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远游》玉箫

7、第七章

　　“唉，看来这次是失策了。早知道就乖乖待在底比斯，跑来这里抢什么风头呢？”玉箫擦擦脸上溅到的血，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时才知道，她以前把战争想象得太简单了。身为一个指挥官，地位越高，责任也就越大，因为他的身上背负着所有官兵的生命。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才能。所以她开始后悔了。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要守住纳赛尔湖口区一天一夜，好让主力军队有充分的时间形成包围圈。入夜后，他们就可以开始悄悄向广阔的湖面撤退，在黎明前，将敌军诱入包围圈。
　　旁边乖巧的小兵递上一壶水，玉箫朝他笑笑，接过来润了润干涩开裂的嘴唇，然后拍了拍他的光头：“第一次上战场吗？”
　　“嗯。”小兵羞涩地点点头，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放出崇拜的光芒，“我几年前就听说过玉小姐的事情了。”
　　“噗——”玉箫忍不住喷出了嘴里的水，然后苦笑起来：“不好意思哦，我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而且这次……我可能会害死这里所有的人……”
　　她抬起头，忧郁而悲伤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她乘坐的战船在比较靠后的地方，损伤不大，但是顶在前面的埃及军损失惨重。彪悍的努比亚人举着沉重的大刀跳上埃及的战船，仗着人多势众，将顽强抵抗的埃及士兵砍得血肉横飞。
　　更加恐怖的是，他们每砍倒一个人，就将人头割下来堆在一起，然后将无头的尸体一脚踢下船。很快地，漂在水面上身首分离的埃及士兵尸体就堵塞住了狭窄的湖口，鲜血却顺着水流，在广阔的湖面上扩散开来。
　　她带来的一千士兵，已经折损六成，剩下的还多有伤在身，战船也损失大半。看看日头，才刚刚开始西斜，距离天黑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下真的要全军覆没了……”她喃喃道。
　　船下的湖水翻出血色的浪花，仿佛是那些死不瞑目的士兵们的血泪在流淌。冲天的血腥味早就让她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趴到船舷上再次干呕起来。
　　“玉小姐，你没事吧？”那个小兵怯怯地帮她拍着背。
　　“真是对不起……”玉箫脸色煞白地勉强抑住了恶心，感觉就像要虚脱似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对不起，是我害得你们要在这里送命……”她看着暗红的湖水，心中充满了沉重的内疚。
　　“玉小姐，这不是你的错……”小兵低声说。
　　“不。”她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白皙的双手，“你看见了吗，这上面沾满了血腥，是成百上千人的怨恨的悲鸣。我……我一定不会好死的，一定会得到报应……”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再忏悔了。努比亚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冲击。
　　越来越多的战船开始聚集，皮肤黝黑的敌军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似的冲过来，一点点吞噬着埃及军岌岌可危的战线。
　　“这样不行，没到晚上我们就全死光了。”玉箫捂着狂跳的心口。她并不是怕死，只是他们的失败会破坏整个作战计划，甚至可能会造成埃及军更大的损失。
　　“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在这一刻，她脑海中浮现起了那双世界上最深邃最明亮的黑眸。
　　稍稍镇定了一下，她从腰间抽出了箫和匕首。
　　在刺眼的阳光下，箫身放出绿莹莹的幽光，匕首却反射出锐利的银芒。她握紧了武器，冰凉的触感刺激着她，让她感到一股久违的热血在心头涌动。
　　“就让我的鲜血来为你们饯行吧！”她冷冷地微笑，举起匕首正对努比亚人。
　　“玉小姐，你……”小兵拉住了她的衣襟，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你告诉副统领，让他代替我的职位。告诉他，太阳一落山，马上就向湖面撤退，然后迅速分散逃离，知道了没有？”玉箫拍拍小兵吓得苍白的脸，提气纵身跃上船头，回头对他抚慰地笑了笑。
　　“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安全带回家！你还年轻，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她的声音顺着风飘散开来。
