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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毒血 ...

  •   EPO6-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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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汉,扬亭死了?怎么回事?”展昭推开重案队办公室的门,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躁性。跟在后头的白玉堂也抱着胳膊,一脸阴沉。
      “展头儿,头儿,”马汉看见他们进来,赶紧站起来迎上去。一看就是折腾得狠了,头发支楞着翘得哪儿都是,“是这么回事儿,这扬亭跟看守所里头折腾得可狠呢,今儿要这个明儿要那个的,大秋天的还非得说有蚊子,让我们给买蚊香!咳,今儿晚上倒是老实了,连晚饭都没吃。夜里头韩头儿巡房的时候看他还趴那儿一动不动的,觉着不对过去一摸,嗨,这人都死透了!”
      展昭咬着嘴唇儿听完,手机攥在手里头下意识地转过来转过去,“那尸体呢?运回来没有?”
      “运回来了,楼上尸检室哪。嗳——展头儿,你不歇会儿喝点儿水再上去?”看展昭听完转身要走,马汉赶忙一把扽住他胳膊,边儿上白玉堂也上去一下儿勒住肩膀。
      “白玉堂!你给我放开!”展昭别着白玉堂的膀子狠劲儿挣。拦了两下儿白玉堂也蹿了,竖着眉毛冲着展昭嚷嚷:“展昭!你拧也不看看时候儿!这黑天半夜的你哪儿找人去?我都不在乎这几个钟头,你就不能等到天亮再说?你看看你自个儿,走路都晃悠了你还跟着添什么乱?!”
      展昭倒没觉着累,只觉着听着扬亭出事儿开始,一股火儿就往脑门子上蹿。听见白玉堂吼也不回嘴,就顾着要挣开白玉堂的胳膊。
      正热闹着,王朝夹着一大摞东西推门儿进来,看他们仨跟门口扭成一团,给唬得一愣,赶忙儿冲过来给掰扯开, “这是干嘛哪你们这儿?大半夜的逗闷子还是练身板儿?”说完把手里头那一大沓子塞展昭怀里头,“展啊,这是那仓库里头的指纹还有脚印儿的分析报告,几个兄弟轮轴儿一晚上给搞定了。”
      看着展昭缓了口气儿,抻抻衣服接过去翻看,这才掏出根儿烟点上,嘬了一口接着说:“展啊,可真有你的,这手套反过来查,指尖儿上还真提出来几枚指纹,比对证实了是扬亭那小子的。地上的脚印也挨着个儿的对了,有扬亭的,还有张蓝的。吁,敢情儿那小子当时在现场,怪不得他能留着那段儿录像。”
      “可惜了啊。”吐出一口烟,王朝靠着桌子摇头叹气,“现在这趟线儿好不容易给捋清楚了,这扬亭一死,还真是一了百了了啊。”
      一时间屋里头四个人都不吱声,王朝一口口很嘬那烟屁股,弄得整个屋子都云里雾里的。突然展昭一抬头,隔着烟儿那眼神儿晃得人后脊梁发麻。
      “王哥,现在扬亭那尸体是存着呢,还是谁在弄着?”
      王朝给展昭那眼神儿给弄得一愣,连烟灰掉手上了都没反应过来,顺着展昭的话接过去:“哦?哦,是夜班儿的庞统,省厅法医科下来的,今儿才来报道。当时出了事儿你不在,他就先帮着弄了——嗳,嗳嗳,展——”
      不等王朝说完,展昭转身就要走。白玉堂刚想上手拦着,却被展昭一把按住了手腕子。回过头,眼神儿和这手指头一样,冰凉冰凉的。
      “玉堂,”展昭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声音也压得干巴巴的,“你有事儿就尽管去弄,我先上去瞧瞧,等你回来咱再商量。”说完一甩手开了门出去。
      剩下三个人给惊得瞪眼。白玉堂抚着裤子兜儿喃喃,“完,这猫惊了。嘿嘿,惊了这鼻子还那么好使,这就闻着味儿了。”正唏嘘着,走廊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听着好像是拐角上那垃圾桶给人踹翻了,还滚了好几米。

      □□
      展昭上去的时候,扬亭的尸体已经给冲干净了横在操作台上。庞统正站在旁边儿,端着个录音笔做评述。见着展昭进来,抬手把口罩抻下来勒下巴上,一挑嘴角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呦,展师弟,别来无恙。”
      展昭没吭声,只略点了点头,转身去换工作服。

