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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II ...

  •   那是一张城里常见的黄色便笺纸,纸上是一个陌生人的字迹,凌筱拿起信封对比了一下,字迹是出自同一个人:
      您好:
      我是到沙下村新建的希望小学支教的教师,请原谅我未经许可就看了这封信。
      事出无奈,前不久,我去一个学生家做客时,他拿了这封信给我,并告诉我这是以前住在他家的一位客人留下的东西,从紧仄的石缝里找出来的。他们家的人都不识字,又担心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直小心地保存着。我听他们说完这位客人的事迹后,又考虑了一夜,决定拆开这封写了地址、贴了邮票却一直未能寄出的信。
      我相信您之于这位客人定是十分重要的人,而这封信迟了一年的信未寄出的信,也应该由我来寄给你了。再过十天,正好是你们去年约定好相见的日子,我用了特快专递,以确保在那之前可以送到您的手中。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们应该团聚了。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述自己的沉痛和遗憾,唯有同这封信的笔者一样,希望您能幸福快乐!
      另,虽然我从未见过写这封信的人,但是我十分敬佩他,您是他深爱着的人,请允许我附信寄托对他深深的哀思!
      凌筱把这封信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目光最后还是落到“哀思”两个字上,她的大脑轰地炸开了,仿佛有几万个声音在争执着,吵闹着。
      哀思?哀思?这一定不是说的言诚。可是她翻遍了整张纸条,那个人只提及了她和言诚,她还好好活着,那么——
      她不敢再想下去,思绪又转回信上,她终于得到了答案,言诚计划的是去年的6月25号回来看她,而不是今天。可他去年为什么没来找她?去年她为什么没有见到他?
      她抓起电话打给自己的房客,电话刚接通,也不管别人是不是睡意正浓,劈头就问:“去年6月25号有没有陌生人来找过我。”
      房客说记不清了,好像没有,然后很不高兴的地问她还有其他事没有,便挂了电话。
      凌筱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漩涡里,头晕目眩,神智不清,她咬牙拍了自己的脸两巴掌,又拨电话给沈云涛,在电话这头使劲叫着“你过来一趟,赶紧!”。
      十分钟之后,沈云涛站在了她家门前。她穿好鞋就往外飞奔,沈云涛问她去哪儿,她头也不回地答道:“去婆婆的那套房子。”
      给他们开门的一个年轻男人,他的妻子站在身后,两个睡眼醒忪的人不悦地盯着凌筱,男的说:“你问那个年轻的房东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早就不付给他租金了,现在跟我们收租的是个老伯。”
      “老伯?”沈云涛和凌筱一同诧异地问。
      “好像是那个年轻人的大伯吧。”
      凌筱向他们道谢之后,又拽着沈云涛开车去了城郊。她和赵言诚结婚后去过他的大伯家几次,路线记得很清楚。

