“乐乐。”

　　刘乐乐心想许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小孩儿们还叫他小名，让他感觉这一时间仿佛回到童年，不是孤独的鳏寡老人了。他问：“田田，你这首曲子叫什么？我没有听过。”

　　桑田道：“曲子。”

　　这孩子，琴拉得这般好，明明是个小天才，偏口条儿不行，刘乐乐惋惜的同时又往好了想，这么大的孩子说不利索话的不独他一个，只要家里大人用心培养，指不定年长些就好了，看得出来田田脑子没毛病，不然怎能拉一手好琴且会挑毛病指点别人呢。

　　刘乐乐又问：“那你是跟谁学得琴呢，你师父是哪个？”

　　师傅......师傅没教过这个呀，丫丫想了想道：“不是师傅教的，应该是田田姐姐教的。”

　　正这时，有人靠近，“什么不是我教的啊？”

　　刘乐乐听到这把年轻的声音回过头，便见着这位凌厉逼人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