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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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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说思嘉的骤然离职是幼薇心灵依赖的釜底抽薪,那么邵美雪的翩然空降便是她平静心湖的春夏交替,湖面能荡起的最高浪花无非是她对欧阳渝民香甜妩媚间的言语诱惑,动手动脚中的占尽便宜,只要渝民能经受得住邵美雪的“大雪压青松”,且能“青松挺且直”,她的日子便会退回到清静无为的秋冬。
可是横空出世的之谦像是木偶戏里的神笔马良,随便在她的生活里画上简单的一笔,就能引发翻云覆雨的惊涛骇浪。
翌日上班,桌上凭空多了粉红色白色条纹旋转而生凸凹有致的古典玻璃花瓶,瓶子里插了一枝淡粉色蔷薇,半掩花蕊的花瓣,墨绿色的叶子,晶莹的点点露珠缀饰其上,生机盎然的缕缕花香烟,天女散花一般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调侃声随之而来:“幼薇,其实开始我挺讨厌那小子的,差点儿害得我儿子交不起学费。现在,我倒是蛮敬佩他的勇气和执著,为了一个‘爱’字,什么都不顾,这种青春的激情,我们是找不回来了,如果时光倒流十年,我还真想像他那样重来一次。”
也有鼓励的回音:“可不是,这几年见了太多,为钱为名为利抛妻弃子六情不认软弱妥协的男人,现实中忽然出现一个不一样的,还真有点儿像是电影电视剧,不够现实真实。可真实是什么呢?不就是人这一辈子找一个对自己好的傻子,安安静静地过完最后几十年。这小子身上有股傻劲,会对你好的。”
也有劝慰的话语:“小张,俗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当然我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可是男人一旦选择了回头,说明什么,他是众里寻你千百度,不论遇到了谁认识了谁,任何一个女人都取代不了你,跟他在一起,你是百分之两百的放心,出轨,外遇,离婚,跟他压根沾不上边。”
当然都不如找经理签署文件时,邵美雪的一笑一颦惹她注意:“如果渝民有郭之谦三分之一的情调,你恐怕早就诚服于他了吧!”
邵美雪的冷嘲热讽宛若大漠狂风,卷走的是覆盖磐石的碎石砂砾,呈现的却是磐石的反璞归真。她莞尔而笑:“他不是我的直接上级,我没必要对他诚服。他只是我喜欢的人,与情调无关。”
邵美雪不屑地笑了笑:“是从泡沫剧里学过来的台词吧!可惜学不到泡沫剧的精髓,没有一点儿真情实感,故意说出来给我听的?”
被观世音那双姣花照水的眼睛讥笑,她内心跌宕起伏,脸上却甜美如旧:“那美雪姐姐,你想听到什么真情表述呢?难道非要我说,昨晚我跟渝民在床上巫山云雨,我很享受,你才觉得贴切是吧!”
她终于在外人面前见识到了思嘉口中的牙尖嘴利,邵美雪的胭脂红粉霎时被她的直言不讳吹走了高贵典雅的红,只剩下绝无仅有的白。可她脑袋里没有一面胜利的红旗飘飘,仿佛陡然间背负了五百年的三座大山,心沉甸甸的。
给思嘉的短信敲了一行字又取消了,她要跟思嘉说什么呢?不等如来佛祖发威,他饲养的小妖精已经搞定了比孙悟空厉害百倍的观音菩萨,可是这条路似乎比唐僧取经途中的九九八十一难艰辛万分。观世音菩萨找来的法宝,别的妖精不杀,只克制她一个,毫不费力便能让她魂飞湮灭。
工作邮件中有一封是之谦的,对于她昨天的回复,他与曹操用计的奸猾空有一比:“你跟他离婚,跟我复婚,我就不闹。”
电话拨打过去的时候,是工程部其他同事接听的:“你是人力资源部的张幼薇吧!”
不过是轻若尘埃的一声“喂”,四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被人识破天机不说,反而引发了工程部万箭齐发的浩浩荡荡,“张幼薇找之谦”,“她有什么话要交待的,我拿本子记下来”,“是不是约他吃晚饭”。她背后冷汗淋漓,吓得手忙脚乱挂了电话。
不大功夫,工程部又回电,先是懊悔莫及的道歉,接着言道:“之谦今天去建筑现场指挥监工,千叮万嘱,如果你有要交待的事情,必须要一字一句记下来,传达给他。”
她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娴雅端方地道谢说:“没什么重要的事,不用麻烦了。”
说完话,她隐隐约约听到对方嘤嘤嗡嗡重复:“快写啊!‘噢,没什么重要的事,不用麻烦了’,对了,怎么没写‘喂’那个字?一会儿补上。”
因为邵美雪压迫神经的对白因为之谦挥手一笔的地震所堆砌的抑郁,似乎在久违的一惊一乍、过渡认真中缓和了沉闷的血液循环,挂线的时候,她开怀地笑了。
没有之谦活跃的午餐时间,对她而言,未尝不是另一种监狱放风似的解脱。不想在长胜与古时言论大战之际扭转大家的视线,她小心翼翼声细如蚊地点餐,然后低调地选了临窗的角落位置入座。
不过这世上一直存在一句话“是你的,想逃都逃不掉”。
之谦因为同事模糊不清七零八乱的报告心急如焚,猜不透又摸不清她找他有何重要的事情,所以趁着午休时间忐忑不安地从市民中心赶回了公司,头上的钢盔帽还来不及摘掉,火箭飞机突破臭氧层的速度,先是找到人力资源部,又不得不跟随人流到了餐厅。
“你想开了?”他不闻不问地冒出一句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旷世狂语。
那一句仿佛错把酸辣汤当成了清喉利咽颗粒猛往肚子里灌,一股浓烈的辣味酸味席卷大地似的往心肺里钻,她顿时呼吸不畅,忍不住开始咳嗽,加上身子本就凉气甚重,这咳嗽像是环环相扣的食物链,不发则亦,一发惊人,用铀的爆炸反应论来解释最为合适。结束前,她咳得是眼冒金星昏天黑地找不着北,被他搂在怀里轻捋那股不顺之气时,还不明所以地连声道谢。
简直是暗地里被人买了,还开心地帮人数钱。
简直是越不想引发同事注意,越能惊起万担好奇。
简直是毫无悬念的尘埃落定,郭之谦跟张幼薇的关系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有情恋落花。
若她还是以前不怕开水烫的张幼薇,若她还有狼牙山五壮士的悲情,她比谁都懂得欲盖弥彰的道理,她肯定会陪之谦演一幕梁山伯与祝英台鸳鸯织锦蝴蝶双飞的好戏,可她再也不是悲壮的张幼薇,她回不去过往,被餐厅有色无色的眼睛赶到了城墙根下无路可退,她耷拉着脑袋,不顾之谦的大呼小叫千声呐喊,像半天云里成不了气候的雨,临阵脱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