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DeusexMachina

96、第 96 章

　　（上部终章）
　　自己的小心翼翼总算没白费，圣诞节前的那个周末终于可以放心地去阿拉斯加了。

　　在雪道上风驰电掣的感觉太好了，这让我想起以前在足球场上的灵活奔突，还有在S大校园里骑着单车的横冲直撞。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来这里享受这种自由的速度。也许国内也会有这样的滑雪场地，只是自己不了解而已。或者也可以去不算太远的北海道？想起来，这里也是跟我身体有同样问题的朋友带我来的，也许回国之后也会认识这样一群朋友，然后可以和他们一起去寻找适合自己的运动项目和地点。

　　这样的想法给了自己一点安慰，和期待，但滑雪时分神可真不是一件好事，眼前猝不及防地出现一个陡坡，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用比较舒适的姿势摔倒。左肘被用来当了刹车，疼。从雪堆里撑起身子，发现雪杖被我分别扔在距离二十来米的两处。没有雪杖，根本连直立起来都是难题啊。于是只好一点一点往回挪，试图去捡。

　　四下无人。本来人少是这个滑雪场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吸引力，但现在我又希望至少有人能经过我身边，搭把手就好了。

　　还好几分钟后有一个大概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滑着单板呼啸而来，在我面前停下，伸手递给我两根雪杖，我一看正是我那两根。我正要接过来，小男孩又把握雪杖的手放下，伸出另一只手来扶我。
　　在小男孩的帮助下，我终于摆脱了窘境。他临走前说了一句“You’re awesome ！”就又风驰电掣地滑走了。

　　稚嫩的童声和笑起来咧德大大的嘴让我心里一下子明朗起来。但又忍不住想起两个月前自己在北京机场等许一堂来接的时候，从我身边经过的路人的小声议论：

　　“残疾人呐，咋一个人坐飞机。怪可怜的。”

　　“有什么可怜的，别看他残疾，估计也过得挺好。”

　　其实大多数时间自己是习惯了也看开了，但有的时候也真是无奈和难过。如果当时身边有周筠在的话，这些话也就当耳旁风过去了。但她没在，所以这些话就变成了刀子往心里扎。

　　回国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多这样的难堪和窘迫，只希望身边有她陪着我吧。

　　整理了一下情绪，活动活动手臂，准备继续滑。当然滑得又慢又小心，左胳膊还疼着呢……

　　这一次的滑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淋漓，心里的诸多羁绊顾虑仿佛化作束手束脚的枷锁，施展不开。

　　——————————————————————————————————————

　　从阿拉斯加回去的第二天，便是我的离职party，气氛当然十分祥和，只是最后的告别时，Jill难掩她对我未来职业发展的担忧。之前她表现出这种担忧时，我还觉得她是多虑了。虽然国内的生活条件有诸多不便，我也从爸爸那里多少了解过开展事业的困难，但毕竟是自己家的公司，也有爸爸和周筠会和我并肩作战，就算有困难，也是能克服的吧。

　　但如今，将要面临的重任越来越明朗和迫近，自己也不由得有一些心慌。

　　“我要是在中国混不下去，我还回来投靠你，可以吗？”我半开玩笑地说，当然，也是半认真。

　　“我不相信你会回来。虽然困难很多，但你更能坚持。”担忧归担忧，Jill还是保持了对我一贯的肯定，如同8年前我刚入职时那样。

　　——————————————————————————

　　圣诞节当天到了魏礼逊和陈宓位于NY Midtown的家中。给快上小学的双胞胎兄弟的礼物是一套乐高城堡，还有一本儿童版的DK建筑百科，给两岁小姑娘的是迪士尼的公主裙，这是小姑娘和她妈妈指定的。

　　“你这是要把我家俩男孩儿都拐骗到你们建筑界吗？我的手术刀谁来继承？”魏礼逊看到给男孩子们的礼物，语气里淡淡的不屑，但细长的眼睛里有笑意。

　　“当建筑师也挺好的啊，至少大多数时间可以按时下班吧？”陈宓更不屑地说。

　　“最近这一年年准时很多啊，”魏礼逊望望陈宓哀怨的眼神，原本冷峻的脸上突然堆起笑，“明年的年假一定陪你去度假！”