      他们的到来又把沉入睡梦中的一家子吵醒了,大伯披着件薄衬衫,边系扣子边从屋里走出来,神色紧张地在凌筱对面坐下。
      “大伯,言诚现在究竟在哪儿?”凌筱带着哭腔问。
      老年人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哀伤地沉默了许久,然后很艰难地开了口:“已经死了。”
      沈云涛如遭雷亟般地颤抖了一下身体,缓慢地回过神后,他看到凌筱的脸色出乎意料之外的镇静。
      “什么时候死的?”她僵硬地问。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大伯说,“警察和言诚户籍所在街道办的人找到我,我才知道他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发生了意外。”
      凌筱仿佛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一般,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机械地开口,“什么意外?”
      “山体滑坡。事情的详细过程我也是去那个村子认领尸体时才听说的。村子的房屋都是建在山腰上,有天夜里下起了大暴雨,据村民说,那天晚上他们都睡了,只有言诚那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深夜还没睡,也许是他听到了异常的声音,冒着暴雨跑出来,挨家挨户地敲门叫醒沉睡的人,通知他们去村子附近的岩洞里避难。村民听见石头哗哗滚落地声音,扑天盖地地朝村子里砸来,他们都惊惶地往岩洞那里逃去了。言诚没有逃,他叫醒了一家又一家人,村庄里的房子与房子之前距离都很远,他叫醒最后一户人家后,已经晚了,他被埋在了石头下面。”
      大伯脸上老泪纵横,吸着鼻子继续往下说:“当我看到他那被石头砸得全是伤口的身体时,我就恨不得两耳光打醒他。明明是最先察觉到危险的,为什么不赶紧逃命?弟弟和弟媳就他这么一个独生子,往后在地下看到他还这么年轻时该有多难过啊?”
      沈云涛仿佛已经僵成木头了,唯有他的嘴唇在微微抖动,像是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却始终张不开嘴。
      凌筱依然面无表情,冰冷而僵硬问:“为什么我不知道?去年他就死了,怎么没有人通知我?警察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因为你和言诚已经脱离了婚姻关系,从法律上来讲,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所以说,我和他离婚后,还不如你们家一个远房亲戚?”她咄咄逼人地问,“他曾经是我的丈夫,是我最亲密的人,可是他死了一年多,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有必要通知我?”
      “对不起,筱筱,我们也是觉得这种伤心事不让你知道最好。”大伯歉疚地说,“你迟一天知道,就少点悲伤。”
      “你们凭什么这样自作主张,你知不知道,言诚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下,而我还在怨恨他,如果我这样怨恨了他很多年才知道他早就死了,那我又少了多少向他赎罪的时间?”她愤怒地说,“我真恨你们这些自私的人!”
      她霍地站起身,没有说一句告辞的话便往外走,她的步伐平稳,面容异常地沉静,丝毫看不出悲伤的样子。
      沈云涛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到车旁,身后传来一个喊声,他回过头看,大伯的身影从后面追上来,自他身旁飞速地掠过,然后在凌筱前面停下步子。
      沈云涛也快步追上去,看到大伯递给凌筱一只黑色的手机,有两个按键的漆已经磨掉了,露出发白的数字键。
      “这是言诚的,听村民说,他生前几乎每天都会给这东西充电。”
      “他的手机?”凌筱怔怔地问。
      “是,里面的卡早就停止使用了。听说他仍然拿这个当宝贝一样,有次放失了手,急得他满头大汗,找到后又如获至宝,我想这个东西应该给你。”大伯说完摇头叹息了一声,转身回屋了。
      凌筱打开手机,电池还有一格电量,也许是大伯在一直在维护着这部手机,没忘了给手机充电。
      在冷风中,她逐条翻着手机的短信息,离婚前他们互发的短信还保存着,她的眼前闪过那一幕幕的往事,心如同被锥刺着,绵绵密密的疼蔓延到身体的每个神经末梢,她几乎快站不稳了,却还是咬牙坚持着。
      接着,她打开了录音文件项,听筒里反复响起一阵哀怨无力的恳求声:赵言诚,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她难过得仿佛要死去了,身体猛地一个摇晃过后,她猝然倒地。
      沈云涛流着眼泪将她抱起来时,她虚弱地睁开眼睛,望着这个忽然变得很陌生的环境,眼角淌出一行泪水。
      “再没有什么可以支撑起我内心的那点儿希望,”她发出悲伤绝望的声音,“言诚——真的死了!”

      悲痛彻底击倒了凌筱,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个晚上没睡了,确定已经失去了言诚的日子,人生仿佛长得没了尽头。
      这些难熬的日子里,沈云涛每天都会来陪她,有时候他说会一两句话,听不到回答,他就默默地坐在旁边。
      她知道沈云涛在身边,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他们的心里都为同一个人哀伤着,仿佛这种同病相怜的心情使他们的心更加契合了,即使他们不言不语,心灵尚还在悄然无声地交流着,也因此,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惺惺相惜的情感,失去了言诚,那长得没有尽头的人生便惟有他们两人相互扶持着似乎才有走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云涛离开后,凌筱便会打开那封信,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就仿佛又看见了言诚的脸,仿佛看到他把裤腿卷到膝盖,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仰头叉腰地站在面前的样子。
      读着那些令她心疼得流泪的字字句句,她想像赵言诚所描述的每个情景。想像着发生意外的那个夜晚,一间破旧的板壁房屋里,摆着一张无人睡的床,灯光黯淡,他就坐在残缺了一角的桌子边,左手支着额头,全神贯注地给她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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