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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赛博之境(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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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高桥来到酒店餐厅,看了他们一眼,“都休息得怎么样?”
嘉伯莉娅轻松地捏弯了一把钢勺,喝着牛奶,露出粲然的笑容:“好极了。”
“好。”秋溢随意地把胳膊搭在旁边的椅子靠背上。
他们早就不是初来乍到时正襟危坐的模样,坐姿越发懒散,眼神越发凶性。
这正是高桥峙一他们乐于见到的。
加上骁狼,四个人杀气腾腾地往酒店门口走,引得保洁人员都纷纷避让,远目以表惊愕。他们坐上车,开到岛东头的机场,军用直升机和机师早已等候在那里。
东印度洋上航行着一艘潜艇,藏在雷达无法探测的温跃层海洋里。它像长鳍金枪鱼一样浮出海面,脊背裂开,直升机的螺旋桨搅翻一圈海浪,将这四个人投放进去。
“接下来它会是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高桥峙一站在潜艇里对他们说,“直到我们撤退。”
潜艇里燃有两个核反应装置,能提供足够的动能,航行30天不必露出水面。今天是它下水的第11天,刚从北非服役回来,便载他们去塞舌尔群岛。
一位船员给嘉伯莉娅和秋溢挂了点滴,用生理盐水促使酒精排出,上了几次厕所后,两人残留的宿醉感觉一点点消去,大脑和身体机能恢复为最佳状态。每过一秒,都更为清醒。
潜艇里白噪声隆隆,非常沉闷。秋溢按住耳朵,头靠在舱壁上拧着眉攒着眼皮,嘉伯莉娅看了便问:“怎么了?”
秋溢自己说“没什么”,骁狼却在旁边道:“敏感剂用多了的后遗症,现在神经衰弱得厉害吧?昨晚要不喝酒,肯定睡不着。”
塞舌尔群岛位于南纬4度,其中一座岛名叫杜阿佩里,他们的潜艇就停在距离杜岛的两海里处。
行动前的侦察是枯燥乏味的,他们在水下呆了一天两夜,不见天日。
放出去的都是无人机。晚上侦察时,隐形无人机用红外摄像头和热成像传输回高清数据;白天侦察时,无人机外壳涂满特殊的迷彩,能利用赤道附近高反射的日光从人眼中隐形,拍下的高清照片,能够完善作战小队的地图细节。
只是岛上的流动警卫岗哨,是很难用无人机拍摄的,不管怎么隐形,离得太近总会被发现。于是每4个小时都会派两个人爬到山上去,用望远镜瞭望,轮岗观察。
小岛已经近在咫尺,秋溢的焦躁症越来越显了出来。
每过半天,他都要给大洋彼岸打个电话:“他还在吗?”
“还在,还在。”极客们守在出租屋里,只要他问,就会起身去看一眼意念网,“He\'s still online.”
秋溢这才放心了,恢复食欲,啃下一口压缩脱水的蛋白质食物。
守在岛边72小时之后,高桥峙一检查了小队每个人的装备,再次重申:“听好了!两人一组协同行动,保持无线电安静,听指挥,不要冒失行动!检查枪的保险、饮用水充足和药品干燥,我不希望你们半路上把自己的屁股炸上天。”
“Yes sir!”两个年轻人答道。
高桥峙一说作战计划:“秋溢和骁狼代号QW,我和曼图斯小姐代号T/G。一会从后山翻上,先解决海岛西边警卫线,Q从后山翻上,守住配电箱,等我和G赶过去,再和W进攻城堡。还有意见吗?!”
“No sir!”大家一起答道。
“很好,”高桥峙一打开顶舱口,“走吧。”
潜艇停在海岸两公里处,这里是小岛上丘陵的背面,嶙峋岩石覆盖着海藻似的森林。他们乘皮划艇快速前行,下船后就将皮划艇撒气、把桨折断,埋在沙地里。
高桥带着嘉伯莉娅穿过密林,走了一段,他伸直手臂划了个战术手势。嘉伯莉娅无声地抬起枪,从隐形眼镜里将目标放大瞄准,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两个米粒大小的警卫正在巡逻。
“我左你右。”高桥的声音从加密对讲机里传来,是怪异的电子音。
“收到。”嘉伯莉娅轻轻振动声带,用喉音说话。
浓叶婆娑,光影错乱,她和高桥同时开枪,消音枪发出飞镖般的流梭声,几乎看不见子/弹,那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卫就被击中、被惯性冲倒在地。
高桥提醒道:“准头不稳,下次再压压枪。”
嘉伯莉娅笑着放下枪:“抱歉,游戏里也这样。”
他们正欲去摘下他们的对讲机,这时,耳机里传来潜艇里调度人员的声音:“十点钟方向,有条狗来了。往前走,趁他还没有发现之前解决他!”