　　双胞胎的性情跟上一次见面有很大变化，之前是傻傻的很呆萌，见到我特别亲近，现在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有了点戒备之心。以前我给他们拿出礼物的时候都是无比期待和兴奋，但今年就像是在“暗中观察”一样。

　　“怎么了？不喜欢叔叔给你们的礼物么？我记得以前你们看到礼物都很开心啊。”我不解地问。

　　“不喜欢倒不一定，逊哥最近这一年在家时间比较多，这哥俩就总围着他转，时间长了两个小逗比就变成小高冷了。”

　　“我们有很多乐高了。”弟弟说。

　　“没错。”哥哥应和，“这个城堡虽然很大，但也没什么难的。”

　　“是啊，”弟弟脸上有点忧郁，“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们可以用这些乐高拼出更多的汽车。”

　　啊原来这哥俩喜欢汽车了啊……

　　“陈宓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们喜欢汽车？”我一脸哀怨地看着他们的妈妈。

　　“啊？他们喜欢汽车？我不知道啊……”陈宓尴尬又无奈，“这一年他俩死缠着逊哥，爱好都被带跑了……”

　　“哈，逊哥，看来我应该没这个实力骗你的儿子们弃医从建了，他们就是你的小跟班啊！”我笑道。

　　“我接手这两个淘气包还不好么？你就可以跟Amber好好享受母慈女孝了啊！”逊哥的语气颇有些得意，可能接手这两个淘气包确实很能让人获得成就感。

　　“母慈女孝，你说得轻松……”陈宓一个大白眼翻过去，我看这表情，居然跟周筠翻白眼如出一辙，“他俩上幼儿园的事情你参与过吗？马上又要升小学了，各种家教、补习班，还有选校的问题，全都是我一手操办的啊……眼看Amber也要上幼儿园了……”陈宓不说话了，心累的样子。逊哥见老婆一脸委屈，赶紧把陈宓怀中的Amber抱下去放在地毯上随手塞给她一本书，然后把老婆抱在怀里摸摸头。

　　我陷入在夫妻两人的日常恩爱与育儿焦虑中，双胞胎已经拆开乐高包装开始你争我抢地拼起小汽车，小姑娘Amber拿着绘本咿咿呀呀地唱歌，陈宓推开老公的怀抱，准备把公主裙打开给小姑娘换上，场面异常混乱而尴尬……两个保姆时不时地走入这个场面，收拾一下随时出现的混乱然后就消失。而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诶祁一，你别被我们吓到了哈，养娃还是很有乐趣的，孩子上学什么的没那么可怕啦……”陈宓可能是看到我一脸的茫然无措，所以赶紧安慰我，但语气真是，弱弱的……

　　“啊……我还没考虑到养娃那么遥远的问题……不过在国内应该没这么复杂吧？”我也宽慰她，顺便也是安慰自己，问题不大。

　　“嗯，确实……对了，你女朋友是大学老师吧？好像很多大学可以解决子弟上学的问题呢，我也有回国做大学老师的朋友，感觉他们不怎么操心孩子上学的问题。”

　　“应该是吧……不过我现在还真没走到考虑孩子教育问题的那一步啊，我觉得现阶段占绝对优先权的问题是把孩子妈妈搞定。”陈宓虽然还是那么明艳动人，少女气息也几乎没有散失，但她现在满脑子的妈妈经，这种反差萌也是很可爱了。不知道周筠以后当了妈妈会不会这样。诶，又想远了……

　　“也是哈……你看我们也都是最好的小学中学一路读上来的，大学也都是自己最喜欢的，但现在还是逃不出人生的套路啊。所以还是珍惜身边人，好好体验生活最重要哇。”陈宓“语重心长”地说。

　　“说得好，“我忍不住轻轻鼓掌。

　　“咦，这不是帝国大厦吗？”哥俩已经放下乐高，把建筑百科打开，津津有味地读起来了。

　　“没错！就是帝国大厦！”弟弟兴奋地喊。

　　我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乐高和拼了一半的小汽车，再瞄了一眼那本建筑百科，计上心头。

