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香樟树》几玉

4、第4章

　　标题：今年秋季运动会红色大爆点，教育学院某女神学姐疑似HY参加短跑，画面惨不忍睹……

　　1L楼主
　　就在现场，听见有人惊叫才发现她，志愿者围上去的时候见她脸色白得像鬼，下半身全红，实在太吓人了！

　　18L青青河边瘦
　　不在现场，听室友说了，感觉三观被刷新，所以真是LC？

　　37L我不要吃芹菜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一点都不正能量。话说是真HY吗？如果知道自己HY了为什么还要去参加运动会，这种不知道自己HY的事情总在发生，究竟是有多神经大条？甘拜下风。

　　56L非飞肥沸
　　有没有在现场的同胞啊，看了这么多感觉都没有很实锤啊，现场信息封闭得太好了？明明是“红色直播”啊哈哈哈！

　　63L甜酷小宝
　　学生会的巡逻网管发来警告，目测帖子很快会被删（看戏ing）。

　　66L朱志翔是渣男
　　看到有说生理期的，笑CRY，你家生理期像瀑布？

　　67L绝不喝奶茶
　　楼上认真的吗……LX也分个人体质有量多量少的好吧，瀑布？你想死人吗……

　　73L追到肖雲焕就在C区17栋拉横幅
　　根本不用猜，不就是D姓女神吗，校艺术团的，混学生组织圈子的都懂，还有人在问是谁，是不是傻。

　　77L做人好难
　　在现场的大概都不认识，不在现场的又死命猜测。

　　83L给你我的98K
　　能不能别这么直接指名道姓啊，太伤人了吧，这种帖子究竟有什么好扒的，还挂在榜首这么久。

　　88L小里CEYG
　　来晚了，刷到半夜无法自拔，怎么没人扒男主角，在线等瓜。
　　……

　　鼠标无意间掉落在地。

　　手机屏在亮，明宵近乎麻木，那瞬间脑海中闪过万千：“张院长。”

　　“明老师，”电话那头的人毫不含糊，“运动会上的事，你这边说明一下情况。”

　　“是民族教育2班的杜乐芝，400米接力的名单上没有她，但3棒接力的女生因为跳远扭到了脚，杜乐芝是临时代替上场的。”

　　“当时你在哪里？”
　　明宵默了半晌：“当时我正好离开，不在场上。”

　　线路那段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她是怀孕流产？”
　　“是，医生那边给的诊断，流产的主要原因不是跑步，而是她在跑步前服用过流产药物，药效正好发作。”

　　冷汗在背后，映着深秋夜里的寒。

　　“明天我会让齐茂阳老师回一趟学校，你接手她的工作，学生这块，她更熟悉。”张院长下了指令，“尽量封锁不必要的流言和消息，杜乐芝免不了处分，至于是否退学，请她的监护人到学校，再进一步商议。”

　　明宵应下。
　　……

　　长夜难眠。
　　信息不断蹦弹出，明夕何的电话拨进来，声音还夹杂着风声，想是在室外：“姐，你还好吗？”

　　“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宵头痛欲裂，撑着眼皮，翻箱倒柜找着药，“赶紧去睡觉。”

　　明夕何耳尖：“你的头疼又犯了？”

　　明宵没应，单手娴熟地破纸取胶囊，顺着牛奶一饮而咽。

　　“教育学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全校都知道了。你刚实习不久，我担心你受影响……”明夕何顿了顿，“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明天我也没有比赛项目了，我去看你！”

　　“不用，我没时间理你。”她很果断。

　　明天注定是无硝烟的黑白战场，她要尽她所能，为学生争取最大权益。
　　夕何，不用卷进这场战役。

　　至于其它初露苗头的事……

　　明宵手撑在梳妆台上，眼眸渐抬，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今晚能不能找到人？”

　　那边愣了几分，迟疑道：“何必你找人动手，这种煽动不必要言论的东西，被发现就是处分，校方通知都下来了，帖子迟早会关的。”