      其实庞统长得没啥大毛病,挺端正——浓眉大眼薄嘴唇儿,白白净净的。配上一副黑框眼镜,十足的人才相貌。只可惜个儿挫了点儿,照着展昭那180都矮上小半个头,更是整天被白玉堂鄙视来鄙视去的。
      他们仨虽说都是校友,细论起来这庞统还是展昭直系的同门师哥。但这庞统的父亲庞吉偏是上头一个挺有脸面的角色,平日里没事儿就有人往他跟前儿凑合,典型儿的高干派头。就因为这,从上学那会儿白玉堂和展昭就看着这“高干子弟”不顺眼,多少年了都扳不回来。后来展昭出国深造,白玉堂保研,庞统工作,仨人也就再没怎么见过。这会儿突然给摆在一块儿,一时半会儿的还是跳不出那个劲儿。再加上在这个非常时候儿他突然掺和进来,更是让展昭不自觉地紧张三分。

      等展昭穿戴整齐了进了工作间,庞统已经在尸体上做好了Y字切口,准备着开胸了。
      “师弟,看你脸色欠佳。这个点儿你还过来上台子,你对这个案子还真是上心啊。”庞统总爱那么哼哼着说话,还老是文绉绉的,让人听着起腻。
      “彼此了师兄。”展昭没多搭理他,自顾自地拿起边台上放着的现场照片瞧——照片里头扬亭仰躺在床上,双手死死顶着胸口,脸上的肌肉也扭在一块儿,让人瞧着都瘆的慌。床上被褥凌乱,像是他死前翻滚挣扎了半天。但这隔间儿里头其他的摆设倒还整齐,只是床头桌有点儿歪,牛奶罐儿横在地上,牛奶洒了一大滩。展昭回想刚才马汉的话,韩头儿并没有听见异常的响动,看现场也不像是发生打斗的样子。
      正想着,忽然听着庞统跟边儿上哼地一笑,抓起扬亭的一只手在展昭眼前晃了晃,“师弟,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尸体上没有任何致死性外伤,颅内没有损伤,尸体的手上身上也没有任何防卫伤。”说着又翻起尸体的上身,露出后背上一片暗紫红色的尸斑。展昭上去伸手一按,紫红色一下子就褪净了,变成了尸体特有的死白。
      “看着这尸斑的位置和特性,可以肯定这位死者死后没有被搬动,而且死亡时间应该不到10个小时。”庞统还是那样拿着腔调说完,又把尸体撂回原地儿。提了提眼镜,从工具盘儿里头翻出钳子来准备开肋骨。
      “那毒理呢?你查了几项?”展昭问着,又上前翻了翻尸体的眼睑。扬亭的脸整个儿都有点儿肿,肉也还是那么拧着,但眼底却没有所谓的窒息斑。颈部的皮肤和深层组织也没见青紫痕迹,连舌骨都好好的在那儿。
      “常规。血液和那罐牛奶都是。”庞统耸了下肩膀,不紧不慢地绕到另一侧,“现场没有任何呕吐物,死者也没有任何中毒体征。所以我认为常规毒理检查就可以基本排除毒杀的可能。”
      展昭翻出几张毒理检查报告,果然上头常规的□□、有机磷、重金属等等几个项目都显示正常。
      “窒息、外伤、毒杀都被排除了,那师兄认为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展昭把报告仍在一边儿,两手撑在台子上盯着庞统问。
      “啊,你问到重点了师弟。”庞统隔着手套打了一个响指,胶皮击打的声音有点儿怪怪的,“我也一直在困惑这个问题,死者面部浮肿、青紫,明显是窒息的征象,却没有窒息斑。不过——”他拿开遮挡着胸腔的肋胸骨,剪开胸膜,“——我想现在应该有答案了。”
      展昭顺着庞统的手往下看,忍不住抽了口气——扬亭的肺脏和心脏都比正常的要大上两圈儿。剪开肺底还能看见淡红色的渗出液。心脏更是肿得几乎成了一球形,根本已经跳不动了,更不用说还有一片暗红色的坏死区域!
      “师弟,这个死者很明显是死于急性心梗导致的心衰和肺部积水。”庞统直起身,提了提眼镜,把手里的钳子扔回工作盘,“也就是通常我们所说的,猝死。”
      “猝死?”展昭瞪大眼睛看着庞统,摇头,“我不同意。这个结论太轻率,在没有排除所有的暴力致死因素以前,我认为这个结论不合适。”
      “你当然可以反对我,师弟。你觉得不合适也可以继续查下去。”庞统不置可否地耸肩,撸下手套甩进垃圾桶,转到水池子边儿上洗手,“不过,我会在最终死因认定中坚持我的结论,除非你有足够的理由推翻它。而且我还有个建议,师弟。先入为主是法医大忌,我们第一课的内容。我想作为优秀法医的你,现在大概需要休息。”说完甩了甩手上的水,推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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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关门的声儿,展昭一下靠回工具台上,扯下口罩,皱着眉盯着扬亭无影灯下死白扭曲的脸发愣。
