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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上祀节之六 ...

  •   待到入席的时候,王御史的大儿媳发现自己的女儿垂头丧气,整个人像蒙了一层灰,灰扑扑的,不似出门的时候光彩照人,便问她怎么了。

      王婵刚被霍真嘲得灰头土脸,在陛下面前丢了大脸,偏偏人人还说都说霍真大度,她此时又气又恨,更觉丢脸,胸口堵着一股气,说不出话来。

      王宛从旁走过,走到末席入座。

      王婵的母亲王乔氏刚想叫这个小姑子过来问问,旁边就插|进一道声音。

      “大嫂,婵儿这是方才在林子里说霍真把竟陵王世孙的腿给打断了,结果谁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反而是霍真帮了世孙,闹了好大一个乌龙哈哈!”

      王乔氏强力维持着笑容。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叔。

      好想打死他怎么办?

      正在她内心的白眼翻上天时,坐在最前面的王夫人似乎听到了王霖的声音,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正装上王乔氏的目光,波澜不惊地朝王乔氏点点头。

      王乔氏赶紧朝继婆婆回了一个笑容。

      王乔氏的婆婆是她公公王呈的续弦,数下来是第三任夫人,正当龄的时候嫁给她公公,生下了王家最小的嫡子,取名王霖,如今她的小叔王霖已经十八岁了,和她的女儿王婵同岁,这位继婆婆也只比她大两三岁而已。

      但王乔氏并不会因为婆母年纪小而怠慢于她,反而十分恭敬。

      掐死小叔子的想法打消了之后,王乔氏也知道了女儿为什么垂头丧气,眼见陛下已经入席,她只得叮嘱女儿赶紧打起精神。

      “今日春宴,难道你要一直这样下去,给陛下和众人留个灰头土脸的印象吗?”

      王婵被母亲训斥,脸上僵硬地挂上一个笑容。

      王乔氏鼓励道:“很好,很美,保持。”

      她决定接下来一个月把王婵关在府里好好教一教。

      自从陛下过了十四岁,几乎每年上祀节的曲江宴前后,都会猛烈地吹一阵将要立后的传言,搞得人激动不已。且并不因为年年落空而让人心灰,有些夫人们反而越来越有斗志,并且女儿们也一年年地张开了,这些当家夫人们把适龄的女儿们一个个往仙女上打扮,每年都要在妆容衣饰和才艺上好好地下一番功夫。

      今日格外不同,除了陛下年纪渐大,没有两年就要到及冠稚龄,已经逼近了寻常人家男子娶妻的普遍年龄以外,夫人们都发现今年的宴会上,皇家多了一个重量级人物——大长公主。

      先帝雄才大略,经天纬地,甚爱美人,然而子嗣缘并不深厚,膝下的儿女不超过两只手加起来的指头数,而大长公主就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因此深得帝心,是当今陛下和竟陵王,以及远在封地的陈王等人的姐姐。

      先帝在世时,对第一个女儿极尽宠爱之能事,然而并未像其他公主一样,给大长公主赐下封号,对此,先帝说的是:“其他人是封地为号的公主,而大公主只是朕的大公主。”

      大长公主有过两次婚姻,第一任丈夫死后,她又嫁给了昌西侯,先帝把昌西也赐予大长公主作为封地,因此又有人称大长公主为昌西长公主。

      到如今,她已是当今陛下唯一一个在世的姐姐。从十年前先帝丧礼之后,无论何种宴会,谁人邀请,这位长公主再也没有公开出现过,就连昌西侯府也在长安城中低调了下去。

      今日,大长公主却出现在了曲江宴上。

      一时所有人都不由心下猜测——难道陛下真的准备选后了?否则大长公主怎会走出公主府来到此处?

      自古以来,子女之姻缘除了两厢情愿之外,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照惯例,太子的正妻由皇后甄选,皇帝的正妻由太后择定。

      然而因先帝在历代皇帝中前所未有的长寿,皇室之中身份与资历足够的女性长辈已经寥寥无几了,够身份为皇帝操持婚事的女性皇室成员,当今再没有谁比大长公主更有资格的了。

      这样一个人物都上场了,还能不选后?