“明白。”两人冲出密林。
秋溢用一把钩索攀上后山,技巧都是嘉伯闲的没事教他的。他在断崖上站稳后,从袖袋里拿出针剂给自己打上。
慢慢的,他的感觉明晰了起来。
周围的世界犹如被一遍遍清晰过,隐秘的存在都钻了出来,他听得到动物蹿过树枝的轻响、五十米外鸟类的啼啭,自然的气味复杂浓郁,还有自己的血液冲刷过颅骨的感觉。
秋溢一直紧绷的神经居然放松了下来,当脑子真的充满了感觉时,倒没有空隙留给烦躁和疲累了。
他避开好几个陷阱,还解救了一只被捕的鸟。顺着眼镜里的地图,秋溢很快到达了这座岛上的配电中心,他等了一会,见四下无人,便轻轻推开栅栏,用工具包里的螺刀撬开配电箱。
“找到了。”秋溢咂咂嘴,在无线电里说,“有点超乎想象的复杂。”
“收到。”海岸另一头的骁狼抬起头,目测一眼面前的灯塔,开始徒手攀岩。
他速度快得像只豹子,眨眼便爬到了树顶,攀着窗户外面的方框,骁狼用一根手指无声地拨开窗户。
“咻——”破空声过。
里面的警卫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手血。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抬头看向窗户,没看到人,但看到窗户多了条缝。
警卫一激灵,抬手按住腰间的枪,走过去,又看到窗户外飞过一块小石子。见鬼,离地三十米的地方怎么还有石头飞?
他刚走到窗户边,就听到一个声音说:“哥们,非洲吹箭。”
这一句犹如开关,警卫忽然便晕倒了。
骁狼翻进窗户,熟练地将人五花大绑,窝成一团塞到摆满监控屏的桌子底下。他鸠占鹊巢,闲闲地坐下来叉开腿,把玩着鼠标,等待来换班的倒霉蛋。
“复杂?”骁狼这时听到无线电里的声音,“一会你还要用这玩意电醒你哥呢。”
嘉伯莉娅奔跑过沙地,靴底轻盈地击打过地面,松软的沙地不仅没有下陷,还给予了她一定的弹力。
经过专业的越野训练后,她已经掌握了长跑运动的技巧,肌肉伸张收缩,像训练有素的机器,带来极其协调的和掌控的快/感。当然比起久经磨练的佣兵队长,她还是落后了他一点。
这段海岸线有五公里长,他们解决了四个警卫,立刻折返赶去秋溢的定位,那里有整座小岛的配电系统。按照计划,他们会拆开配电箱,从一团电路中揪出来两根,用正负电线接通的巨大电流瞬间唤醒柯仰。
他所在的意念舱既是刑具,也可以是催醒深度昏迷的工具。原理很简单,就是急救室里的心脏电除颤。
他们循着GPS赶到秋溢的位置,只见一片漆成白色的围栏,里面是银白色的电塔,约五米高,纺锤般牵拉着电线,连接向数十海里外的高压电塔,一直跨海连接向塞舌尔首都岛。有几股束成极细的光缆,钻入石块泥土中,钻入海床,铺进全球233个国家的互联网数据海洋。
高桥在无线电里说:“我们到了。Q,你可以出发了。”
“Copy.”周围的丛林里风声如筛,不见有人行动的声音,秋溢就无声地撤退了。
“戴上绝缘的东西。”高桥峙一和嘉伯莉娅套上早已准备好的绝缘手套和靴子,方才走向配电箱。
乍一进去,他们的头发都几乎倒竖起来,“见鬼!”
