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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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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李问睡得很浅,凌晨五点被汽车行驶的声音吵醒,他警觉地翻身下床,几步跳到窗边,看清楚情况后松了口气。
是吴复生的车。
想想也是,这么偏的地方,除了他们几个谁还会来。
不过……这么偏的地方,天还没亮他跑来做什么?
李问的房间没有开灯,于是悄悄站在窗前往下看,好奇会发生什么,然而,吴复生随意停好车以后,再没什么动静。
两个人,就像是在默默僵持。
吴复生在外面,李问在房间里,过于静谧的环境甚至好像让李问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睡意全无,李问趴在窗边看着那辆车,想象着此刻车里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有些百无聊赖。
片刻后,车门开了,李问像只兔子似的惊了一下,默默直起身子,他眼看着车里的人下了车,却又没了动静,半晌,靠在车身上点燃了一支烟。
李问的视力似乎变得空前的好,他分明在黑暗和朦胧的烟雾中准确地捕捉住了吴复生的脸,微皱起的眉,脸色不耐再加上眼睛里化不开的淡淡愁绪。
原来他也被什么事情困扰着啊,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
大概率还是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李问突然产生了“他是否在踌躇要不要杀了我报仇这件事”的想法,露出一丝苦笑。
因为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吴复生性格乖张,睚眦必报,锱铢必较,杀了自己报仇,早晚的事而已。
他现在大概有些觉得难办,肯定是因为知道李问还有用。
那么,开车到这里来是为什么?在出发前已经决定要来这里杀了他为自己报仇?结果抵达目的地又觉得难办起来,因为他留着还有用?
李问抱臂看着楼下的人,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胡思乱想道,实验室的小白鼠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今天和明天对它们来说有一样的意义吗?
上帝给人类无穷的智慧,又给与他们无尽的苦恼,大概是信奉“人生一定要平衡”这样的信条吧。
“上帝啊,你的信条真是要害死我了。”李问喃喃道。
其实他在惊醒之前做了个梦,目前还记得很清楚。
关于他和鑫叔谈话的最后一点儿内容,二人奇异般地在梦里对换了角色,提问题的变成了鑫叔,就连原本问题也变了。
“你以前杀过人吗?”
李问还记得自己梦里的脸,惨白惶恐的一张脸。
“杀过。”
此刻站在房间里的他和梦里的自己无缝重叠起来。
后来干脆不睡觉了,也不再盯着楼下的吴复生,李问抛开一切不合时宜的想法和苦恼。
做了几次深呼吸,快速洗漱完毕,紧张地换好衣服,果断下楼出门。
他不敢迟疑哪怕一分钟,担心自己会后悔。
可是,原本停着的车,站着的人,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统统不见了。
就好像刚才看到的一切也是在他的梦里。
李问茫然地站在那么一大片空地上,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月亮也跟着不见了,太阳露出了点点边角。
天亮了。
吴复生再次出现是当天下午,李问偷偷瞟他。
是穿着凌晨的那套衣服没错!那不是他的梦!吴复生当时确实出现过!
李问几乎想怒吼,却还是压下不满,移开目光,就像自己丝毫不在意吴复生这个人一样,只能尽力表现出淡然和冷漠。
反应过来以后,忍不住先一步鄙视自己,小学生一样。
“华女查清楚了无酸纸的下落,鑫叔和阿问已经搞定了电板,明早出发去买无酸纸。”
李问在一边低着头,没注意到吴复生骤然停顿的话,以及逐渐转移到他身上的目光,“……阿问和我一起去。”
“嗯?”李问愕然看着他。
吴复生重复了一遍,“你跟我去。”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只有李问心里一直打鼓。
出发的路上李问还是心神不宁,和上一次一样的提前变装都没有解除他心里的警戒线。
他忍不住怀疑,吴复生这一通折腾,莫不是想要在路上对他下手?
拥有做某些事的勇气也就是那么一刹那间的事,例如早上还能做到的事,此刻连想想都觉得胆颤。
李问悄悄瞥了一眼开车的人,吴复生一路目不斜视,也不跟他说话。
除了害怕,他还好想翻白眼,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儿,明明跟他无话可说,还非要点名让他跟过来。
这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鉴于李问已经是第二次重复同样的事情,好在没有任何突发状况,抵达目的地完成任务已经是轻车熟路。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也是越来越熟练,当对方询问他们究竟需要多少纸张的时候,李问作为主要谈判对象,回头看了一眼吴复生。
短短一瞬的对视中,李问似乎看到了一些复杂的东西,又似乎是看错了。
李问回过身,深吸一口气,看着对方的人:“我们需要五百吨,提前为非洲儿童,谢谢你们。”
他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又是五百吨……
至此李问再没敢悄悄观察吴复生的表情。
回程路上,实在按耐不住,一偏脑袋,分明看到了吴复生嘴角的笑意。
李问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又想伸手揉揉眼睛,唯恐动作太大,忍住了。
16
在水深火热的自我臆想中艰难地活了一个星期之后,李问终于后知后觉确定了吴复生不打算报复他,起码暂时不打算。
人类进化这么多年,却还是残留着太多动物本性。
例如,确定身边没有危险之后,哪怕知道只是暂时的,李问也已经心满意足,全身心都放松下来。
继而就发现,吴复生似乎一直在等他做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
两人偶有单独相处的时候尤其明显。
吴复生的目光有时会长时间停留在他身上,等他察觉即刻移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问差不多理解他什么意思,但……真的太难开口了。
只要是想到必须把这件事搬上台面来说清楚,就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既然决定暂时留他一命,就不能继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吗?
