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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回不去的曾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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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之后,万物苏醒,春的暖意也氤氲在清晨的风里。
朔京城内部是环形布局,最中心是皇城,皇城周围则是王侯将相府邸聚集之地,再往外穿过一层密林则是呈块状分布的商业区和民居了。
信王府建筑清丽,在一众流光飞舞的府邸之间,宛若大隐于市的隐士。
门前只有两个守卫,看到岳清,恭敬地道了声:“公子。”
“父王可在府中?”
“王爷在别院书房,小人这就去通报。”
“不用了,”岳清拉住他,“我先去拜见母妃。”
说完便拉着柏乐和恒远进了府,他们走后,其中一个守卫朝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便朝着别院书房去了。
他们的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柏乐,她凑到岳清耳边低声道:“他们已经去通风报信了。”
恒远很是不屑,却又不得不担忧起来,“这个老狐狸,想必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只等着我们来自投罗网。”
岳清虽是失望,但因为这些日子做足了心理建设,倒也淡定,“父王尚不知梦魂一事,我们还有机会,先按原计划行事。”
他们与云杉以梦魂为牵,早已为岳安商量好了一出戏。
他们弯弯曲曲地绕过了几座院子,终于来到了沁芳苑。
云王妃正在庭院里赏花,远远地望见了柏乐,心头一紧,眼中不觉泛起泪花,却又因顾忌身边眼线,只能将所有情愫埋在心底。
她故意忽视柏乐,只望着岳清,语中略带责备,“清儿,你这孩子,终于记起来要回家了。”
岳清连忙认错,“孩儿不孝,让母妃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以后可不能这么任性了。”
这时她才装作不经意瞥到柏乐,淡淡地问道:“清儿,这位是……”
岳清笑得有些腼腆,轻轻道:“她就是孩儿的心上人。”
柏乐此时恨不得扑到云杉怀里,与她絮絮叨叨,把这错过的十七年通通补上。奈何忌惮身边眼线,她只能疏远地道了声:“给王妃请安,我叫柏乐。”
“柏乐,”云杉低低地唤了一声,心里又千回百转将名字念过许多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浅浅的一句,“很好听的名字。”
恒远怕她们母女初见情绪失控,露出马脚,于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挡在二人之间,委屈道:“王妃把远儿晾在一旁这么久,远儿好难过。”
云杉被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逗笑了:“远儿真是越长大越调皮,都进屋里坐吧,胧烟,还不快去煎茶。”
胧烟低头一诺,路过柏乐时匆匆瞥了她一眼,心道:她与王妃如此神似,应该是王爷要找的人。
擦肩而过之后,柏乐朝岳清眨了眨眼:果然如你所料,我们被监视了。
屋里还有几个丫鬟,只怕都是信王的眼线,所以,戏还要接着演。
岳清挨着云杉坐下唠着家常:“母妃,等父王回来,我们一家人好好坐一坐。”
“是啊,到时候再叫上小白和小冉,我们好好热闹一番。”
嬉笑间,门外隐约响起了脚步声,众人的心都收紧了,屋内一片沉默,都齐齐地望向了门口。
“夫人这边好生热闹。”
柏乐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深青色蟒袍的男子缓缓走来,他温润儒雅,眼中满是笑意。
他在与柏乐擦肩而过时笑意有一瞬的凝固,就是这微不可察的一瞬,柏乐终于清醒了。
她险些就要被他风轻云淡的外表欺骗了,可那双眸子里的欲望与躲闪是藏不住的。
她有些紧张,手心冒出了冷汗。
拳忽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柏乐猛一抬头,正迎上岳清温和的笑,笑容中的鼓励让她稍稍安心一些。
若是刚才她没看错,岳安眼中一闪而过的,似乎还有歉意……
岳安望着眉来眼去的二人,神色复杂,以命令的口吻问道:“清儿,不介绍一下客人吗?”
“这是柏乐,”岳清顿了一顿,“是孩儿的心上人。”
岳安转头望向云杉,眼中有玩味之色:“我们的清儿长大了,竟也有心上人了,夫人,你可同意这门亲事?”
云杉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看她有没有识破柏乐的身份。
她若无其事地添了一杯茶,淡淡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我相信清儿的眼光,自然是祝福的,不知夫君能否成全清儿。”
她说得轻描淡写,岳安一时竟是云里雾里,看不分明了。
柏乐心一横,挣脱出岳清的手,走到岳安身前躬身一拜:“民女给信王请安。”
她起身望着岳安的眼睛,目光炯炯,似要将他穿透:“我的父母遭奸人所害,如今已是无家可归。幸得岳清不离不弃,我只愿今后能长伴他左右,生死相随,还望信王成全。”
她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空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沉入寂静,只能听到茶水沸腾和裙摆飞扬的声音。
岳安的目光被她紧紧锁住,怎么都逃离不了,她倔强的眼神似乎要将他看破,岳安心中一痛,眼前的女子终于和二十年前的云杉重叠在一起。
他永远无法忘怀,那日烟雨湖畔,红衣女子的浅浅一笑,“一辈子又有何妨,若是公子同意,我就一辈子跟着公子了,可好?”
