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逢灯

2、第二首歌

　　十一月的天黑得特别早。
　　七点不到，洇在天空里的铅色就涌动了起来，不断地往下翻涌沉淀。
　　宿舍零星亮了几盏灯，但那点光线被天色淡去了应有的温度，也显得暗沉沉的。
　　入目的一切色彩寡淡得像一幅下笔过重的素描画。

　　走在路上的鹿瑶小脸绷得紧紧的，长睫颤动，杏眼里漾起细细的波澜。
　　她把宽大柔软的羊绒围巾拉得高高的，忍不住嘀咕，“我才不会害怕呢。”
　　透过围巾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起来底气不是那么足。

　　大概是天气冷，也不是什么人群集中的时间，周围显得冷冷清清的。
　　再加上眼前树影婆娑，在风里张牙舞爪的，
　　就很——

　　鹿瑶脚步一顿，丧气地低下头，揉了把脸，企图把自动脑补的画面从脑海里揉出去。
　　都怪室友要讲校园恐怖故事。
　　她半垂下眼，把耳机声音调得更大。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

　　男生低淡温柔的声音漫入耳里，仿佛是一支轻柔的画笔，安静地勾勒出恬淡怡然的画卷，隔绝了周遭的冷意。
　　又好像一抹阳光，穿透层叠的云雾落在了身上，暖洋洋慢腾腾地浸润着。

　　陷在声音里，鹿瑶的害怕去了大半。
　　紧张的情绪刚卸下来，她抬起头，不经意地朝超市的方向看——
　　一片阴影从5层高的宿舍楼上坠下，完美地和她脑补的室友所说的校园恐怖故事之跳楼合集重叠在一起。

　　刚松的弦瞬间紧绷，狠狠地在脑中拉扯，思绪一下子就被拉扯断了。
　　鹿瑶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往旁边一躲。
　　然后——
　　没听见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倒撞上了一个不明物体。

　　“小心。”
　　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一道低沉的声音就从头顶落了下来。
　　耳机里的声音依旧平稳地流淌着，“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阳光撞入春色，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意外的相似。

　　鹿瑶很慢地抬起头来，青年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先撞进眼里，再往上，那张清隽好看的脸映入眼帘。
　　该怎么形容呢——
　　就宛如寂静深夜里，拂开厚重的云层，露出了那抹清寂皎洁的月色，温柔了整个夜空。

　　鹿瑶眨巴了下眼，思绪混作一团，慢了好几拍，“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你了。”

　　说着，她察觉对方松开了扶住她手臂的那只手，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谢——呀。”
　　长长的耳机线不小心勾在了那人大衣的纽扣上，她这么一退，因着拉力，耳机被从耳机孔里拉扯了出来。
　　于是，还在循环播放的音频就浮荡在了空气中——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鹿瑶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卷耳机线，她低着头忙活，也就没看见，对面那人听到这段音频时眼里浮上的诧异和若有所思。

　　.
　　夜色深深，宿舍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厚重的窗帘笼住窗户，整间屋子都陷在沉沉的黑暗里。

　　鹿瑶裹春卷一样把自己团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了无数遍还是没有睡着。
　　枕头边的闹钟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02：13

　　她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又重新钻出来，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
　　又开始听那段音频。

　　一分钟不到的音频，鹿瑶听了一整年，播放的次数早已上千次。
　　说起这段音频的由来——

　　也是这样一个深夜。
　　那段时间，同宿舍的女孩子因为压力太大，精神错乱，平时里神经兮兮的，到了晚上，甚至还开始梦游。
　　鹿瑶也不由自主地紧绷起神经，当然，被吓到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紧张之下反而不那么好睡，她就躲在被窝里偷偷刷微博。

　　那个话题叫什么，鹿瑶记不太清楚，大概就是什么“当作我是你的xx，发段音频哄我睡觉吧”这样一个热门话题。
　　她在热门评论里面发现了这个。

　　当点开音频，淡静的男声流淌到耳里，脑海里翻涌烦躁就被声音里携带的力量安抚了下来，那些恼人磨人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汹涌的潮水退去，余留下温柔的涟漪。
　　美好得不可思议。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听着。
　　在这之前，鹿瑶都没想过，自己会对一道声音上瘾。

　　当时的评论里好多人都在说什么“宝藏”，鹿瑶也觉得是。
　　就在那个晚上，她偷偷地拥有了一份宝藏，一直妥帖地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陪她度过了许多个漫长难熬的日子。

　　“卖豆浆的——”
　　一瞬间，鹿瑶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个人。
　　“不至于吧……”她想着，揉揉脸，边听着边习惯性地打开微博。

　　消息那里有个红色的“1”。
　　鹿瑶点进去，看清消息来源的瞬间，眼睛睁得大大的，映着手机荧幕光的眼眸里写满了惊讶。
　　WXYZ：晚安

　　WXYZ
　　这不就是这份音频的主人吗！

　　这个微博号极其像是个僵尸小号，没有任何动态，为没有任何关注的博主。
　　除了在那个话题下发过那么一个音频，甚至过后再连线都没有上过。

　　鹿瑶给他发过很多消息。
　　就是在逢年过节什么的时候给他发个祝福，但也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回复。
　　直到今天。