      就像王朝说的,他们好不容易查到这儿,所有的线儿都串起来指向扬亭。只要掰开扬亭的嘴,就能知道这里头的事儿,还有背后的事儿。就偏在这当口,扬亭死了。他死的太巧,太寸,说这里头没事儿谁都不信。可现在这会儿没有任何破绽可抓,往下走,也没有任何头绪。展昭就觉着自个儿的脑子现在正搅成一团浆糊,冲得他太阳穴跳着疼。
      展昭正皱着眉头揉太阳穴,身后有人敲了下玻璃。展昭回头看,马汉正支楞着头发跟外头招手。
      “展头儿,扬亭他老婆来认尸,就跟预审室里头。”马汉迷瞪着眼睛呼噜后脑勺,“她说她想见见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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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是凌晨三四点钟,正是最黑最冷的时候。风带着雨点子落地溅起来的土腥味儿,从窗户缝儿里头钻进来,在从衣服缝儿里头透进身子里去。偶尔外头一道闪,闷雷仿佛压着天灵盖儿滚过去,扑棱棱地就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警局大楼里头有些空荡,只有些值晚班的人还偶尔走动。走廊里头白惨惨的光影影绰绰地有些发虚,皮鞋踏在水磨石的地面儿上,嗒嗒的声音传的老远。
      展昭推门儿进了预审室,一个女人正独自坐在里头。白色的高领毛衣,垂着头,双手交叠着搭在腿上。头发披下来正挡着她的脸。面前一杯热水正升起一股热气,而唯一的一盏晕黄晕黄的台灯,更显得那女人的身影有点模糊不清。
      “您好,我是展昭。”展昭用力清了清嗓子,走进去的时候随手按开了顶灯。他是在不喜欢刚才的那种氛围。
      “您好,展警官,我是唐凤。”听到声音,那女人抬起头看向展昭。正好这时候顶灯亮起,刺得她眯了眯眼。
      唐凤人长的挺大家闺秀,标准的贤妻良母的长相。只是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整个儿人看起来就跟她那声儿一样,冷的透心。
      “很冒昧地提出要见您,其实只是因为您是一名法医,是最后见到我丈夫的人。”唐凤坐回到椅子上,有点儿急切地看着展昭。抱着纸杯的手指有些神经质的颤抖,“我只想问一下,扬亭——我丈夫他——是怎么死的?”
      展昭听着皱眉,喝口水漱了漱才回答,“初检看来,您先生死于心肌梗死引起的心肺衰竭。但是正式的文本还要——”
      “够了!”没等展昭说完,唐凤突然喊了出来,手里的纸杯也翻倒在桌上,淋淋漓漓地撒了一身,“够了,真的够了。他已经死了你明白么,死了,什么都结束了。他背得已经太多了,两条人命啊,他也实在是背不动了。现在他死了,我都替他解脱。”唐凤哑着嗓子一口气说完,调子一直在抖,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彻底狂乱。
      展昭没吱声儿,靠在椅子上抿着嘴看着唐凤。
      半天,唐凤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咬着嘴唇苦笑,“让您见笑了展警官。我只是一个女人,心眼儿也就针鼻儿那么大。旁的人和事儿都装不了太多。挂着的,也就是自个儿的丈夫,还有孩子。”
      “孩子?”展昭伸手递过去一块儿心相印,一边帮着擦桌上的水渍一边淡淡地问,“我听说是个女儿,已经十岁了?”
      “是啊,是个女儿。名儿是他爸给起的,叫扬帆。”唐凤提起了女儿脸上才有了点儿笑纹儿,声调也暖了起来,“别人都说那孩子长的像我,笑起来有俩酒窝,打扮起来就跟洋娃娃一个样儿。坐在钢琴前头,更是漂亮的——漂亮的连我这个当妈的都不知道真么说好了。”
      唐凤抖着嘴唇儿拼命想笑,眼泪却噼里啪啦地淌了一脸,“后来,后来的事儿就俗套了。白血病,一个五岁的孩子。那会儿我俩还都是医院里头普通的医生护士,砸锅卖铁地扔了几十万进去,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孩子的病还得治。后来扬亭辞了职,自个儿到B市闯荡。他说这个家有他撑着就足够了,他一定能撑下去。那几年,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的心脏,也是那个时候出了问题。虽然不用天天挂着药瓶儿,但平时是连滴酒都沾不得。就像是揣着一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没了。”
      唐凤的声音又恢复成最开始的平淡,就好像讲的是跟自个儿无关的故事一样。