　　她轻盈得就像一片树叶，却比苍鹰更加矫健。她的身影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扑进了正在混战中的战场。
　　“白色闪电……他们果然说得没错……”小兵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是的，她一定会将我们平安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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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个，一个就好了……”玉箫麻木地甩去匕首上沾的鲜血，又一脚将一个扑上来的努比亚人踢飞。
　　人生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利用救人的武功，来肆无忌惮地伤人。
　　尽管已经留情，尽量不伤敌人的要害，但是她知道，在混乱的战场中，仍然有不知道多少人命丧她的手下。
　　她已经不能后悔，不能回头了。或许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的堕落。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做一个白衣无暇的慈悲医者，她已经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戮者。
　　由于她的参战，即将崩溃的埃及军队暂时稳住了阵脚，战况开始胶着。狭窄的湖口区，成了肉搏战的决斗场。努比亚人疯了似的发起一轮轮的冲锋，想冲破这道防线，但是都被顽强的埃及军顶住了。尸体在人们的脚下堆成了小山。
　　“那么，还有谁要来？”玉箫抬起手，冷冷地看着那些站在离她三步外的努比亚人。他们的眼睛里带着不知名的恐惧。在她身后，是一排浴血的埃及士兵。
　　努比亚人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顽强的敌人。他们迷惑了，开始有些畏缩。
　　但是玉箫却看到，努比亚人的身后有越来越多的战船聚集，其中有几艘上，飘扬着努比亚主帅的旗帜。
　　他们打算用人海战术来彻底将这些埃及军吞噬！
　　于是她笑了，战术成功了。他们引出了努比亚的主力部队！可惜的是，这代价太大了，是成百上千埃及人的生命啊。
　　第无数次仰头看天，默默祈祷，埃及的神明啊，拜托你们，让这鲜血般的暮色快点消失吧！只有当黑暗降临大地时，那些随她来的埃及子民才有生的希望！
　　天边只剩下了一小块玫瑰色的彩云。暗夜之神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近了。
　　努比亚人正在集结，看来是准备在天黑之前进行最后一次的总攻。
　　如果在这时候失败，岂不是功亏一篑？
　　玉箫懂得逆水行舟的道理，如果在努比亚人冲来时撤退，只会被卷入最深的漩涡而尸骨无存；可是如果硬顶，最后的下场必然是全军覆没！
　　有没有可以暂缓努比亚人的攻势，而争取时间让我军安然撤退的办法呢？她用力地，努力地去想。
　　风呼呼地吹过，她拨开被血糊在额头的碎发。
　　等一下，风？突然浑身一震，一个古老而又行之有效的方法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风能助火！
　　三国时诸葛借东风，不就是用火攻吗？
　　玉箫的心一阵欣喜地抽搐。她抬头，观察风的流动，然后迅速制定出了撤退的方向。
　　“你过来一下。”她低声对身边的埃及士兵说，“迅速收集来所有的火种。每艘船上留两名士兵，其他的都乘上小船。等敌军一开始最后的冲锋，所有留下的士兵一起放火，然后所有小船一起行动，向西北方向分散逃离。清楚了吗？”
　　“明白！那这里……？”
　　“我带着二十名有战斗力的士兵留下断后，你们要小心，不要被敌人发现了。”玉箫毫不犹豫地决定。
　　“可是……”
　　“快点，不要浪费时间，马上就要天黑了！”玉箫坚定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快点行动。
　　身为指挥官，在这种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刻，就应该留下与士兵们共存亡。凯，是吗？她干涩的眼睛里泛出了泪光。
　　不论生死，一切就交给命运。
　　“安，如果我真的不能回去了，你不要怪我没有遵守诺言啊。”她喃喃道，回头看了看留下的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却都面色坚毅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你赶快走，到后面去乘小船离开！”玉箫惊愕地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小兵。
　　“玉小姐，请让我留下来战斗！”小兵的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晕。