      在场诸人的心不由火热起来,就连无意后位的人家,当家人也为即将到来的风云浪涌而思绪起伏。

      于是很快,霍心眉头一皱,凑到霍真耳边。

      “姐,今年的才艺比拼比前几年激烈得多!”

      霍真正看得开心,“是吗?我就说水准还不错嘛!”

      今年长安城的春天比往年来得稍晚一些。

      似乎一夜之间,料峭春寒就收了尾,春风一夜吹开了满山的桃花。

      街市上,人们都减去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轻薄的春衫,轻红柳绿,身着轻衫的年轻女子鲜妍明媚,就像郊外桃花一样鲜妍。

      饶是穆雷见惯了美女,乍见这春日明媚,他的目光也不免在人群的艳色里流连几许。

      不过如云美女还不足以绊住他的脚步,穆雷带着随扈打马而过,直奔金玉楼而去。

      金玉楼是长安城最繁华的酒楼,毗邻长安西市和玄武大街,以歌舞、面具戏和美酒名满都城,深受长安富商大贾和达官贵人的喜爱。

      楼前往来皆是香车宝马,出入宾客皆是锦衣华服,仆从成群,美婢如云,楼内画栋雕梁,美轮美奂,乐师们隐在屏风后鼓琴吹笙,各处错落设着几面大鼓,每一面鼓上都有一个娇媚的舞姬,穿着华丽的舞衣,轻纱覆面,腰肢柔软,赤足踏在鼓上飒飒起舞,琴音飘渺,鼓声激越,舞姿热烈,然除了第一次来的客人外,大堂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央的高台上。

      高台上,金玉楼今年新编的第一出面具戏正在上演。

      屏风后传来一阵鼓声,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白衣人在鼓点中走上高台。

      许多年前,群雄逐鹿,天下大乱,战火纷飞。在一个西方边陲小国,有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横空出世,带领他的国家横扫六合,灭掉了其他国家,成为九州的主人。

      然而这位伟大帝王血液中好战的天性并未随着战争的结束而熄灭,他无处发泄的暴虐从战争与杀戮中转到天下百姓的身上,横征暴敛,繁重的徭役与严酷的刑罚让整个国家陷入恐怖之中,冷酷的帝王,闭目塞听的大臣,阴云渐渐笼罩在帝国的上空。

      直到有一天,皇帝的继承人——太子殿下站了出来,他站在皇帝的面前为天下人诉说他们的痛苦与哀求,恳求他的父皇以仁爱之心对待他的子民。

      高台上,一袭白衣的太子殿下仿佛一位仙人,他跪在御阶下,虔诚地请求皇帝,脸上无神的面具似乎也露出慈悲。

      太子殿下的慈悲没能拯救他的子民,反被奸臣陷害,饮剑自尽,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他的尸身没能葬入皇陵,被抛弃在荒野上任由野兽啃食。但是当他的身体落在地上的那一刻,荒芜的原野上瞬间长出遍地鲜花,一位仙人从天边飘然而至。

      仙人在太子的眉间轻轻一点,太子殿下紧闭的双眼再次睁开,重新活了过来。许多人见到这一幕,不由跪地参拜。

      太子虽然重生,但他向皇宫的方向远远望了一眼,就跟随仙人飘然远去。

      这个国家的严刑峻法仍然在继续,皇帝的另一个儿子继承了他父皇的帝位和暴虐,百姓不堪重负,人们的怒火将整个帝国撕碎,在废墟上建起了新的国家。

      ......

      金玉楼内掌声雷动,戴着面具的伶人站成一排谢幕。

      大堂里宾客满堂,桌案之间以屏风相隔,各色赏赐流水一般地从屏风后送出来。一时丝竹之声大起,最美的舞姬登台翩翩起舞,声色织成的纱网将金玉楼轻轻笼罩。

      看客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戏里,乐曲的间隙里可以听到四处的议论声。

      “这奸佞实在可恨,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

      “社稷就是坏在这些阴险小人手里的!”

      “可怜太子殿下,至仁之心,明主之德,却被小人所害,落得如此下场。”

      “这样的事情不知凡几,当年,那一位殿下不也正是如此吗......”