恍惚中,他轻吐二字:“甚好……”
柏乐看到了他的回忆,心头一跳,别过头不再看他。她怕下一刻她会忍不住质问,既然相爱,为何还要伤害。
但是她赌赢了,岳安心中还有愧疚,还有爱,只是那些情绪太过微不足道,已经被欲望和仇恨填满。
岳安当真是个可怜人,柏乐想道。
明明人生中最温暖的东西他伸手便可以触碰,却日日在善恶的矛盾中不得安宁。
其实他什么都得到了:岳清的赤子之心、云杉的爱人之心,若是他能迷途知返,柏乐也会原谅他,一家人得以团聚。
然而他什么都失去了:父子生疑、夫妻反目、父女相残、兄弟阋墙。
为什么会这样呢,说到底,还是以仇恨之名行谋权之事罢了。
岳安,如果你肯回头,我还是愿意放下仇恨,喊您一声父亲。
柏乐再次凝神,望进他的心里。她试图将那些美好的记忆翻一遍,让岳安看到,或许他真的会悔悟呢。
那些被刻意隐藏的记忆忽然不受控制地涌出,岳安无比痛苦,良知的拷问不断地撕扯着心脏,他忍无可忍终于大喝一声:“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云杉绞着帕子的手停了停,神色却依旧平静。
柏乐移开了眼睛,看着岳安眼中只剩下冷冷的怜悯之色,岳安则是捂着胸口跌在椅子上。
柏乐的擅自行动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如今,她的身份算是彻底暴露了。
岳清凝眸深思:若是我装作不知情,父王也许会顾及我的感受,不会贸然行动。
总之,这场戏他还要演下去。
他起身去扶岳安,关切道:“父王,您怎么了?”
岳安冷笑着推开他:“你当真不知?”
“父王这是何意?”岳清皱了皱眉,一脸无辜,“难道……您不同意这桩婚事?”
岳安不再多言,看着他的七分怀疑三分歉意:“你当真要娶她?”
“是,此生此世,唯她一人。”
岳安闻言沉默不语,只抬眼看了看云杉,她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对自己方才的失常漠不关心,就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一样……
他突然很后悔为何没有在柏乐回京的路上取下她的心脏,如今,他该如何面对云杉、面对岳清。
至恶之人活得轻松,因为他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做尽坏事,不知愧疚:至善之人活得辛苦,因为他们太过仁慈,心上背着太多不属于他们的包袱;不善不恶之人活得纠结,因为他们在善与恶之间游移不定。
纠结半晌,他终是淡然一笑,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
他已经习惯了伪装。
他走到云杉身边,认真端详着她。她的容颜没有丝毫改变,停驻在初见之时。
岳安忽然觉得,在岁月的洪流中,他始终是一个人。
他笑得有些心酸,声音却是温柔,“我身体欠佳,先回去休息,你和孩子们好好玩。”
云杉望见他的笑有些恍惚,她是把那抹心酸看在眼里的,心酸的又何止他一个呢。
“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去看你。”声音依旧平淡。
岳安身形一顿,而后沉默地走开了。
屋内的气氛极其微妙。
恒远暗自叹息,爱与恨的界线究竟如何才划得清?
多年来,岳清虽然早已习惯了父母之间矛盾的爱情,可还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每个人的情绪都无声地落在柏乐心上,那种压抑和沉重让她窒息,心也忍不住在流泪。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读心术是一种负担。
岳清察觉到了柏乐的异样,忽然意识到,现在最痛苦的人是柏乐吧。读心术定然已收下了所有人的痛苦,这些难过的情绪与她自己的痛苦叠加,势必加重百倍。
想到这里,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轻轻拉过柏乐的手,眼中还有些歉意,“你不是很想去皇城看一看吗?今日正好有空,我们一起去逛逛,好不好?”
“好主意,话说我好久没看到小白了,这心里倒是有些想念。”恒远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岳清。
岳清知道,他又拿邙山的事打趣儿了。
柏乐看他们眉来眼去,小声问道:“是那个被我们坑惨的小白吗?”
岳清立刻比出食指靠在唇边,“嘘——小白有些记仇。”
云杉一直注视着柏乐,看到他们脸上总算有些喜色,也附议道:“御花园里的花也该开了,你们去吧。”
“那我们走了,”柏乐挥手告别,趁丫鬟们没注意,悄悄用唇语说了声“阿娘”。
她转身离去之后,没能看清云杉眼中的决绝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