　　“笨蛋你……”她又气又急，却没来得及骂出口，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片黑色的浪潮，汹涌地朝这边席卷了过来！
　　“我的天啊……”她喃喃自语，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闪着死亡之光的刀剑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体却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动弹不得。
　　被一群凶狠的食人蚁吞噬掉，就跟这种感觉差不多吧？
　　这时，一阵灼热的风扫过她的脸庞，唤回了她的意识。她捂住被烧得卷曲的头发，身边的甲板发出了吱吱嘎嘎的断裂声。
　　火已经烧起来了！
　　“快退！”她回身对着留下的士兵们大吼，“会游泳的赶快跳水，不会的抱着一块甲板跳！”
　　随着她的吼声，一片箭弩从努比亚的阵营中发了过来，只听刷刷数声，人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可恶，卑鄙，居然放箭……”玉箫挥舞着箫挡掉飞箭，眼睛都变得血红。
　　“玉小姐，你快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的脚边响起，她低头，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小兵苍白的脸。
　　“你怎么了？”玉箫弯腰将他扶起来，看到了他腹部上的那支箭。
　　“天啊……”她被那些触目惊心的涌出的鲜血吓住了，浑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发凉。
　　自从凯死后，她就看不得别人受伤流血。一年多年前的伤害和痛苦，始终没有从她心头抹去。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一支冷箭射中了她的小腿。她身体一歪，倒在了小兵的旁边。
　　“玉小姐，努比亚人来了，你快走啊。”小兵看着那片渐渐逼近的黑色浪潮，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不行，我得带你一起！”玉箫用那只没受伤的腿支撑着站起来，咬着牙将小兵抱起来，蹒跚地往船边走。
　　“别管我，我不会游泳，会拖累你……”小兵挣扎着要下来。
　　“我会游泳，我会带你！我答应过的不是吗？一定要将你带回家！”玉箫感觉到伤腿一阵剧痛，每一步路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她死死抱紧小兵不肯放手，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脚踝往下流。
　　生命在流逝，可是她不能放弃！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年轻的孩子。
　　终于走到了船边，她颓然倒下，而冰冷的刀剑也递到了他们两个的后心。
　　“你先跳，快！”玉箫推着小兵，回身抵挡攻击。
　　“不！玉小姐，对不起……”一只细瘦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股大力将她带下了船舷，落向水面。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小兵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扑向了努比亚人。在那一瞬间，无数只刀尖透出了他的后背，接着，他的头颅被一个狞笑的人砍了下来！
　　这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在她模糊的视界里是那样的清晰。
　　那个她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年轻的小兵啊，她曾经答应过要带他回家！
　　“扑通”一声，浑身一凉，她落入了水里。血色的湖水灌进了她的口鼻，她想呕吐，想放声哭泣，但是都不可能了。她看到自己腿上流出的血将四周的湖水染得更红，然后她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她失去知觉前，她感到身边的湖水在不安地涌动，将她拖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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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就这么死了也不错啊，她想，可是事情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一只冰凉柔滑的手在抚摸着她的脸颊，低低的优美的吟唱环绕着她，仿佛是神父唱的赞美诗，居然让她周身的疼痛都慢慢减弱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黑茫茫的夜里，面前的那一袭如雪的白衣分外耀眼。