      此话一出,周围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

      “......转眼竟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我还记得有一年的春祭,那位殿下代先帝主持,我在玄武大街还看过那位殿下的马车,那也是仁和宽厚,仙人之姿。”

      “那位殿下?是哪一位?听起来不像是竟陵那位。”

      “这位后生,你看起来年纪轻轻,也难怪会不知道,他们说的啊,是望思台那位殿下。”

      “望思台......”望思台三个字一出,后辈们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望思台是先帝为他的长子修建的一座高台。先帝长子,一出生就被立为大周的太子,却被佞臣所害,含冤而死,三年以后才得以沉冤昭雪,先帝悔痛非常,却为时太晚,遂族杀佞臣,为亡子修建望思台,期望有一天,他的魂魄能够归来。

      “那位殿下受先帝悉心栽培,礼贤下士,仁德圣明,可谓是众望所归的储君,可惜啊可惜。”

      “幸而当今陛下虽年轻,但圣明仁德,更有霍大将军和王御史等贤士能臣辅佐,方有大周十多年来的国泰民安啊!”

      “不错不错,要不是大将军主持开了禁酒令,咱们今天在金玉楼啊,还喝不到这独家的美酒!”

      “是啊,且陛下生而有神明保佑,运势无双,当年......去世的以后,陛下还有竟陵王和陈王两个成年的儿子,谁能想到竟然是稚龄的幼子继承了大统呢?这等无双运势,是真龙庇佑啊!”

      “说来陛下也快到及冠之年龄了,最近几年每年都传说陛下会册立皇后,结果都没有,也不知道今年陛下会不会成婚。”

      “女子十八出嫁,男子二十成家,陛下今年还不及弱冠,放在寻常人家,成婚还尚早,但是事关社稷,早些成家也是应当的,也不知哪一家的闺秀有这幸运能够成为皇后。”

      “乔家小姐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美貌无人出其右,我看可以。”

      “放你的狗屁,美美美你就知道美,你以为咱们大周的国母是选美吗?能够母仪天下才是最重要的。”

      “我听说霍大将军和王御史家也有女儿,不知陛下会不会和这两位家的闺秀结为伉俪。”

      “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大将军和王御史辅政多年,早已权倾朝野,要是两家里再有女儿当了皇后,岂不是权势太盛,此乃不祥,不祥!”

      “叫我说啊,是谁家的女儿做皇后,反正咱们也掺和不上,到时立后的圣旨一出,咱们不就知道是谁了吗!”

      ......

      二楼的雅间有窗户朝堂内的高台打开,所有窗户连起来,正好呈一个圆形,居高临下,方便看戏赏舞。

      满楼的热闹里,有一间雅间显得有些安静。

      霍心嗑着瓜子,左看看,右看看,纳闷自己面前这几个人怎么都不说话呢,刚才开戏前安大夫还坐立不安,十分紧张地盯着戏台,怎么结束以后他这么安静,都不问问观后感的吗?

      安丰和霍真此时都在听周围其他人的议论。他们虽独在一间房内,但是两人因从小习武,身手不凡,耳聪目明,尤其此时,耳力过人,能听到周围房间和楼下近处的议论声,因此都在凝神静听。

      安丰满足地听了一耳朵,虽然大家讨论了一会儿剧情,话题就歪得没边了,但他听到前面的评论,还是十分满足,聊胜于无,虽然讨论有点少,但总比没有好啊!

      这可是他废寝忘食,每天晚饭后挤出时间,挑灯夜战才写出来的戏本子,心血之作,今天还是第一次公开演出,他十分重视,特意从医馆过来,邀请朋友一起看。

      “咳咳,”安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矜持地问,“不知这出戏可还入尊驾的眼?”

      霍真认真看了安丰一眼,只见他克制的脸上左边写着“快夸我”,右边写着“我承受的住!”

      “刚才那个神仙飞得挺好,”霍真不吝夸奖,转头道,“青山,赏。”

      一旁的青山领命出门而去。

      安丰顿时不矜持了,倾身朝霍真探过去:“那我呢?这出戏我写了好久,挑灯创作,宵衣旰食,你看我的眼睛都熬红了!”
      坐在一旁的霍心平静地看了一眼安丰的兔子眼,再看她一脸冷漠的姐姐霍真,心道:唉,好好的神医怎么一说到他写的本子就不正常了呢?