　　我先移动到那一地的乐高旁边，然后挪到地面上坐下。双胞胎发现了我的举动，一边保持着继续翻书的状态，一边偷瞄我，“暗中观察”。这表情这眼神，跟他们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当我手中的乐高帝国大厦拼出来快一半时，兄弟俩终于坐不住了，俩人确认了一下眼神，拽着书就飞奔到我面前。

　　“你拼的是帝国大厦吗？”哥哥一脸崇拜地说，弟弟没说话，但也是一脸崇拜地望着我，还点点头，似乎是在热烈企盼我给出一个肯定答复。

　　“对啊，”我把手里的半成品放到书页中帝国大厦照片旁边做了个比对，“你们看，不是一模一样吗？”

　　兄弟俩默契地转头对视，伴随张大嘴深吸一口气，然后几乎同时转头望向我，惊呆了。

　　我心中生发出一种“收复失地”的快感。

　　“那你还会拼别的吗？”弟弟赶紧发问。

　　“会啊。”我头也不抬，继续手里的活计。

　　“这个也会吗？”哥哥的语气既兴奋又挑衅。

　　我抬头一看，他正指着封面，呵呵，古根海姆博物馆。

　　我心想小子啊你这次是碰到行家里手了，这叔叔的伟岸形象必须就此建立起来啊。

　　“我不仅会用乐高拼，我还会做这个房子的模型，各种大小，一模一样，比用乐高拼的好看多了。”我脸上是夸张的卖弄神情，吸引小孩子可不能装深沉。

　　哥俩眼睛和嘴同时放大，再次互相对视。

　　“真的吗？我不信。”弟弟鬼灵精怪地盯着我歪头问，不过也就是小孩子激将的惯用手法罢了。

　　“我给你们看看照片吧。”手机已经备好，迅速找到两张照片，一张是多年以前周筠跟我做过的第一个模型的合影，是我刚加她微信时存下来的头像；另一张是她现在的头像，跟我为她做那个模型的合影。

　　我把照片放大到屏幕里大概只能装下模型的程度，给双胞胎看。但是眼尖的弟弟还是发现了画面中的人。

　　“这个阿姨是谁？为什么两个模型旁边都有她？这是她的模型吗？”弟弟怀疑地问。

　　“这个阿姨，就是阿姨啊，叔叔的女朋友。叔叔和阿姨都很喜欢这个房子，第二个模型是叔叔给阿姨做的。”我如实回答。

　　“哎呦呦，我也看看孩子他阿姨什么样，我从来没见过呢。”魏礼逊正在给Amber整理刚换好的公主裙，闻声赶紧闪过来。

　　我把手机递给他，抬头看他的表情。

　　他没有一句评论，眉头微皱，嘴唇轻抿，细长的双眼眯起来一点点，不无审视意味地看着周筠的照片。他可能情绪很复杂，他可能在想，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竟能够“取代”陈宓在我生命里的地位。或许他也会默默“感谢”周筠，把陈宓从我身边推到他的身边。

　　不，爱情里没有什么“取代”和“推开”。事过境迁，自然就不再合适。而生命的交汇和呼应，会慢慢让两个人终于扭结在一起。我和周筠是这样，他和陈宓也是这样。

　　“逊哥，拿给我看看。”陈宓忙着给Amber梳辫子，脱不开身。“没啥变化呀，眼睛还那么亮。但比以前会打扮了。”魏礼逊把手机拿到她眼前，陈宓微笑地说。

　　“所以这次是彻底回去了吗？”魏礼逊接着问。

　　“嗯，其实早就该回去了，之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果然还是爱情的吸引力比较大。”魏礼逊把手机还给我，和陈宓一起帮宝贝女儿编辫子，“祁叔叔那么盼着你回去接手他的事业，你也无动于衷。”

　　“也不能说是爱情的吸引力吧，就觉得身边有她在，心里挺踏实的，很多现实的问题也不那么可怕了。”我拼完了帝国大厦，递给双胞胎，让他们自己也试着拼一拼。然后撑着身子，挪上了轮椅。“你们看，就像这样的转移动作，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在别人面前我是不会做的。但有你们或者她在身边的话，就会觉得脸皮厚一些。”我略带自嘲地笑笑说。