　　——今天遇到了一个人，声音跟你好像。
　　可惜不是你，因为好遗憾不能方面跟你说声谢谢。
　　幸好不是你，因为那么幸运的事情可能会花光我全部运气吧。
　　晚安，好梦。
　　——晚安。

　　鹿瑶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滚了几圈，脑袋蹭得毛茸茸的。
　　她又来来回回将那两个字看了无数遍，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影响室友，但充盈内心的快乐让她不自禁地笑弯了眼睛。
　　原来，真的会有那么幸运的事情的吗！

　　月亮路过窗帘的缝隙，一室黑暗里涌进了一束温柔的月光。

　　.
　　细碎的雪花簌簌地从天际飘落下来，被公交车站前的路灯光镀上一层浅浅的颜色。

　　鹿瑶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吧嗒吧嗒地单手打字。
　　——今天立冬了，要添衣吃饺子看看初雪，然后开启好心情的冬天～
　　发完消息，她赶紧把冻僵的手揣回了衣兜里。

　　从家到学校要地铁转公交，平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天气一冷，显得尤其难等。
　　手中的奶茶在空气里渐渐散去了热气，原本落在地上就化开的雪花慢慢地堆出了一层浅浅的白。

　　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
　　“好冷哦。”鹿瑶缩了缩脖子，大半张脸都埋在红色格纹围巾里，说话时吐出来的热气凝成白烟又缓缓散开。
　　不断降落的雪花轻巧地落在她发梢肩头，洇出淡淡地痕迹。
　　她拢了拢衣服，嘟囔，“要是——”

　　没有“要是”完。
　　随着阴影覆盖过来，头顶的灯光以及雪花都被遮挡住了。

　　细雪微光下，撑伞的人穿着很显温和气质的驼色大衣，身形挺拔，握着黑色伞柄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
　　一张好看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柔和了眉目，也温暖了伞下这方狭窄的空间。

　　鹿瑶眼睫扑扇，“闻学长。”

　　闻序撑着把黑色的大伞垂眸看着她。
　　闻序——
　　就是那个鹿瑶觉得声音像是“WXYZ”的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当你注意到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开始觉得这个人无处不在，在哪里都能遇到，
　　短短半个月内，鹿瑶已经巧遇了他好几次，甚至有了交集，知道了他是大四的闻序。

　　“好巧。”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清风拂面，低沉温柔，在清冷的雪夜里融出一片温暖。

　　太像了。
　　不由自主的，鹿瑶又想起了“WXYZ”。
　　到底是不是呢。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不是吧。

　　鹿瑶心不在焉地想了一路，从等公交到上下公交都一直在走神，直到进了学校才陡然间回过神来。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闻序，想了想把手中一直拎着的保温盒递过去。
　　“学长，”她眉眼弯弯，“这是我从家里带的饺子，当作学长撑伞的谢礼。”
　　然后转身离开。

　　原来真的要吃饺子看初雪，才会开启好心情的冬天。
　　闻序看着手里颜色粉嫩的保温盒，笑意浮上眉眼。

　　.
　　12月31日。
　　一年又翻到了结尾。
　　鹿瑶跟着室友们到学校附近的广场参加跨年。

　　广场被装点得灯火通明，四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不过，大概是周围几个学校的学生大多聚集在了这里，人潮拥挤。

　　鹿瑶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就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小心。”
　　有人从后面扶住她。
　　嘈杂的环境里那道有着安定人心力量的声音清晰的落入耳里。
　　还是那么熟悉。

　　鹿瑶侧头看过去。
　　果然又是闻序。
　　她唇瓣动了动，还是没忍住，也又是那句话，“好巧啊。”

　　“也不是很巧。”闻序把亮着屏幕的手机给鹿瑶看，噙着笑温声说：“我有一个朋友，她告诉我在这里跨年明年会很幸福，而且景色很好看。”

　　鹿瑶视线落在手机上，根本无法移开。
　　那是个微博的聊天界面，上方有张夜景图片，
　　从视角上来看——
　　算了，不用认真看，鹿瑶都知道这张相片是她照的，也是她半个小时前发给“WXYZ”的。
　　至于文字信息，每一个字她都能背下来。

　　“你——”鹿瑶愣住了。
　　虽然有过无数猜测，但成真的时候，还是令人无置信。

　　有一片雪花落在闻序鼻尖，却显得他一双黑眸更清澈透亮，他笑开，低沉的声音里绕满了温柔的笑意，“我想来和你一起看看。”
　　就在翻到她微博日常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她。
　　所以才会有“晚安”。
　　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都是有人在用心经营。

　　雪花飘舞，烟花骤然升起，流光溢彩，映衬得天空中的皎月也明亮温暖，一切都化作闻序身后的背景。
　　他微微弯腰，光影覆盖在他身上，他用那个让鹿瑶极度沉迷的嗓音说着，“很幸运，见到了你。”

　　一瞬间，鹿瑶觉得，月光落在了她怀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