      该怎么告诉这位神医,一出戏好不好跟你眼睛熬没熬红是没有必然关系的,天才的戏剧那都是一点灵光,嗖地劈过大脑,从此下笔如有神,要人哭就哭,让人笑就笑。

      当然,这话霍心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天才的灵感也不是说要有就有了,说出来只是让安大夫白白心塞而已,不如让他做一个快乐的业余戏本子写手,这样他平时给人看病的时候,状态也好一些不是?

      霍心对安丰的创作抱以无限宽容。

      霍真就直接得多了,“剧情很完整,很不错。”

      安丰脸上红红的,露出一点羞涩,终于满足。

      霍心在一旁乖巧地嗑瓜子,觉得她姐真是男女通杀。

      之前进城的时候一身戎装,迷倒了万千少女,这会儿安大夫也羞涩得不行,平时别人夸他也不见他这样啊,这难道就是超越性别的魅力?霍心不禁陷入了沉思。

      男女通杀的霍真,这会儿内心也是唏嘘不已。

      原本她最近因为她娘催婚还觉得莫名。她还有几月才年满十八,放在寻常人家,正是开始议亲的年龄,要是家人疼爱,可能十八岁定了亲,还会把女儿在家中留几年,等二十岁再出嫁。

      可不知她娘忽然受了什么刺激,近来疯狂地给她找相看的对象,把整个长安城门当户对的适龄男子都翻出来筛选了一遍,昨天掏出一本名册来让她选。

      霍真捧着厚厚的册子,当时就凌乱了。

      很快霍家的小可爱霍心就贴心地替姐姐打探来了一手情报,据悉她的娘亲之所以这么着急地为霍真选夫婿,是因为她娘的死对头王夫人讽刺霍真巾帼不让须眉,太厉害了哪家男儿受得了,将来小心嫁不出去。

      王夫人的原话可能十分委婉,一般人乍一听或许都听不出来,但是霍真她娘霍夫人是王夫人张嘴说了第一句,霍夫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要不怎么说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呢,死对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是通常她最了解你的致命缺陷。

      霍夫人回家大骂王夫人自己儿子没本事才来酸自己的女儿,但是霍夫人也仔细思考了王夫人的建议,觉得自家女儿虽然不至于嫁不出去,但是自己女儿太优秀了,要选一个门当户对、才貌双全、能文能武的丈夫的确是有一些难度的,而且自己这大女儿虽然在军队里待了几年,但看着还是个没开窍的样子,她这个当娘的就多操点心,先把人选给选起来。

      霍真:“......”

      趁着今天和安丰有约,她出来冷静冷静。

      然而此时,和皇帝陛下一对比,霍真觉得,她受到的那点心理冲击和陛下比起来,好像也不算什么哈。

      这世上之事,实在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陛下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多少人想来咬他一口,从他手里得到权力。就拿他的婚姻大事来说,想把自家女儿、姐妹塞进皇宫里做皇后、当妃子的人整个长安多不胜数,自己当个国丈、国舅,将来女儿再生个皇子,自己或许将来就是皇帝的外祖父了。

      霍真回想一下,当年她还没有去边疆从军的时候,就传出陛下要立后的消息,到如今都快有四年了,陛下居然还没有成亲,她忍不住为他掬一把心酸泪。

      想到陛下隔三差五就要被无数个忧国忧民或心怀叵测的人催婚,对象的美丑、品性也不知道,霍真就为其惋惜,不仅没处躲,还不能摔桌子耍脾气,还得有理有据有风度地拒绝。

      难,真难!

      霍真想到催婚自己的至少还是自己的亲娘,花了好大的功夫,给她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才拿出个本本让她轻轻松松地选,本子里的适龄男子,长得都还不错,人品经过她娘的火眼金睛,大多也不成问题,品行优良,和自家关系也不错。

      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就算她现在还没准备好嫁人成家,也可以先看看资料,万一将来遇上了册子里面哪个人,一见钟情了呢?

      霍真:待会儿回家就把小册子看五遍!