      □□
      白玉堂又从兜儿里头掏出那张纸条儿瞧了一眼,才缓缓地把车拐进一胡同儿里头,在一名叫“朱颜”的酒吧门口停下。边锁车边跟那吃吃地闷笑,想着方才走的时候那猫倒了毛的样子,盘算着怎么的也得弄回去点儿什么安抚一下才成。
      后半夜正是这种酒吧热闹的时候,音乐直震得人胸口疼。花里胡哨的灯光一晃,舞池里头一片群魔乱舞,纸醉金迷。
      白玉堂冷笑两声,拨开疯狂着的人群走到吧台边儿上,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影。白色风衣,长发高高地绑在脑后,正举着一杯威士忌轻晃——正是在青舞酒吧门口撞他,塞给他那张便笺的那个人。
      “等很久了么?”白玉堂蹭到旁边的空座坐下,一脸无赖相儿地看着那人,两个指头夹着那淡黄的便条纸在吧台下微微一晃。一边转过头去对酒保打了个响指,“柠檬水,谢谢。”
      看那人诧异地一挑眉,又笑嘻嘻地挨过去小声解释,“你知道,我们执行公务期间不能沾酒。”两个人的头挨的很近,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情侣在说私房话。
      “你来晚了。”那个人开口,细长的凤眼瞪着白玉堂,清冷的声音细细的。白玉堂则直起身子,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嘴。
      “我叫苏泓,一泓清水的泓。我来是想告诉你露珠儿的事儿。”
      “你知道么苏小姐,你长的很漂亮。”白玉堂摆了摆手,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听的苏泓不由地一怔。
      说实话,苏泓确实很漂亮——细眉,凤眼,薄嘴唇,白衣服带来的冷艳气质,一嗔一怒都是风情。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让很多男人为他疯狂。
      “但是漂亮女人说的话,大概只能信个三成。”白玉堂痞痞地撇嘴,端起杯子来泯了一口。
      “你!”苏泓狠狠地瞪着白玉堂。酒杯重重地顿在吧台上,里面的冰块唏哩哗啦地乱响。白玉堂完全不为所动,端着杯子咽柠檬水,一脸淡定。末了,苏泓从提包里头掏出一个小巧地钱夹,甩给白玉堂。
      白玉堂一笑,接过来打开——钱夹子里头嵌着一张照片儿。上头一个男孩抱着棵树笑得开心。那人长的很甜。杏眼儿,眼梢儿还微微地吊起来,正是那个和张蓝在青舞酒吧前头合影的人。唯一不同的是这个露珠儿更年轻,头发也短短地,很活力地乱翘。
      “这下你相信了?”苏泓等白玉堂看完,劈手把钱夹子又夺回来,小心地收在提包里。冷冷地开口,“他叫路朱,道路的道,朱红的朱,是青舞酒吧的钢琴手。你们今天来是为了找他么?我可以告诉你,他一个礼拜以前已经死了。”
      “什么?”白玉堂掩着嘴,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可朱老板说不认得他啊!他干嘛要骗我们?”
      “笑话!我们一块儿跟朱标那个酒吧里头唱了三年!他不认识路朱还又谁会认识?”苏泓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狠狠地攥着拳头,冷笑,“那个胖子他对不起路朱,他心里头有愧。看着你们来他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和你们说实在的?”
      “对不起路朱?”
      “哼。害死路朱的那个鬼手术就是那个朱标给撺掇的!他一直说那个大夫多好多好,蓝姐儿的例子又摆在那儿,别个人也一劲儿地跟边儿上忽悠他,我那个傻子弟弟就动了心。”
      “我本想着他爹妈已经不认他了,我这个干姐姐能了了他那念想儿也是好的。上礼拜这时候儿,他还跟我这儿活蹦乱跳,说他就要重获新生了。”
      “可现在,这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什么新生?什么都没了。早知道会这个结果,就是他当初跪死在我跟前儿,我也绝不让他上那个手术台。”
      “前些天蓝姐儿也出了事儿,其他人更是给唬的一声儿不敢吱。路朱以前多招人的一个孩子,可现在除了我,连个愿意认他的人都没有。”
      苏泓说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瞪着手里头的杯子,死攥着杯子的手已经泛白,脸越发冷的连丝儿波动都没有。白玉堂抱着胳膊瞧着苏泓,也不说话。远处疯狂的音乐,疯狂的人群,都好像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儿。