　　“多一秒，就是将一人往悬崖多推一步，我们还不了解吗？”药效蔓延，她头脑发胀，有晕坠感。

　　两两无言。
　　“我替你找人。”明夕何不再多言，欲挂线。

　　“最后一句。”明宵仰躺上床，望着窗帘上一圈一圈的蓝色花纹。
　　她微阖了眼。

　　“不许和陆晨夜接触。”

　　--

　　杜乐芝的监护人并非亲生父母，而是小姨和姨父。

　　会议室里围坐一圈，校方领导、院方领导、还在休产假的原辅导员齐茂阳，实习辅导员明宵以及民族教育2班的班长石子欢。杜乐芝因为身体因素，尚在医院。

　　这场商议会很不愉快，杜乐芝的二位监护人合力向校方索要赔偿费，称事情在学校发生，老师监督失误，并未及时止损，在杜乐芝顶替上场前发现她的异常。

　　小姨叱责：“就算是她提前服药，这药效正要发作前肯定看得出异常，为什么还要坚持让她上场？”

　　石子欢憋红了眼：“是杜乐芝自己要求上场的，当时本来找的人不是她，时间又急，她跑过来说她可以上场，就让她去了啊！”

　　姨父指着她：“听听，你自己说了，是你让她上场的，这责任可逃不掉。”

　　石子欢急得话染哭腔：“难道是我让她怀孕，我让她吃药的吗？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不仅是让我，也让整个班做了‘顺水推舟’的事情罢了！你们做监护人的管教无方，还赖在学校、老师和我的头上，你们怎么不回去问问杜乐芝，是不是她故意这么做，就是想流产而已！”

　　齐茂阳迅速出来圆场。

　　明宵在张院长的眼神示意下，默默起身，将石子欢带出会议室。小姑娘年纪轻，遇事受不住情绪，眼泪掉得凶。安抚过她的情绪后，叮嘱她今日之事不要声张外传。

　　“你放心，他们说那些话也只是吓唬你，这件事与你无关。”明宵给了一记定心丸，拍着她的肩，让她先回去。

　　石子欢愤愤抽噎道：“与明老师也无关，老师都不知情，而且当时也不在现场！”
　　明宵怔住。

　　目送她走下拐梯，扶手栏杆朝下望，竟是她最初遇到陆晨夜的那片花圃。深秋的午后阳光依旧耀眼，树影斑驳下，走进了一个人影。

　　他朝上看来。

　　点点阳光，混着斑驳的影子，在陆晨夜的脸上。那双眸无悲无喜，静如远山深潭，在红砖瓦墙、绿藤爬绕前，在摇曳的日光、树影后，时明，时暗。

　　红墙老旧，小树几株，花圃旁少有人烟，难免萧索。可他往墙下一站，藤蔓更生机，瓦墙更复古，连带着日光都眷顾，刹那柔和，似画卷画影。

　　“老师，你不会懂的。没有父母的孩子犯错，会遭天谴。”
　　“别人的事，老师何必插手这么多。”
　　“临近毕业的实习，如果没做好，闹出大事，档案上可是不轻的一笔。”
　　“……”

　　口袋有震动，一声，是短信。
　　她低头点开。

　　——我提醒过你。

　　再抬眸，红墙下的人，早已不见。
　　……

　　校方结论，杜乐芝被勒令退学，记入档案。张院长话中有意无意提到上升至法律程序，杜乐芝的监护人并未强行坚持要求索赔。

　　“老徐，把校长这话录下来，回头放给那丫头听，可不是我们不让她读书的，是她自己作孽，做出这种丢人的事，学校和老师不要她，怨不得我们！”

　　徐姨父把玩手中的打火机，不满哼道：“我怎么说的，当初就该送她去读女校，亏我们花钱供她读书养这么大，没争光，尽是干这种脏事。”