      昭明九年,大业与匈奴持续两年的战争结束。

      第二年,大业释放关押在朔方城的五百二十三名匈奴战俘,交换被匈奴俘虏扣押的大业军士。

      同年春,西北军护送被匈奴俘虏的将士回到大业都城盛京。

      ***

      赵砺坐在霍家的偏厅里,内心有点激动。

      作为一个普通小将领,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坐在大将军府喝茶。

      虽然大将军并不在家。

      大将军霍啸,是先帝钦命的辅政大臣。十年前,先帝驾崩,太子幼年登基,遵先帝遗诏,霍啸辅佐幼帝,主持国政,御史大夫王呈、左将军韩奎辅之。自昭明元年以来,霍啸秉政十年,是大业朝堂之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作为当朝第一权臣的府邸,霍府看起来并不多么奢靡,反是更透出一股沉稳肃穆的气度,就像霍家人一直以来留给外人的印象。

      赵砺一行人随着小侯爷霍珝一路走到偏厅,面上从容镇定,但是心里实际上在疯狂呐喊:这就是名将霍启,战神霍承,大将军霍啸的家啊啊啊啊!

      从军抗敌,一门三侯,大业军士心中的高标之地,这便是将门霍家。虽然霍启和霍承已逝,但赫赫战功垒砌的荣光,仍然辉耀着霍家的门楣。

      霍家三代从军。

      霍老侯爷霍启,在先帝时以良家子身份从军,抗击匈奴,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万户侯。

      霍启长子霍承,十七岁从军,带领一千人深入漠南,直捣匈奴王庭,后几次远击匈奴立下奇功,年仅二十岁就被封为威远侯,是大业因功封侯者之中最年轻的一位。年轻的威远侯英姿不凡,用兵如神,是大业人心中的战神,后因伤病英年早逝,身后只余下一幼子。先帝痛惜,下旨令威远侯两岁的幼子承袭爵位,年满十四即可袭爵。

      霍启次子,霍啸,先帝钦命的辅政大臣。虽不如父兄战功显赫,但自幼帝登基以来,霍啸主持政务,坚持推行先帝后期定下的国策,还富于民,如今百姓生活安宁平稳,慢慢恢复了因多年征战损耗的元气。

      且霍啸在大业与匈奴停战以后,积极主导换回被匈奴俘虏的军士使臣,赵砺不是不佩服的。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大业和匈奴的战争从先帝时开始,到如今,断断续续已有几十年,多少大业男儿马革裹尸,埋骨北境,还有多少人碧血丹心,却羁留异域,在极北苦寒之地空耗余生。

      赵砺查看卷宗,最早被俘的一个使臣已在漠北待了二十年,待他跟着小霍将军去匈奴王庭,看到那些白发霜鬓、满面风霜的老兵,纵使赵砺自诩铁汉,也忍不住心头一酸。因此,对于大将军和霍家,北境这些当兵的汉子们,心中都极为敬重。

      而大将军以下,霍家第三代里目前从军的唯一一人,就是赵砺的顶头上司,小霍将军霍真了。

      说来,赵砺等人到霍府来,就是他们约好了今日一起去韩府,拜访韩将军的母亲韩老夫人。因此一大早,赵砺一行人就从驿馆出发,到霍府等小霍将军了。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家姐马上就来。”霍小侯爷说道。

      小侯爷霍珝,年十四,承袭了其父霍承威远侯的爵位,但未搬去威远侯府,仍在霍家与伯父一家一起生活。

      “无妨无妨,是我们来得太早,倒是失礼了。”李齐朗声说道,一张被络腮胡盖了大半的脸看起来不似往常凶悍,对着霍珝笑得一脸和蔼。

      在霍珝看来,阿姐这些军中的同僚们与他以往见过的军士颇有不同,虽则粗犷豪放,但礼仪得体,仪容整洁。就像眼前这个络腮胡大哥,虽然半张脸都被胡子盖住了,但胡子打理得干净清爽,并不妨碍观瞻,反而别有一种气质。

      “对对对!”赵砺等人连声附和。

      有没有搞错!这位可是已故战神唯一的儿子,对待偶像的儿子,李齐等人自然是十分的宽容爱护,春天般温暖。

      况且霍珝霍珝年纪虽小,但待人有礼,风仪有度,因为是堂姐弟的关系,和霍真有几分相似,身姿挺拔,面庞英俊,乍一看,还有点像霍真三年前初到北境时的样子,赵砺觉得看他更亲切了,对霍真晚到根本没有意见。

      而且当了三年的同僚,李齐等人等霍真也不是一回两回,早就习惯了。

      ***

      三年前霍真刚到北境的时候,人还未到,北境的将领们就已十分不待见她——女娃子跑来战场上来干啥?搅乱吗?