      好半天苏泓才又长出一口气,咬着有点绝望地摇头,喃喃,“可是现下能怎么样?谁也不敢出声儿,我手里头又啥也没有,连出事儿的地方儿都不知道。什么证据都没有,想讨个说法都没路子。那手术是他自个儿乐意的,又能怨得了谁?只能怨命啊——”
      苏泓说着仰头,盯着天花板那不停旋转的彩灯,拼命眨眼拦着眼泪,“现在他死了,我也就什么盼头什么念想儿都没有了。明儿我就离开这个鬼地儿,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就算都告诉你了可能也没什么用。我只是——我只是不忍心,他死了,别人却还不知道他是谁。”

      苏泓说完了就离开了,白色的背影还是那样冷冷的。
      白玉堂看着苏泓白色消失在狂乱的人群中,什么话都没说。他也没有去拉她回来,因为他知道,刚才那个故事已经耗尽了这个姑娘所有的力量。

      □□
      “啊,展警官,不好意思一下说了这么多。”看到展昭再次伸手递过来的纸巾,唐凤仿佛被惊醒一样回过神,胡乱地擦脸上的泪痕。
      “没关系。现在您可以去看您的先生了,如果您愿意的话。”展昭淡笑着起身,示意唐凤可以离开了。
      唐凤轻轻点点头,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回过身来,抬起眼盯着展昭,“展警官,我先生背着两条人命,却死得这么轻松。您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展昭一怔,没有回答。而唐凤显然也没有希望得到答案,径直推开门出去了。

      “展头儿,白头儿的电话,他说你手机没开。”唐凤刚离开,一个小警员就探头进来。手里头拎着一无线电话,看着展昭一脸怯怯。
      “阿良,马汉呢?”展昭笑着接过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告诉他让他陪着唐小姐上去。”
      “马哥?睡着呢。呼噜打的走廊那头都能听着。”阿良摆着手学的活灵活现。瞧着展昭挥手才吐吐舌头,“成,我这就叫他上去。”说完带上门儿,一溜烟儿地出去。
      “玉堂,我这边儿有点意思。”展昭拿起电话,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下去,眼睛却越发亮的出神,“你去看守所等我。我想,扬亭的死亡现场应该有东西挖。”

