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舒（阅薇楼）》千湄歌儿

7、第七章 半日闲

　　蒙水镇外官道旁开着一家小客栈，取了个很悠闲的名字——半日闲客栈，在门口斜斜地挑了个酒旗幌子，幌子很大，迎风展着，在官道处倒是特别显眼。
　　店家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中等个子，年轻时也算是这镇上数一数二的英俊小生，中年发福，如今腆了个大肚子，圆圆的脸，永远都笑呵呵的，一幅慈眉善目的模样。他念了几十年书，未及弱冠便得了秀才，但随后的几十年下来却屡试屡败，再没考上。几十年来不事生产，倒是把家底吃去了十之有六。七年前最后一次落第时，店家潸然醒悟，发誓再不执著功名，开了这么一家小客栈，虽说仕途不成功，倒是将客栈经营的有声有色。
　　掌勺的是他家的娘子，虽不是什么名厨大勺，做的菜倒是可口温馨。酒店做得是往来大江南北人的生意，对于长年在外的人而言，名师大厨的菜或许美味，温馨可口的家常菜却是对心理也是好的安慰，所以生意倒也还不错。

　　昨天的生意不如往常好，蒙水镇上的事多少影响了一些。

　　今日中午时分竟陆陆续续来不少人。
　　店家虽然笑着，却不免有些担心：往日店里多是挑夫农民、书生商贾，刀剑江湖人虽有却不若今日这般多。
　　今日来的个个舞刀弄剑，莽夫之流，肆无忌惮的谈笑，仔细听去，多半谈得是蒙水镇开源钱庄或是兰陵妘家。只在角落里坐着一位儒雅公子，伴着一位书僮。与这一店的武夫相比，这两人倒是文雅安静，只是静静的喝酒吃菜。
　　客栈很小，只摆了六张桌子，每进来一位就挑一张中意的桌子，不一会儿就没有空桌了。后进来的人只能与他人合桌。
　　第一位合桌的人是个壮汉，拿了把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环顾了四周，挑了门边左手处的桌子，大大咧咧的往那一坐，扯开嗓门喊：“店家，切两斤牛肉、两斤酒来，再来十个馒头。”
　　店家陪着笑脸应了，拿过茶盏，为他沏茶。
　　壮汉大手一拦，道：“俺不要这种小巧玩意儿，拿它喝茶太费事，有没有大海碗，拿个大海碗来。”
　　店家连声应着，为他换了个碗，刚将碗递上，壮汉一手接过，拿起桌上的茶壶“咚咚咚”地倒了满满一碗，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的喝完了。
　　与他同坐一桌的是两兄弟，壮汉刚坐下时，一人就欲张嘴阻止，怎知话还未出口就看着壮汉已经喝了两大碗水了，只能木楞楞的看这他。这么一愣，壮汉已经算是坐定了，兄弟俩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赶人了。
　　壮汉的牛肉还未上，就进来了不少人，店家一看，只得把后院里早破得不成形的桌凳抬出来将就着，这时店内却愈发的人多座少，桌上便多有三五处客人合坐在一起，奇的是竟没人挤到那主仆二人处去，许是因这二人的文雅书气与他人不同的缘故。
　　这时进来的是个约六十出头的老者，花白了头发，一身布衣，手里拿着个旱烟袋子，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脸的踌躇，最终选定了门边左手的位置。
　　客栈的桌子是小桌子，坐四人刚好，这一桌已坐了壮汉、两兄弟和一名少年人，老者硬是挤去，腆着脸笑：“挤挤，挤挤。”两兄弟一脸的不满，少年人稳坐不动，只壮汉看了他一眼，往旁移了移，老者就势坐下。这么一来竟十分拥挤，店家本想提醒他在角落的两个位置，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刚坐下，老者只觉耳边似一阵雷响——
　　“店家，换酒！你这酒甜得像糖水一样！”原是壮汉不满意店家的酒，“咚”的一声放下酒碗，玉色的液体在碗内跳跃了几下。
　　老者掏了掏耳朵，笑：“这位兄弟是北方来的吧？”
　　壮汉一连迭的点头：“是啊是啊。”
　　老者劝道：“米酒一向这样，是有些甜濡的，你就将就着喝吧。”
　　壮汉摇头，道：“这个？太没劲了。”
　　“这位客馆，你从北方来的，就有所不知了，别小看这米酒，后劲可大得很了！不是我自夸，这方圆百里内的人可都夸我这酒酿的好呢！”店家赔笑着。
　　壮汉一脸的狐疑，道：“换酒！俺喝不来这甜腻腻的玩意！”
　　他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在一旁的老者皱了皱眉头，抬手掏了掏耳朵。
　　店家胖胖的脸上出现了几颗晶莹的珠子，灼灼生辉，苦笑：“可是，这位大爷，我们店里只有这种酒。”
　　老者笑了，道：“店家，没关系，他不喝我喝，你给他喝水就是了。”说着，他伸手欲端过酒来，酒碗就在一旁，壮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碗就这么轻易地被老者端走了。老者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咂嘴：“果是好酒！”刚说完又喝了几口。
　　有人小声地说了句：“酒虽好喝，但也不能过量！”
　　老者耳尖，听见了，笑：“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富贵权势如妘家者，不也有无力回天之事？何况我乎？”
　　此话一出，店内顿时一片安静，众人不语，均看向老者。
　　老者笑笑，不再讲话。
　　“木易老者何时竟有如此悲观？”说话的是一名玄衣男子，声音温和。
　　他刚刚进门，伴着一名妙龄女子，着了一身白色裙衫。好一个俊俏的女子！众人都有些看呆了，立时生出无数的悔恨来，怪自己不早些认识那妙龄的女子，不知是谁，如今与张昭同路，怕是公门中人了。
　　“原来是张昭张大人。”木易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木易老者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老前辈了，一生嗜酒如命，喜热闹，做事全凭心情。