　　“脏事吗？”
　　明宵目光未动，面无神色。

　　“乐芝的小姨和姨父，”她偏转过头，隔着错愕的齐茂阳，盯着这两位令她作呕的中年人，“你们有真正给过乐芝想要的关心和爱护吗？有去了解过她的内心吗？在她从幼年到成年的这个阶段，真正担起过成为合格监护人的责任吗？”

　　齐茂阳欲出声阻止：“明老师……”

　　“她有一本日记本，寄给了我。”明宵顿了顿，“她是个好女孩，从六岁开始坚持写日记，讲她的生活，诉她的喜怒。你们知道她在日记里，写到哪句话时，会在后面简单画个笑脸吗？”

　　明宵面笑眼不笑：“小姨今天没扇我的脸。以及——”

　　有人倏地起身，不耐地准备离场。

　　“姨父今天没进我的房间。”

　　***

　　暗蓝色的天幕，大片的辽阔与孤寂，是深秋六点独有的景色。相比起正午的阳光明媚，鸟雀树影，同样人烟稀少的此情此景，缭绕的是另外一股深宅墙院的围城观象。

　　明宵疾步下楼，穿过长廊往尽头的门跑去。暗光笼罩于身，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眼神渐黯。

　　“我没走。”
　　声音乍现，自墙后而来。

　　她惊住，又在预料之内。见他倚墙而站，双目对视中，那抹暗蓝更直击人心，像落入冰封的海，有曦光的影，却逃不出冰面。

　　风声树声在耳边，在裙边，也在脚下。陆晨夜朝她走近，一步一步，她都仿佛看见冰面出现裂痕，而会坠下的，从不是他。

　　一米开外，明宵忽地反手抓过花圃上一根长形竹棍，抵住他的喉咙。

　　他停住。

　　有风过，她的裙摆再动时，陆晨夜轻弯唇：“我是不是该为自己感到庆幸，现在和平年代，姐姐手里拿的，不是枪或者刀剑。”

　　“你是故意的。”明宵强忍颤意，五指紧攥那根竹棍，却未推进一分，“你知道杜乐芝的行踪和安排，却又拖延我时间，将我留在教学楼。你明明知道一切，又闭口不谈，要当个局外人，对不对？”

　　陆晨夜眼神淡漠。
　　此时的天，已然要进入更深的夜。

　　明宵质问他：“支开我又如何？想让我脱离责任，还是你想顺水推舟，让杜乐芝自己动手，结束这一切？”

　　“就算你在场，又怎样？”陆晨夜截断她的话，“倘若你在场，发现了她因为服药后神色异常，最多不同意让她顶替比赛，只会询问她的身体情况。你不知道她早已吃药，药效依旧会发作，到那时你又能做什么。”

　　明宵只觉此刻的他面目可憎。
　　“至少会缩小这件事的流言范围。你知道流言蜚语的致命性吗？它比那药更毒更烈，是真正会要人性命的！”

　　陆晨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突然，他单手拽上抵在他喉颈间的木棍，一使力，截成两段，扔到花圃上。
　　明宵还未反应，见他瞬间靠近，另只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头直视他。

　　“论坛贴当夜即删，你在担心什么？”陆晨夜凑近耳语，“就算不删，校方介入后，查到主要造谣人ID一样会被处分，在学校发生，无论如何都会封锁消息，早晚的事。”

　　此刻的他们，在晚风和黑夜的笼罩下，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僵持着。

　　路灯微闪几下，像要报废，却成为眼下唯一的光源。他逆光，她向光。她能看见飞蛾扑在淡淡的光晕圈外，也能看到眼前的人，像一条盘踞在神明脚旁，吐着红信子的毒蛇。

　　她的下颌酸到胀痛，因为他从未手软。

　　“校园暴力，你经历过吗？”她细喘着气，缓缓开口，“你怎么可能会懂，会杀人的，从来不止是毒药，还有那有意、无意的人心。”

　　他突然松了手。

　　“校园暴力。”
　　窸窣的摩擦声，伴着打火石燃起的光，有烟草味蔓开。

　　陆晨夜吐出烟雾，直视她：“明宵，你不是很清楚吗？”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