      天,快亮了。

      3
      □□
      B市入了秋早晨都亮的晚,天也是成天到晚阴冷阴冷的,总也见不着太阳。加上这公寓窗户外种着好些树,更是见不着亮儿。外头也已经见不着别的什么鸟儿了,只有成群的麻雀儿立在树枝子上头叫唤,唧唧喳喳地混成一片搅和得人心烦。
      展昭心里头有事儿,又被这鸟儿叫唤吵得不安生。歪在床边儿上拧着眉头翻动了两下儿,忽地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白玉堂听着了动静,从浴室里头探出脑袋来,叼着根牙刷含含糊糊地问:
      “醒了懒猫,不多睡会儿了?”
      “什么点儿了还睡?”展昭坐在床上晃了晃脑袋,活泛两下肩膀,踩上鞋几步就钻进浴室,拧开花洒没等水热了就往脑袋上淋。
      本来早上挂了电话就张罗着开车,要往看守所去等着白玉堂。刚出了警局的楼门儿,就瞧见白玉堂正抱着胳膊,靠着他那辆VW冲着他挑眉弄眼地坏笑。本想着是正好一块儿奔看守所,上了车只一晃神儿的功夫就给带回公寓来了。不由分说地三两下儿给塞在被子里头,白玉堂一边掖被角儿一边还虎着脸训他。他也是累得狠了,连白玉堂教训了什么都没听全就睡死过去。这会儿脑子还迷迷瞪瞪地,凉水浇上来才觉着清楚了点儿。
      “刚九点钟你急什么?你没瞧见早上你那样儿,估么着就是到了现场也是白耽误功夫儿,还不如回来紧着眯一觉。”白玉堂端着口杯仰着头漱口,然后拽过边儿上挂着的浴巾等着给展昭擦头发。
      “你急着解释什么?我又没怪你。”展昭一边冲头上的泡沫一边闷笑,声儿也因为正低着头而有点闷闷的,“我本想着是在路上眯一觉就得了,谁知一转眼儿的功夫就被你给拐带回来了。”
      “为了你好你还敢怪我了?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谢我吧!”白玉堂嘿嘿笑了两声,走上去一把罩住展昭,故意使坏的使劲揉着猫毛,俨然一副不得好处誓不罢休的气势。“感谢”俩字儿给他咬得阴阳怪气儿的。
      瞧着白玉堂一脸讨赏的无赖样儿,展昭无奈地撇撇嘴。伸手揽上白玉堂的脖子,从毛巾缝儿里头凑上唇去,淡淡地亲上了一下儿。这回白玉堂没犹豫,一口含住了啃了好半天才放开。末了还直哼哼,“猫你就这么敷衍我吧,等结了案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
      “嗳猫,刚才我就想着问你来着,你身上一股什么味儿啊?”白玉堂皱着眉头,爬过去在正在开车的展昭身上一通乱闻。
      “死耗子儿你闹什么?前儿才洗的澡又哪儿来的馊味儿啊?”展昭脸上一红,腾出一只手来“啪”地扇在白玉堂脑门儿上。
      “天地良心啊猫,我什么时候说过你馊了啊?!”白玉堂捂着额头怪叫,一边儿还不死心地吸鼻子,“我说的是一股香水味儿,还没说完你就乱动手!”
      展昭听着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就抬起胳膊来闻了闻。果然,除了自己衣服上本来有的洗衣液的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几乎闻不出来的暗香。当下小声嘟囔,“死耗子儿鼻子倒挺好用,还天天说我猫鼻子。”
      “不是鼻子的事儿,是这香水儿我闻过。‘诱惑’,一小瓶儿能卖到天价。”白玉堂的脸有点儿阴,声音也低沉下去,“猫,看来你是遇上了个了不得的女人。”
      “什么了不起的女人,不过是扬亭的老婆,唐凤。”展昭哼了一声儿,咬着唇角冷笑。
      “嗳呀,听你这么一说这女的一定是不简单了。”白玉堂拍了一下大腿,笑着掏出块儿绿箭。撕了一半儿递给展昭,剩下的就扔自个儿嘴里嚼着,“说说说说,你又闻着什么了?”
      展昭瞧着白玉堂一脸等着听故事的熊样儿,索性就把车靠边儿停下。手肘儿支在车窗上,另一只手点着方向盘,一条条儿地掰扯:
      “早上,我瞧完了尸体,她就点着名儿要找我,说是要问问他丈夫的死因。这本来就挺有意思的。你想,最后见着扬亭的是庞统,主验尸官也是庞统,要说问死因也应该去问他,本来就没我什么事儿。她却认准了来问我。这么看,倒像是故意要干什么一样。”
      “其二,她丈夫死了,突然就死了。就算她是护士,见惯了生死,再怎么说她也表现的太冷静了。不呼天抢地的也就罢了,可她——怎么说,总感觉像是松了口气儿一样。而且,要说扬亭是猝死,连我还都不怎么确信,她反倒是比我还急着接受一样。”
      “猝死?”白玉堂手撑着额头,扯着嘴角冷哼,“回来的时候我就听马汉说了。多少年了这螃蟹还是那么能搞!哼,他也不想想,我们这儿刚查出点门道儿来,他扬亭那边儿就掉了链子,哪有这么巧的?”
      “玉堂,话虽是那么说,可这扬亭有心脏病也是真的。”看着白玉堂有点吃惊的表情,展昭点点头,继续解释说,“那尸体我看了,抛开别的不提,他那心脏的毛病的确不是一天两天了。唐凤说平时扬亭连酒都沾不得,你想想咱们上回查张蓝的那会儿,他带张蓝回的家,肯定是一滴酒没沾过。我想这点儿她倒没说谎,只是扬亭这犯病的时候太招人寻思。而且——”展昭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袖子,哼着说,“刚刚你也说了,这香水儿卖到了天价儿。哼,为了她女儿的白血病,扬亭玩儿了命地往里头填钱还不够呢,她又是拿什么去买的这东西?”
      白玉堂琢磨着展昭的话,不知为什么突然后脊梁一阵发冷。回手刚把车窗关上,却冷不防被展昭一把抓住袖子,拽过去闻了几下,装模作样地促狭,“嗳耗子儿,这一身酒味儿?你钻哪儿去会‘朋友’了?”
      “你个醋猫,明明是你让我自个儿一个人去的,这会儿又想起来秋后算账了?”白玉堂晃过神来,就势捏住展昭脸乱晃一通,也把苏泓说的事儿一条条地说给展昭。
      “所以,我认为疑点有两个。”末了白玉堂伸出两个指头晃晃,“一个是朱胖子这家伙恐怕不简单,说谎连个磕绊都没有,可见是有点儿什么东西给他傍着腰子。再有就是——”
      “再有就是张蓝日记那里头的话。”展昭接过白玉堂的话头,一边掏出他随身的小本子翻着,“‘蓝,红’,这个红恐怕就是路朱。‘接下来是谁’,看来这里头牵扯的远不止他们两个。而他们俩又恰好又都和朱胖子扯上关系——这么看来,恐怕连那个酒吧都不简单!”说到这儿,展昭突然顿住。转头望着白玉堂,犹豫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玉堂,那你就——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白玉堂难得地没言声儿,默默地掏出根烟点上,吐出口烟来才慢慢说,“她也是个可怜的。况且这里头的事儿,她知道的也不过是个表面儿。再往深里头说,她明白的未必有我们多。朱胖子他既然敢当着咱俩胡扯,也就是算准了那些个知道的嘴已经都封严实了。说起来这个苏泓,对我们,对他,也许都是个意外吧——”
      烟幕缭绕中,白玉堂的脸显得有点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

