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忚》露萍

3、时空交错

　　3．
　　这两年来，每每当我故意把那晚从记忆中拉出来，等那份甜蜜与温存，伤感与无奈，统统都化成他离去的背影时，我都会感到伤痛。我不知道自已是享受那种快乐与伤痛并存的感觉，还是怕那段记忆被埋得太久，埋得太深被永久地封存。我不舍得它离我而去，快乐与痛苦并存的那种感觉带给我精神上的刺激让我无法自拔，它就像是一剂毒品，让我成瘾，让我深陷其中。

　　再一次回忆了那一晚他的离去，伤感的成份像是少了许多，眼泪竟然没有流下来。等自已的心绪平静下来，我就给他回信。我告诉他我和于皓皓都很好，从美国回来后，我们就一直在厦门。我每天就是照顾他，并且放学后辅导几个孩子写作业，周末给几个小孩儿子补习英文，再抽空记一些日记，那些日记都是关于皓皓的。他有多动，所以学习不是很好，但这并没让我非常的苦恼,他很聪明。我每天都给他读我写的日记，他爱听，感觉很好笑。我们生活得很快乐”。我还送了皓皓画的几幅漫画给他。

　　第二天，他回信了，他说他很高兴收到我的回信，他说他也很想看看我写的日记。紧跟在这封信后面又有一封信，没开头也没落款，显然是一种随后的补充。“如果你来美国了，请一定让我知道，我们可以再见面。”

　　这近乎于老朋友间的联络让我感到既轻松又愉快。但是一如以前，我开始为他提心起来，担心他在漫无目的地等待中而感到焦虑，烦燥。在美国时我曾亲口对他说“心里的伤痛我可以承受，但我不忍让他承受。”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感觉他一定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不幸，不然他也不会在我面前抱怨上帝对他不公“我这么努力，我又得到了什么？”随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已的失态，“不过，我有很好的工作。”他当时的表情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他的脸因为瞬间的变化而显得有些扭曲。那次我知道他对外隐藏了许多，我知道他在外人面前展现的是一个坚强的父亲和一个自信的男人形象，但那次在我面前，不经意间他撕掉了他戴着的那个面具，露出了真实的自已。他的内心有惶恐与不安的一面，这种惶恐与不安放在他身上很好理解，只是平时他掩饰得很好，但那掩饰可能已消耗他无限精力，令他心力憔悴。
　　“这个暑期我会去, 去看看皓皓以前的老师，去看看娜塔莉”，我想让他知道，我去，但我不全是为他而去，我就算是我给他的一点温柔的报复吧。

　　“这样很好，这会让我很高兴。”淡淡的话，像是在我耳边低语。
　　第三天，他说他时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一直想模仿我做的菜，但怎么做都不像。
　　“想到过去，让我温暖，也让我伤痛。”我对他说了我的痛，那过去了的痛，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我明白”
　　他的回答比我更简单，就三个字，但对我已足够。
　　这是他的一惯做法，写信时话很少，他像是总在等待着我对他说什么。
　　似乎我应该做的是：保持着这种朋友般的联系，每过一段时间再发一封翻译的日记给他，一直等到暑假的到来，与他见见面。但我的脑子里开始有另一个声单音出现：“他可以狠心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对你的邮件置之不理，甚至是2013年夏天你告诉他你要陪着侄女去美东游学三周，会住在莹家，他也不说话，他就像是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般。他不曾考虑你的感受，你又为何总要让他高兴呢？”

　　“现在离7月还有6个月的时间，你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也许到时间你又变了主意。不过我还是要去的，去见见朋友，也去看看皓皓的老师。”如果说上一封信还是温柔的报复，这一次则是充满了刻薄的疯刺。
　　不出所料，他没有了回话。
　　“我会慢慢地翻译自已写的日记，等觉得翻译得足够好了，再发给你看”我自顾自地说，并不期待他的一言半语。
　　接下来的两三天中，我努力让自已的状态回到他没有再出现前的样子，平平静静地等到暑假的来临是最好最简单的处理办法。那个曾经带给我最美好回忆的人，那个我真真切切感受到爱，也真真切切爱过的人，带着过去的回忆又出现了。我仿佛感受到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间，可以称为真爱的东西，我应该尽情去享受这份美好的期待，但我却没有。因为我置疑这是否能可以算得上是真爱，尽管他曾经这样说过，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前两周的一封长信中，他说到了“我感到了真爱，我感谢上帝福佑了我。”我的脑子里三番五次地再现以前的情景，好的，坏的，混在其中，像团乱麻，让我根本无法将它们剥离清楚。

