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町物语之地狱业火》飞花斋叶

2、第 2 章

　　从贑仁到镰仓的那一天起，雨就没有停过。

　　据镰仓的随从说，这里的雨季会一直持续到六月的月底。
　　贑仁不甚喜欢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因为那意味着不光是室内，就连着身上所穿的衣服，都会透着那种满满的湿气，直让人从心底里舒服不起来。

　　在镰仓，除了不停歇的雨之外，还有不同大名领主的朝觐。
　　足利义量作为将军之子，此次巡视镰仓的关东幕府，随行的除了忠犬上杉之外，还有幕府三统领中的两位。

　　对于那位花之御所的将军大人，足利义量的父亲——足利異熾，不能亲自前往的理由，上杉给贑仁的理由是将军大人在花之御所有着必须要办的事，所以要先请他先行一步。而至于事实是否如此，贑仁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事实上，在贑仁看来，那个男人不曾跟来是一件好事。

　　先不说那个男人处处给予他的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无所适从。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仿佛就像是背后长了什么眼睛似的，对他所有的举动无所不晓。
　　然而跟来的是为将军大人的独子——足利义量，这个一直把自己当作兄长一样敬重和看待的少年，这让他不论从精神还是□□之上，都倍感轻松。

　　虽然在贑仁看来，义量是从一生下来就作为幕府将军继承人存在的，却依然和当初只是下任天皇候补人之一的自己有些本质上的区别。
　　那位将军大人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自然也是处处以下任将军的规矩要求着，不管是他的行为准则，还是出行的场面。

　　如此慎重的带着那些近乎一半的近臣随侍，也是出于下任将军继承人身份的考虑，即便是吾本人不在场，众人也需将吾之子视作吾本尊。

　　觐见是从一大清早开始的，伴随着关东将军足利义嗣的引荐，来人纷纷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职位。
　　贑仁坐在帘子后面，听着那些陌生的口音，看着那些陌生的脸，不知道镰仓会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

　　根据上杉的答复，除了无法避开的某些人，在关东御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是少之又少。
　　这源于，关东御所不比京都的花之御所。虽然也有一些人是所谓的四位殿上人身份，然而却因为出身的问题，无法像京都的公卿以及将军大人的近臣那样有进京都御所的机会。

　　虽然说，关东的大名也时常会有觐见花之御所的时候，但是那并不是经常的事，所以就算之前有几次贑仁有巡幸花之御所的时候，也但是那并不代表镰仓方就有人见过他。
　　而且，此次随行的侍从，是经过细心挑选的，完全忠于将军大人的奉公众，他们是绝对不会将此次出行背后的隐秘宣之于外的。

　　所以对于贑仁的身份，镰仓方只知道他是随行在足利义量身边的，一个名叫藤原实仁的小姓。
　　从万人之尊的身份到幕府将军的小姓，这样的身份落差也真正是天上天下的区别了。

　　所以那一位，上杉提到的，所谓的无法避开的某一位，继承了叔父足利义满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关东将军——足利义嗣——现任将军大人足利異熾的同胞弟弟，才会在贑仁从牛车上下来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惊讶和错愕。
　　因为彼此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贑仁还是住在昭阳舍的东宫，受其父亲和外祖父的影响，一心想要彻底从幕府将军足利異熾的掌控之中挣脱出来，所以一手策划了中宫妃滑胎的事，并想要联合关东将军在镰仓起事，推翻现任的将军政权，并许以将军之位，保证自己的实权。
　　然而，这一切都被贑仁的父亲——已故的后小松天皇看在了眼里。

　　作为一个深爱自己儿子的父亲，天皇担心事情不受控制，从而导致他人受益，更害怕爱子过早卷入权势纷争而丧命，出人意料之外的却把他原本已经出家为僧人的哥哥从镰仓给带回来了。
　　大概是谁也没想到的，身为贑仁同父异母哥哥的宗纯法师却和关东将军足利义嗣有着不可告人的私情。宗纯也担心足利义嗣和贑仁倒幕不成功，从而导致性命不保，他将两人之间的协定透露给了足利異熾，只求对方饶过义嗣。