      □□
      “您老放宽心,只管放宽心。这里头的事儿啊,啧啧,苏泓那个小妮子什么都不知道。”朱标捧着手机,冲着一片空气点头哈腰,声音谄媚地腻歪,“知道的那些都说不得了,路朱那个事儿也就算是过了。我这儿的那些个割了的没割的都不会乱说,好歹还要指着咱们哪。那个小妮子就算是去折腾,啧啧,也掀不起多大浪头来。”
      “还不能大意,毕竟老话说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哪。”电话里头的声儿慢悠悠的,干涩地有点儿扎耳朵,“这个事儿我来盯着,她一有什么动静儿,我就直接处理了她。”
      “那这事儿还仰仗着您费神了,嘿嘿。现下别的也都太平,只是那班警察,啧啧,不好办哪。连着那个仓库都叫给撬出来了,要不是咱们早有防范,啧啧,那就麻烦了啊——”
      那电话里的声音一顿,像是老鸦似的叫了两声儿,“这事儿好办。扬亭好歹是已经死了,听说那边儿已经给定了猝死。这样这个案子到这儿也就可以了了。至于阿良那儿,你去跟他说,让他好好干,我这儿肯定亏不了他的。”
      “好嘞。哎呦阿良那小子办事儿您老就只管放宽心。我们爷俩儿也都仰仗着您老了。”朱标打躬哈腰,脸上的肉越发地笑得堆在一团,“给扬帆的钱已经过去了,凤姐儿叫谢谢您老呢。啧啧,不过要说这最毒还是妇人心哪,这档子事儿啊,老爷们儿下手可能还抖哪,那娘们儿办起来可是一点不含糊啊,啧啧。”
      “哼,明儿你打发她去厂子里。这样式儿的人物,咱们留在身边儿迟早是个祸害。”朱胖子听了又是连着声儿地答应着,滚圆的身体越发像个活塞一样来回折腾着。
      天又阴下来了。眼瞅着像是要下雨,却迟迟的没有动静。

      □□
      展白两人到了看守所时已经是晌午,所里上下正张罗着开饭。白玉堂推门儿进了所长室,韩彰正跟里头端着个饭盒吃面,呼噜呼噜地满头是汗。桌上广播里正播着单田芳的《小五义》,音调抑扬顿挫的。白玉堂扶着门瞧了半天,“嗤”地一乐,“嗳呦二哥,您老还总让我过来瞧你,您看看您老这日子过的挺乐趣的嘛。”

      韩彰刚满四十,个头儿不高人却长的结实。黑红的方脸,也透着一股子精气神儿。以前跟部队里头,一手排雷挖工事的好本事。后来出了事故伤了腿,退下来分进了警局做了一狱警。
      白玉堂自打进了刑警队,跟韩彰也算是往来密切。几次合作俩人也觉着挺投缘,几顿酒下来就都成了兄弟了。因韩彰在家里头行二,便跟着二哥二哥地喊。