      虽然不待见,但众人也对这不知是奇女子还是女疯子的女娃充满好奇。是啊,盛京里富贵人家的娇小姐,不好好在家里绣花,在鞑子又卷土重来的时候跑到北境当兵,不是脑子不好使是什么?还是天生异于常人?

      “都不是!听说是她在西山狩猎的时候救了陛下,陛下当场亲封的校尉派来战场的!”有消息灵通的人说道。

      事关陛下,不能再说什么。
      但大家觉得如果那个女娃自己吓走了,就不关他人的事了。

      李齐作为北境军中仅次韩野的二把手,之一,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去营帐,准备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子一个下马威,叫她见识见识北境军如狼似虎的气势,吓哭了赶紧回家找娘。

      一群人撩开帘子进了议事的营帐,赵砺乐颠颠地跟在后面看热闹。

      一进去,就见主将韩野下首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黑甲小将,看那侧影,嗬!小伙子身板儿笔直,像棵小白杨似的,一头黑发尽数束在脑后,英姿勃勃,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叫人眼前一亮。

      听到有人进来,黑甲小将微微侧过脸朝门口看来,众人顿时觉得整个营帐都被点亮了,小伙子面白如玉,高鼻如峦,凤目轻扬,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赵砺呆了。
      娘诶,我看到神仙了。

      然而触及这人的目光,清凌凌、冷冰冰,就像摆在营帐正中的那把剑。赵砺一个激灵,又从见到神仙的幻觉中醒了过来。

      一行人面面相觑——女娃子呢?这个比韩野还俊的美男就是那个来搅乱的女娃?

      众人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来回扫视,最后集中在神仙小伙平坦的胸膛上,一时间还是难以置信。赵砺也觉得难以置信,但同时又觉得李齐等人此时的目光是不是不太客气。

      抬头看看这小将,如果刚才这人的目光只能算凉凉的话,现在这目光已经可以称得上森寒了……

      帐内的气氛一阵窒息。

      上首的韩野干咳一声,介绍道:“这是霍真,陛下亲封的校尉,这位是李将军、孙将军......”

      李齐抬头拿鼻孔对着霍真,冷哼一声。

      赵砺觉得他已经能从李齐脸上读出他内心的台词来——就算你看着人模狗样有点本事的样子,也别想我给你好脸色看。

      此后几天,李齐看到霍真就要摆出这张死人脸,从不拿正眼看人家。

      直到后来在一次行动里,他被小霍将军一脚踹开,躲过了一只冷箭,从此大家就看到李将军对小霍将军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鼻孔朝天无缝切换到嘘寒问暖。整天喝酒吃肉找乐子的时候都不忘问问小霍将军,

      “小霍吃肉吗?刚烤出来的。”

      “不吃。”

      “小霍喝酒吗?晚上可冷,这 一口烧刀子喝下去,别提多热和了,刚烫好的。”

      “不喝。”

      “小霍......”

      旁人看见乐得不行,李齐也不脸红,“人家小霍对我可是有救命之恩,人家那身手叫一个干脆利落,你能一脚比箭还快咻地把我踹开吗?你要是能我也天天给你端肉送酒。”

      众人:不能,可是还是要笑哈哈哈哈~

      军队里向来是谁强谁说话,本来以为霍真是个空降的绣花枕头,结果人家有真本事,大家也不会再说什么。再说北境一带常年被匈奴骚扰,有时军队来不及赶到,逼得急了百姓自己就操刀上阵了,因此北境的妇女也大多强悍,上一秒可能在家切菜,下一秒鞑子来了就能出门砍|人,他们看得多了,对此也接受良好。

      因此,霍真刚来北境的时候,没人待见她。
      后来她救了同袍,大家又因前事多有羞愧,格外地包容善待她,立志要让她在北境感受到集体的温暖,平时众人的集体活动也热情地邀请霍真参加。

      这才发现,平时做正事的时候早到晚退的小霍,平日里居然这么拖拉?!