　　白衣女子和张昭二人不假思索的走向角落的那桌。
　　店内人本已忽略了那主仆二人，这么一来不由得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引了去，这仔细一看都不由得都暗暗的叫了声好：那书僮生的是唇红齿白，若不是一身的书僮装束，竟像是哪户高门宅院内的俊俏公子，然与他所侍之公子相比却又弱了三分。公子生着削挺的五官，眉峰挺秀，真正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无处不透着风流神采，儒雅俊朗，让人不舍移开目光。
　　店家忙过来招呼着，倒茶，点菜，做得很是熟练。
　　“这是你的女徒弟吗？”
　　张昭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张大人来是为了兰陵妘家的事吧？”木易问得很肯定，不待张昭回答，接着道，“不知张大人有没有找到线索？”
　　常州古称兰陵，是以妘家又被称之为兰陵妘家。
　　张昭歉然笑道：“木易前辈，请恕在下不能相告。”
　　这是规矩，在结案前是不允外人打听案情的。
　　“看来你是不愿讲了。不过，出事那天，老夫我倒是就在蒙水镇。”木易一笑，显得甚是神秘。
　　本在点菜的白衣女子猛然看向木易老者，微微动了动唇，却忍住了，到底没有问出来。
　　店内的人有好事者听了木易老者的话，笑道：“既然你知道一些内幕的消息，不如讲出来让我们大家听听，也算是支持张大人的工作！”
　　木易喝口酒，笑：“你这话讲得就不对了。惩凶疾恶、追捕疑犯是那些吃皇粮人的事。老夫是斗升小民，朝廷的俸禄老夫是从没见过的，何必支持？”
　　张昭一向不与他人争口舌之快，一笑了之。
　　木易老者又不紧不慢的喝了口酒，砸着嘴：“好酒啊！”
　　店内静得出奇！
　　店家有些怔愣，已在白衣女子旁站了有一会儿，他也想听听木易老者的消息——曹掌柜曾是这儿的老主顾呢！而白衣女子，在点了一个菜之后就没再开口说出下个要求，她微皱眉头，咬着下唇，只盯着木易老者。
　　店内人并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她的动作毕竟细微。店内人却都停下动作来，个个盯着木易老者，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了木易老者的任何一句话。
　　“店家，上酒！”一旁的壮汉猛然喊道。
　　店家撇开舒荆，急急忙忙地端上酒。
　　壮汉提起酒壶为木易斟酒，笑：“老者，我请你喝酒！”
　　木易伸手拦过，嘻嘻笑着：“唉，若是刚才，你请我喝我必不推辞。可是现在……”木拖长了音，听得人一颗心提在嗓子口不再下来，“喝你的酒是有条件的，我不喝！老朽我喝酒的钱还是有的！”
　　有性子急的小伙不由得显出些怒色来，重重的拍了声桌子，桌上的杯碗碟筷晃了几晃，他看着桌上新添的裂痕猛地站了起来，一旁的人吓了一跳，立时跳将起来按下他。到底按住了，小伙只得隐忍不发，恶狠狠的瞪着木易！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木易老者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木易也不生气，笑：“还是年轻好啊！冲动嗬！不像我，老啦，都没火气啦！”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的一声，众人不由得寻声看去，只见白衣女子蓦地拿出一锭银子摔在桌上，冷笑道：“店家，你这店里所有的酒我都要了！这些钱够不够？”
　　店家胖胖的脸上笑纹更深了，他掂了掂银子，眉开眼笑，连声道：“够了够了！”
　　木易的脸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他刚欲开口，舒荆笑着看着他：“这可是我先买的哦！木易老者，您可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了，是不会白白坏了规矩，以大欺小和晚辈抢酒喝的吧？张大人，你说对不对？”
　　张昭含笑点头。
　　酒一坛一坛的搬来了，本已拥挤的小店里顿时没有可落脚之处了。
　　白衣女子顺手拎起一坛，起封，却见她手蓦然一松，酒坛掉了下去，摔在了另一坛上，酒坛子裂开了，碎了，玉色的液体迅速的流向四周，店内立时酒香四溢，连不惯米酒的壮汉也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木易的脸抽得紧了！
　　木易舔了舔唇，敲了敲手中的旱烟袋，一脸的不快：“你这女娃，你可知要酿这一坛子酒需多少粮食？所谓粒粒皆辛苦，每颗粮食都是得之不易，你这么浪费，如何对得起那些终年在地里干庄稼活的农民！”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多谢老前辈提醒。不错！好酒是应该用来喝的！”说完，她回头叫着店家：“店家，把这些酒分了，我请客，只是有一人勿用给！”她拖长了音，偏着头看了一下木易，笑：“给了，我怕白白侮辱了人。”
　　众人心里暗暗的发笑，叫了声好！
　　木易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抽搐得厉害了！他用力的咳了几声借此咽下快流出的口水。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儒雅公子笑了：“舒姑娘，木易老者是老前辈了，怎么也该敬他一杯以表晚辈的敬意吧？”
　　舒姑娘笑：“多谢郝公子的提醒。”
　　众人不由想道：原来这白衣女子和儒雅公子是认识的。
　　“舒姑娘客气了！”郝公子扬扬眉，猛然喊道，“店家，拿两个干净的酒杯来。”
　　酒杯送上了，舒姑娘满满的斟了两杯酒，走向木易，笑：“不知木易老前辈是不是肯赏晚辈一个脸面呢？”
　　木易接过酒，大笑：“好！我喜欢你这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