　　这时候穿着公主裙的Amber拿着她的书走到我身边，指着一幅图画问我，“Can you play the trombone（你会吹长号吗？）”

　　画面上是几个人正在演奏各式乐器的场景，小姑娘正指着一个坐在轮椅上吹长号的黑人小男孩问我。

　　“No, I can’t. But I can play the violin .”我指着画面上的小提琴爽快地回答，小姑娘可能误以为轮椅和长号有某种关联，也是很可爱的推理了。

　　“你跟她说中文吧她能听懂，本来周围说中文的人就少，你这两天就多跟她说点吧，让她多学点，拜托啦拜托啦！”陈宓双手合十朝我使眼色。

　　“那好，这个没问题啊，要不要我再教她点小提琴？”

　　“她才不到三岁诶！你是专业人士难道不知道最佳的学习年龄吗？也是够着急的，她一岁的时候你居然就送她小提琴了。”陈宓的语气略抓狂。

　　“我说哥们儿，你这真是把我们家三个娃安排得明明白白啊。这么喜欢小孩你自己生好吗？别打我们家的主意了。”魏礼逊语气也略着急，伸手把Amber抱起来放膝盖上。我算是看明白了，俩儿子愿意被我带偏就带偏吧，宝贝女儿可得牢牢圈在自己身边。

　　突然就遭到了夫妻俩的夹击……再次怀疑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我是不是该赶紧离开这里，噢苍天。

　　………………

　　虽说时而生出这种想走的念头，但走的时候还真是舍不得。

　　夫妻俩又给我装了整整一个大箱子的各种物品，大半是陈宓送给周筠的各种衣服配饰化妆品，她听说周筠是她的ig粉丝，乐坏了。然后说她知道该怎么给周筠挑衣服了，就买了一大堆。然后是魏礼逊给我和爸爸、阿姨准备的各种药啊，医疗小器械什么的。他当年放弃了申牙医专业，转而学了神经内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了我的缘故。

　　“是直飞C市吧？那你到了之后把这些东西寄到北京？”在去JFK的路上，陈宓问起我的行程，好像非常期待周筠能早点收到她的礼物。

　　“你要是着急的话，我就寄过去。要是不那么着急，她放寒假就能回老家然后去C市找我，到时候我再拿给她。这样的话我还能看看她收到礼物的样子，还可以给你转播一下她的状态。你觉得怎样比较好？”

　　“那……还是你亲手交给她吧。”陈宓满眼的期待。

　　“我看了下天气预报，C市这几天特别冷，你注意保暖啊。回去先把检查做了，我伯父都安排好了，以后有什么状况直接找他就行。”魏礼逊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又很暖的语气。

　　临别的时候魏礼逊似乎还是放心不下，直说什么“要是想回来就回来，不要勉强自己，叔叔也会理解。”陈宓不说话，只伏在她逊哥的怀里掉眼泪。

　　“行了行了，不知道的以为我要去赴刀山火海呢，没那么可怕啦。”我赶紧安慰他俩。

　　其实，我也巨忐忑啊，谁知道我会经历什么。

　　不过还好会有周筠在我身边，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吧。

　　飞机终于着陆，我看着航站楼上两个熟悉的大字，裹紧了陈宓帮我买的羽绒服，在男空乘的协助下挪到了机舱轮椅上。

　　被推出舱门的一刹那，呼吸到了久违的，潮湿又清冽的冷空气。

　　这种逼真的清冷气息随即钻进我的袖口衣领和耳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左腿也开始轻微颤动。

　　是的，我回来了。

　　等待我的，究竟会是什么。

　　（上部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又过了半个月，终于拖拖拉拉写完了上部的完结。
第一人称越写越力不从心，下部会调整成第三人称，来配合更多的人物数量、更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节线。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我会为下部作更周全的计划，也会在正式动笔前储备更多的专业资料，力求情节和人物的合理。
十万个感谢！！
下部开写前另开个新坑，轻松的甜甜的那种。要调节一下这一部的沉重感呀，也要积累一些勇气之后，才敢写更沉重的《未雨》下部（沉重归沉重但一定HE大家放心）。
再次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