　　“这一年多，我们的生活或许都发生了变化，你应该也交了女朋友”
　　“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我们既有自已独立的生活，我们又可以见面，那我们应该会很幸福。”
　　“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TED,是部搞笑的，里面的场景是在波士顿拍摄的，还讲到了那个体育场，这让我想到了以前你带我去那里的情景，一部搞笑的片子对我来说变成了一部伤感片。
　　“很久以前看过一次廊桥遗梦，当时还年轻，没什么印象，昨天又看了一次，里面罗伯特的一句话让我非常受触动“有些感情一辈子只有一次。”
　　我不断地在心被触动后向他诉说，就像以前。
　　“那是部好片子，多像真实的生活啊”他说话了，带着我可以体会到的，遥远的伤感。但我还是在心里警告自已：女人会用心记住她们真爱的男人，不管那个男人离她多远；男人是实用主义者，只对眼前摸得到的女人有兴趣。过往的痛都过去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痛。

　　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任何事情不曾发生。这种状态让我产生了虚幻的感觉，这一切如此的戏剧化，像是只有在小说或电影中才会发生，它让我觉得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转瞬即来，转瞬即走，它来时没有形，去时也无影。当一切走后，当我暂时把他忘却时，我知道我还是现实生活中的我，我和我的儿子，还有我们周围实实在在的景象：他的学校，他的课本，我们生活的小区，我们住的小屋，还有我们冰箱里的食物。但当我又重新入戏，他也回到戏中时，我告诉我自已：这不是梦，他真的回来过，但现在他又走了，是被我赶走的。这让我感到后悔，责备自已为什么要和他讲那些让他伤心的东西？结果换来我的自责与失落，这种自责与失落最后演变成了痛苦。“他不会再搭理我了，哪怕是作为一个朋友”。事已至此，自已真的做错了吗？我想找到答案，却没人可以去问。“对，你就应该这样，你这样做是对的，他不是个值得你信赖的人，他也不是个在乎你的人。”另一个我果断地回应了我。

　　下面的两个多月，我们都继续着沉默。我偶尔又会想起与他以前的种种，回忆起情人节那天他紫色的衬衫，回忆起波士顿街角他边打电话边把我拉过去贴在他的胸口，回忆起墨西哥小餐馆里我吃TACO时他对我的深情凝视，回忆起泰国餐厅前我们的深情拥吻……一些场面，一些话语零零星星，断断续续地从回忆中跳出来。自责与悔恨让我心绪杂乱。