      “嗨呦,白啊,快进来坐进来坐。”韩彰抬头瞧见白玉堂,忙摇晃着起来,扯着给按在椅子上坐着,一手扭关了收音机,一边把嘴里那口面给咽了,“你可甭提那个了。我看这个看守所有二十年了吧?头一遭儿出这么个邪事儿。这人白日里头还好好的,下午见了老婆也算是了了他心愿吧?谁知道这人晚上就没了?”拈起烟灰缸里头的半截儿烟头叼嘴上,摇头叹气。白玉堂忙凑上去帮着点上,一边问,“那个唐凤昨个下午来看他了?”
      “是啊,挺标致的一姑娘。”韩彰少不得又叹一口气,“这本来夫妻见面挺好的一事儿,唉,这也都是命啊,早晚这小子都是该死的人。”
      白玉堂听着也只是一笑,不置可否。转身靠在桌上玩着打火机,状似不经意地问,“可是那小子我听说也挺难伺候的?事儿特多?”
      “那是,我是真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韩彰摆了摆手,挪到椅子上坐下,一脸不堪回首,“自打进来,没有一天消停的,今儿要这个明儿个添那个,这儿又不是宾馆!后来他要的那个蚊香啥的,还是阿良给掏钱给垫上的。这也就是他,要我肯定不理他!这大秋天的哪儿来的蚊子?!”
      “那个阿良还挺有意思。是现在跟着马汉的那个?”
      “对。那小子刚分到市局没多久,跟着马汉跑案子哪。小伙儿人挺勤快的,也好问。昨儿晚上出事儿的时候他正好在这儿,还帮着我们叫法医。”韩彰点头一笑,把烟屁股一头摁死。忽然想起什么来,拽着白玉堂问,“嗳白啊,我听说展也调回来了?”
      白玉堂正想事儿,猛一下给问得脸一红,讪笑着挠下巴,“是啊,今儿就是和他过来现场瞧瞧。他先去忙去了,就打发我过来跟您问个好。估么这他也查了半天了,咱正好过去瞧瞧。”

      扬亭的单间敞着门,展昭跟里头忙活了大半天,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此时他正戴着一暗橙色的护目镜,抱着扬亭的被子在那儿抖搂,边儿上珀利灯蓝汪汪地直晃眼。听着后头有脚步声,展昭连头都没抬,拿着那灯顺着被子一行行地检查,一边说,“玉堂你过来啦?过来帮我弄被子。刚我查了一下,大体没什么异常,他发病的时候大概是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头的。只是那个蚊香器上头有点白粉儿不知道是什么,闻着挺奇怪的。刚跟王哥说了让他想着给留着一管儿血样——”
      “展啊,来了也不到二哥那儿去瞅瞅去,就一人儿跟这儿闷头干?”韩彰瞧着半天展昭没有停下的意思,笑着出声揶揄。
      展昭这才一惊,回头瞧着韩彰正在门口抱着胳膊笑,脸顿时通地红了个彻底。支吾了半天也就弄出来一句,“二哥好。”正不知怎么办,可巧韩彰手机响了。韩彰笑着比了个抱歉的手势,闪出门去接电话。
      白玉堂这才戴上手套护目镜,凑过去帮着展昭托着被子,一边还咬着嘴唇儿嗤嗤地漏气。
      展昭给白玉堂笑的发窘,抬着声儿来了一句,“白玉堂!死耗子!你要笑就给我好好笑!”手里的珀利灯也顺着劲儿一撂,给甩在了床单上。灯光一打,正好照出一片蓝荧荧的东西。
      白玉堂瞧着,禁不住又是一乐,“嗳这人——在监狱里怎么还想着——那个——生理需要啊?”
      “你胡说什么?”展昭瞥了白玉堂一眼,一边抬起那块床单闻了闻,“这不是精斑,是——牛奶!而且——这好像不是不注意撒上去的,是字!玉堂,咱们总算是没白找!”展昭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点发抖,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纹。
      白玉堂凑上去就着灯光仔细看,那片蓝光果然是几个字。虽然笔画有点颤抖,字显得有点不规整,但是还是可以辨认出来。依稀写的是:冬虫夏草 @
      “哈,还是你这猫眼尖!”
      白玉堂也跟着松了口气,笑着去揉展昭肩膀。正闹着,韩彰拎着手机走了进来。
      “白,小展,刚包局给我电话。”韩彰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地看着两人,“他说让你们马上到他办公室。”
      电闪雷鸣。雨,终于还是下来了。

      -EPO6-毒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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