　　所以那个时候，原本长留在关东的义嗣也被带到京都，在被身为将军的哥哥软禁一段时间后，义嗣又被遣返回了镰仓，依旧做的是关东将军。
　　然而同等的代价是，义嗣不得再回京都，宗纯法师则是被软禁在京都的相国寺，并且不得踏出寺内一步。

　　基本上，两个人就是被当作了人质一样的存在。
　　也几乎是从那个时候起，贑仁也没有再见到这两个人。

　　贑仁在帘子背后偷偷打量着跪坐在帘外介绍各大名的义嗣。
　　有条不紊，性格温和且含蓄良善，是义嗣的优点。

　　事实上，深受上任将军宠爱的义嗣在很多方面有着他那个稳坐将军之位的兄长无法匹敌的优点。然而却是如同命运的嘲讽一般，崇尚条律和规则的义嗣，却因为缺少了兄长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决定性的野心，最终令他在权利的斗争中，与将军之位失之交臂。

　　“属下是陆奥的总领北田越信。”跪在下首的男人如是说到。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黏黏腻腻的让贑仁觉得很不舒服。

　　透过竹帘，能大约看到那个男人的容貌，宽大的额头，细长的眼睛，有些偏瘦的身材。
　　在贑仁看来，这个明明看上去有些平淡不起眼的男人，却是给人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当对方抬起头来，从那帘后投过来的目光，却给人一种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感觉，让贑仁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太自在。

　　“一路过来辛苦了。”义量在帘后微微点了点头。
　　“义量大人首次驾临镰仓，属下欣喜异常，特地从陆奥带了些小礼物来，大概几日后运到镰仓，还希望义量大人能够喜欢。” 北田越信如是说，礼节性的问候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属下之与将军大人的敬意也希望义量大人能够转告。”

　　“这个是自然的，请总领大人不要担心。”
　　得到他的答复，北田越信行跪礼之后便退出了觐见室。

　　“所以说，累人的朝觐终于结束了。”
　　在得到叔父的肯定答复后，义量难得的瘫下了身体——对于尚处于好动年纪的他来说，长时间保持正坐的姿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今天来的是关东范围内的，最大的藩主，加上前两天来的其他四个，势力最大的几位已经全部到齐，所以可以在适当时候参拜八番神宫。”
　　义嗣如是说道，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的撇向了义量身后的少年。

　　“这个就由叔叔你安排吧，我实在是已经累得不想在听见其他的消息。”相较于父亲对于叔父那鄙视又嫌恶的态度，义量对他倒是有几分难得的亲近感。
　　“那么，我先下安排了，您请先休息吧？”义嗣说着，他挺直了身子想要站起来，然而却又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停了下来。

　　“叔叔你还有什么事么？”义量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不，没什么。”义嗣顿了顿，还是起身往外走去，当仆从将纸门拉开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义量的声音。

　　“叔叔晚上要是没有其他安排的话，不如就一起用晚饭吧？”
　　义量说这话的时候，挑开帘子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是贑仁。因为身材不似义量高大的关系，又低垂着脸，这让义嗣看不到他的表情。

　　义嗣撇了一眼贑仁那低垂着的头，并没有犹豫，当下便是答应了义量的要求：“我会通知侍女们将晚饭准备妥当，只是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其他的需求，比如想要吃什么，或者不想吃什么之类的？”

　　义嗣的话听着像是在问自己的侄子，然而他的目光却是一直都落在义量身边站着沉默不语的贑仁身上。
　　义量想了想，道：“并没有特别的要求，一切都依着叔叔你安排来便是了。”

　　“即是如此，那我就且先随意安排了，还请您好好休息。我这边还得去通知下面的人为参拜的事宜好好准备一番，晚饭时分，我会再过来的。”义嗣说完之后，便匆匆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