　　4月的一天，我的邮箱里来了封陌生人的来信，来信者是位美国人，他介绍说他是哈克，是莹的好朋友，他还说去年夏天我去美国的时候，我们在莹在湖边举行的烧烤聚会上有见过面，他还和皓皓一起烤过香肠。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个人，我们还说了两句话。莹的信在同一天稍晚时也跟来了，她说了这个哈克的情况，说他51岁，两年前结束了二十年的婚姻；说他有个年薪10万不错的工作；说他没孩子，又很理解皓皓的多动形况，因为他小时候也多动，现在依然有成人多动症；说他是个非常好的人，经常给她帮忙，是她最好的朋友；说他的家庭背景很好；说他本来想追求他，但她的眼光高，但以我的情况，他是个再适合不过的人选。她让我和他先互通邮件，暑假的时候可以去美国与他见见面。
　　“行吧，暑假的时候我也会见见蒂夫。“我不假思索地告诉莹。“他这么长时间没和你联系，一定是有了女朋友，现在又和你联系，一定是女朋友吹了或是女朋友不合他意。你再和他见
　　“莹说我们俩个是疯子。” 我觉得这样说我俩挺有趣的，我脸上带着笑给他发了这只有一句话的信。是的，回忆太过美好，才会让我们两个都想再见一见那个带给自已美好的人，看看他/她现在的模样。如果这被称之为疯狂，那我们也认了。
　　“也许莹说的对。你应该猜到了，现在我确实有一个女友，他住在纽约，我每月去见她两三次，她照顾我非常好，这对我很重要。我们都应该在各自的国家里开始我们新的生活，再见面是很疯狂的事，我担心你会伤心的。”他回信时的心情显然和我写信给他时的心情不一样，严肃中让我感到暗藏的进攻性。他是这样的，当他觉得受到挑畔时，他会毫不客气的回击，这是他的性格。但于我，他不应该这样，因为我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敌人，永远也不会取笑他，他还不明白。
　　相隔一年零九个月，他的话再次刺痛了我。我问自已：为什么他还有能力伤到我的心？我回答自已：那是因为你之前你还没有完全把他放下，现在是时候放下他了。
　　“谢谢你告诉我。我说那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莹对我们的评论。她介绍了一个她的朋友让我和他先书信相互了解, 若感觉差不多，我会去美国见见他。”
　　“莹那样的人永远是不会明白的。你来的时候，请让我知道，我非常在意你。”

　　转眼就到了6月，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带皓皓去美国了。我会见到这个书信中的哈克。, 书信中的他显得很孩子气，也很感性。他说夏天时，他会带着皓皓去树林中搭帐篷露营，去海上钓鱼，去草地上捉萤火虫；冬天时，他会带他去溜冰滑雪，在自已挖出的雪通通中玩捉迷藏.。而且和皓皓一样，他也爱卡通画，尽管小时候‘/他被一位女老师说是没完没有画画天赋，他说那句话让他记了几十年，而我可以感受到一个小男孩被深深刺痛的那种感觉。每次他信的开头都是“朱丽和皓皓”，结束时也总是“请告诉皓皓….”
　　.我还会见到蒂夫，我开始设想我们见面的场景，我们脸上的表情，相望的眼神，我们的肢体动做，我们会说的话… 紧张，激动，伤感，喜悦，惆怅….那是种难以说清的复杂的心情。那段时间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已提前感受到那复杂心情的冲击，我的思绪有些混乱了。
　　我走到书柜前，蹲下身子，然后拉开柜子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那是我放一些重要文件的地方。我的手从旁边的空隙中一直伸到最下层，我摸到了那一圈圈地的钢圈，是那本笔记。我将那个花皮笔记本抽了出来。坐在沙发上，我慢慢地翻着。那本中的前半部份记录着英文单词和例句，是在美那段时间的学习记录。后半部份是日记，记录着那段时间我和蒂夫之间所发生的一些事，所讲的一些话以及我当时内心的感受。为了不因为看到它而引发我的伤感，一年前我已将它从书柜上面的隔层挪到了抽屉的最下层。后来随着他音讯的消失，我已不会去想起它，就让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吧，一年，三年，五年……，直到自已老去时再去翻看吧！那时的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那时的情感一定不是翻江倒海，更多的是一种对自已人生的追忆，。，追忆那个曾经在自已生命中出现过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出现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却给我的生命带来过夺目的光彩！尽管那种夺目的光彩就像炫丽的烟火，转瞬即逝，但对于我的人生，它已经成为了一种永恒。
　　现在他又让我想起了它，在将近两年后当他说出那句“我非常在意你”的时候。现在我有勇气去看看当时自已写下了些什么。
　　我静静地翻看着那些字迹绢秀的文字，目光所触无不让人感叹似水流年，感叹着自已曾经有过的那颗年轻而脆弱的心。之前未曾好好地看自已的字体，现在发现我的文字就像我的人一样，清秀淡定，但仔细观看，在那些字在圆润中却偶见棱角。那些字带我又回到了那段时间，回到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