反正李问只能假装什么都不懂。
大概吴复生是有点失望的。
李问像只鸵鸟一样装死,但事件进度不会一直跟着他的步伐,所以当吴复生宣布要去加拿大的时候,他立刻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可是吴复生明明是知道的!
并不是没有其他解决办法,而且从一个星期前李问就开始私下调配变色油墨了,就是为了赶在吴复生说出这个决定之前自己先取得先机。
李问转身出门,手抑制不住一直发抖,后来他才发现不只是手抖,而是浑身都在发抖,像坠入寒冰地狱一样,寒气从心底冲出遍布全身。
他蹲下抱住自己,在主动坦白和继续佯装中两难,止不住地叹气,头脑发昏。
“他这是怎么了?”
鑫叔原本在看到李问情绪反常转身离开的时候想要追出去,被自家少爷用眼神制止,鑫叔不明所以地问道。
二人站在二楼看着楼下那个无比脆弱的男人,吴复生显露出冷眼旁观的态度,却说起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阿问这个人,就像只只想安于现状的鱼,活在自己那一小片天地,抱着些自己创造出的幻想就觉得足够了,但若想更好地活下去,要看到的世界还很大。”
“啊?”鑫叔完全听不懂,实际上最近他常常搞不懂这两个人都在想什么,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年纪太大,和他们都有了属于年代不同的代沟。
吴复生轻轻摇头,眼睛盯着楼下那个不知所措的男人,小声喃喃:“那些刻意隐藏的东西,就算他只希望藏在自己小小天地里,也是迟早要付出水面的。”
鑫叔彻底投降,他不了解阿问也就罢了,现在就连从小长到大的少爷都看不明白了,看来不服老是真的不行了。
可是……
“你刚才说我们要去加拿大?做什么?”
以前有什么事,吴复生都会提前跟他说一声,最近他做的太多决定,就连鑫叔都不知道,虽说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但人总归有好奇心。
“不是我们。”吴复生纠正他:“是我,和他。”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处的李问。
鑫叔满脸疑惑:“嗯?”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到变色油墨,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就差那么一个东西,这时候吴复生说要去加拿大,鑫叔还以为和变色油墨有关,结果竟然不是?
难怪,只说给他们两个人听,如果真是大事,应该等人齐了再宣布才对。
“可是你们现在去加拿大做什么?”
吴复生终于觉得他问题有些多了,不耐地瞥他一眼,“这你不用操心。”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回古董店待着,让华女他们等我回来,这期间不能惹事,另外……”他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让所有人谨记行规。”
鑫叔不疑有他,点头应了。
吴复生一生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拉李问入伙他没有后悔,杀了鑫叔他也没有后悔,但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及时抓住,改变能改变的,也不赖。
鑫叔转身离开,留吴复生一个人站在高处,看着楼下几乎没变过动作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太明白李问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虽然知道最后还是要出绝招,但之前还是给了他那么多思考的时间,他对这人一退再退,给一次机会不够还给第二次机会。
可李问每次都让他失望。
山不来就他,他就逼山来就他。
李问一路缄默不语,吴复生也不多说什么,两人结伴而行就像两个陌生人。
吴复生一路都很想笑,李问表情严峻心思深沉就像个怀揣炸|弹的危险人物,谁见了都会多看两眼然后马上避而远之,偏偏李问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他几次都想道出真相,又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一直到两人换了车,行驶在人迹罕至的加拿大公路上,李问变得脸色苍白,看似目视前方实则眼中空无一物。
吴复生轻咳一声,斜眼看到李问身体抖动了一下,他敛了神色:“你知道我带你来加拿大要做什么吗?”
李问没有回答,却是几天来唯一一次光明正大地正视他,吴复生被那种灼热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想要当主角?”李问反问他。
车子忽然刹车,歪歪扭扭停在路边,轮到李问被吓了一跳,惯性使他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你有病啊!”
情不自禁骂出口,再猛一扭头,立刻整个人都蔫了。
看得出来,吴复生现在很生气,怒气溢于言表。
“怎……怎么了?”李问话都说不利索,强忍着解开安全带逃离现场的冲动。
“我问你,你知道我带你来加拿大要做什么吗?”
吴复生侧身面对他,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问题,两人距离太近,李问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了,情不自禁往后退了退,直到退无可退,吴复生再一次欺身上前。
太近了……
这个距离……
然而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李问睁着眼睛和吴复生对视已经有些困难,更别提张嘴回答问题,他紧张地要死,总觉得话说不对就会死在这儿。
吴复生克制着自己想杀人的冲动,等待着李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绷感却丝毫没有减少,李问琢磨着到底应该说点儿什么缓解气氛好。
最后还是吴复生先败下阵来,极为克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深呼吸压制着某些不明情绪。
紧迫感骤然离开,李问终于可以顺畅呼吸,感受新鲜空气,心中惶恐虽然未散,但总算松了口气。
“我……”他虽然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知道现在一定要说点儿什么。
说点儿什么!
说啊!
……
李问自暴自弃地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别说吴复生了,他对自己都很失望。
吴复生发动车子,却突然来了个大转弯,行驶方向和之前完全相反。
李问一愣,情况变化猝不及防。
“我们要去哪儿?”
“闭嘴!”吴复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阴狠非常,映照着他现在极度阴郁的心情。
李问见状,再不敢开口,几乎是缩在自己的座位上,想要努力减少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