　　那只手的主人，有一张美得不太真实的雌雄莫辨的面容，拖到地上的如雪般晶莹的长发，一双金色的似乎能摄人心魄的眼眸比尼罗河水更加清澈，纤细的身形，白皙的肌肤，整个人漂亮得就像是没有性别的天使。
　　“你……是神派来救我的天使吗？”玉箫此刻真的相信了那些远古的神话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存在于凡世泥尘中呢？
　　随着一阵清清亮亮的笑声，几缕微风围着他们打转，吹起了那人莹润的白发，发丝就像雪花似的环绕在那人的周围。
　　“太美了……”玉箫喃喃自语，眼睛里全是这副绝美的画面。
　　“我是神派来守护你的……”略微带着磁性，却有些稚气，这显然是少年的声音。
　　“你……你是男的？”玉箫瞪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长得比安还要漂亮的少年！这个男孩纯洁得就像梅花瓣上的雪，带着微微的凉意，和那种若隐若现的暗香。
　　“我一定在做梦……对了，我不是在战场上吗？”玉箫用力敲着自己的头，猛地想起了掉到水里之前的事情。巨大的哀伤立刻笼罩了她的心头。
　　她四处看看，发现自己躺在纳赛尔湖的岸边。在湖面上，到处有着被摧毁的战船和飘荡的尸体，却不见有埃及军的踪影。
　　“怎么回事？难道……输了？”她不敢相信地低喃。
　　“不是。”幻美的少年好心地告诉她，“你昏迷了好久，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么，是埃及赢了吗？是吗？”她盯着少年那双金色的眼眸。
　　少年看到她焦急的样子，一笑正要开口，远处却传来了阵阵人喧马嘶。
　　“他们来找你了。”少年修长的手指晃了晃，整个人就像融化的雪似的渐渐消散了。
　　“我们还会见面的……”他冲着她一笑。那个笑容倾国倾城，能让日月为之失色。
　　一阵微风吹过，他整个人消失了，空气里却还留着那种梅花似的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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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快，每一处地方都要找清楚！”熟悉的男声传来，带着无比的焦躁和忧心，火把的光亮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玉箫下意识地捂住眼睛，一阵惊叫声过后，她被揽入了一个有力而温暖的怀抱。
　　“快看看我，快睁开眼睛，箫！”
　　玉箫呆呆地看着拉美西斯。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
　　“我……还活着？”她迷茫地问。
　　“当然活着，你答应我会安全回来，你不记得了吗？”拉美西斯焦急地摇晃着她，“你没事吧？你受伤了！该死的。”
　　他低咒一声，从自己的战袍上撕下一块布，草草地包扎着她小腿上的箭伤。
　　玉箫低泣一声，猛地抱住了拉美西斯的肩头，恐惧和悲伤让她暂时忘了刚才的那个比天使还要美丽的少年。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着重复。
　　“为什么说对不起？”拉美西斯抱着她，声音里是少见的温柔。
　　“我……我答应过要把士兵们活着带回来，但是……但是他们都死了！”想起那个小兵的惨死，玉箫哭得有些喘不过气。
　　“不，我们都听还活着的士兵说了，你做得很好，比我们，比这里任何的一个将领都做得要好。你为我们赢得了这场战争。”拉美西斯托起她的小脸，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里满是疼惜，“你这个笨蛋。”
　　“可……可是……”
　　“别想了。累了吧？休息一下。”拉美西斯抱起她，骑上马返回。
　　“我……我想睡觉……”玉箫靠在他的肩头，一天一夜的激战让她的体力严重透支，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话音刚落，便沉沉睡去。
　　拉美西斯轻轻摸着她的脸颊，忍不住笑了起来：“爱逞强的女人。”
　　在火把的照耀下，他俊美的脸上满是温情。
　　“九王子……”一个通讯兵骑着马飞奔过来。
　　“小声点。什么事？”
　　“底比斯来的消息……”士兵递过一小卷莎草纸。
　　拉美西斯展开迅速读了一遍，脸色迅速变得严峻。
　　“回去！”他低声说，声音坚硬如铁。

　　（PS：呼，第二部里的第一男配总算出场了，撒花庆祝！这里只写了一点，不过以后戏分会很多哦！我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吊人胃口……
　　大家好像都对我的更新速度很有意见，郁闷……那么这样好了，每篇文后的脚印如果超过六十，我就会在两天内更新，说话算话喔。不过就只限于暑假期间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