      邀她在军中的蹴鞠场里蹴鞠,一局比赛完了她才姗姗来迟。
      邀她去城里放松放松,一行人在霍真的营帐外等到日上三竿,霍真才一身锦袍风度翩翩地从帐内出来,顺便一下子把其他人衬得灰头土脸。

      ......

      你什么意思?

      虽然我们进城不一定要找姑娘,但是你把我们衬得跟土似的,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于是一群人又钻回自己的营帐翻箱倒柜,捯饬半晌才复又出来。

      几年下来,在霍真的影响之下,北境一群糙汉子现在十分注重仪容仪表,整日里打扮得干净利索,偶尔还能风流倜傥一下。北境军也成为了大业军队里军容最好的一支队伍。

      而且李齐和赵砺等人如今的耐心也格外的好,随便等个一炷香都不是事,还能自发地在这个时间里找点事情,大家一起讨论解决了,效率十分之高。

      “哈哈哈哈。”厅堂里不时传来一阵笑声,霍珝听着赵砺讲一些军中生活的趣事十分开心。
      正在大家相谈甚欢之际,门口走过一个年轻公子,仿佛路过之时听到厅中笑声,转过身来来朝内看了一眼。
      只见这人锦衣束发,长眉凤目,不是霍真又是谁?

      但一时之间,屋内没有人动。

      目送着王家的斗鸡和自家的熊孩子们离开,霍真心里舒了一口气。
      差一点就要让这次回都城的西北军全员围观自己家和王家小辈的斗殴现场。
      不过霍真心里还是觉得美滋滋的。
      想到刚才,自家妹妹因为王家熊孩子背后说自己坏话要去教训他,虽然霍真不赞同妹妹的处理方式,但是看到她这么维护自己,霍真心里可以说是非常自豪。
      唉,妹妹真是太爱自己了。霍真无奈地摇摇头。
      只是…….
      霍真想到背后的一大群军中同僚,也许自己在他们眼里,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了……
      但片刻之后,霍真就释然了。
      高处不胜寒,知音都难觅,何况是心仪之人呢?
      要怪只能怪自己太优秀,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都很难,要找个同样优秀的伴侣当然就更有难度了,她对此一向想得很开。
      霍真转头想和同僚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发现,身边这群大汉不对劲。
      平时气吞山河的大老粗们,此刻笑容斯文,扭扭捏捏,看起来十分违和。
      霍真觉得要是这时候有人递一打手绢过去,他们能拿在手里立刻绞出一朵花来。
      “老...老大,别听王家那瘪犊子胡说,又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你还是能嫁…嫁出去的……”
      霍真的副将为她打气,一张刚正不阿的黑脸憋得通红,说完这番话,就羞答答地把头撇到一边。
      霍真:“???”你为何这么羞涩?
      她觉得副将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和他的钢铁本能进行了殊死的对抗,这么黑的脸都能看出脸红,她十分感动。
      虽然并不高兴。
      如果是平时,赵砺一眼就能看出霍真的微笑背后大写的两个字——冷漠,然而他眼睛看着地,没有看到霍真的表情。
      而且,此时非平时。
      平时就是打死他,他也无法把那个千里杀敌、沉着睿智的小霍将军与“愁嫁”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但就在刚才,听到王家那瘪犊子说她是夜叉,又嘲笑她嫁不出去,他又间歇性地想起来,他们将军虽然战功斐然,但还是一个女孩子。
      赵砺想到自己家里的娇滴滴的妹妹,再看眼前一身男装,负手而立,从容镇定的小将军,登时觉得鼻酸,再坚强的女孩子,被别人当面说嫁不出去,也会伤心失落吧……
      “是啊,咱们军中多少好男儿,哪个站出来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个个都能把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甩出几十里地,小霍将军你闭着眼睛挑都错不了!”李齐一巴掌拍在霍真肩膀上,豪情万丈。
      霍真觉得肩膀有点沉重,自己仿佛和李齐站在他家的菜园子里挑军营里过冬吃的大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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