“建议你们用接地电阻测试仪测试一下。”秋溢用清晰的声音说,“刚刚我守在外面没进去,电压好像很大。”
高桥和嘉伯对视一眼,也无话可说。先按照原计划拆下避雷器,那红色的玩意一落地,空气中直接可感的电荷量顿时增加,嘉伯只觉得脸上皮肤都噼啪作响,几根碎发颤巍巍地立起来。她咬牙拉开配电箱。
高桥替她捋了捋头发,将一块黑色的解析器插到电箱里的接口上。
配电箱里并没有复杂纠缠的缆线,只有精致蚀刻的集成电路,这似乎证明下面那栋房子里有极其复杂的系统。解析器光速连通电路,往高桥手里的平板电脑传送信息,一个网状图渐渐成形。
“为什么这么复杂?”嘉伯莉娅惊讶了。
解析器足足运转了一刻钟,最后给出答案:【计算完毕!该网路有1个开关站,3个主供电源,1,002,397个节点……】
巨大的工作量轰然砸在他们面前,把两个人砸得都有点懵。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研究,线与线纠缠重叠,区域区分不明,他们手中的线路图仅仅是图,试图侵入总控电脑还被挡在防火墙外。
行动三个小时之后,阳光溢出云顶,水汽折射,刺得人睁不开眼,大地像炙烤般滚烫。
秋溢趴在山坡上一动不动,斜对面就是城堡的窗户。
他已经迫不得已换了三个地方,一个比一个远;凉咝咝的蛇缠上过他的脚踝,溪水里漫上来的蚂蝗钻进过他的袖管,这座岛是曝晒、潮闷又充满可怕生物的雨林气候。但他还得等。
与此同时,西海岸上被子/弹击倒的两名警卫竟然“死而复生”,他们爬起来,大呼小叫地冲向哨岗。
一枚球形摄像机悬浮在空中,漆黑的镜头里映着两条仓皇逃跑的影子。
对面城堡的窗户里突然喧哗起来,秋溢看了一会,低头在无线电里说:“队长,行动暴露了。”
“立即撤退!”调度人员斩钉截铁地发出命令。
高桥峙一情急之下不会操作那电脑,被嘉伯莉娅一把夺过,飞快导出建模,五指翻飞。秋溢抱着枪从地上跪起来,膝盖以下被凹凸不平的坡面硌得麻木发疼,他咬牙站直:“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不如直接行动!”
“你想干什么?!”高桥吼道。
骁狼敏锐道:“你想强攻?——队长,可以!我们本来就奔着闪电战来的,怕对方撕票!不如就强攻进去,把目标抢出来再说!”
高桥倒还算有条理,毕竟是嘉伯在满头大汗地捣鼓:“你们那情况如何?我们距离太远,没法提供支援!”
“城堡附近没有防卫。”这句话就是默认了,骁狼从城堡前面的园林里一跃而出。
他像条变色已久的蜥蜴,旁边路过的、推着洒水器的园丁女仆们看得目瞪口呆,好像看到树木草坪里的一块景观成了精。
他们眼看着这个人用进攻型手/雷炸开了大门,一声巨响,连浮雕上的天使都被炸碎了脑袋。
秋溢的厚底军靴加装了鞋钉,用钩索速降下山坡,一脚跺碎了窗户。他淋着飞溅的碎玻璃冲出门,刚上走廊,几步远的一扇门突然喷出了密集的火力:“砰砰砰砰砰——!”
秋溢吃了一惊,身体本能的反应拖着他往后走,按着对讲机道:“二楼有重火力!”
“知道了,小心!”骁狼已经冲进大厅。
那扇门里不知藏着何方神圣,炮火把门擂得木屑飞震、硝烟四起,仿佛危险的蜂巢,流出的蜜却是火/药。
秋溢还想上前,但更远处的一扇门里走出了令他应激反应全开的一幕:一架机器人轧轧走出,骨架完全由杀人武器组装,转过六根机/枪管,子/弹壳撞得整个二楼都在震动——
“咚!”秋溢翻出了围栏,狠狠摔在大厅里。骁狼赶紧把他抢了回来。
“撤退赶紧撤退!”耳麦里的声音支离破碎,因为空荡的城堡里犹如风暴,“有更多人朝你们来了!”
两人都没有想到这城堡里竟有重防。骁狼拉紧秋溢和自己的防弹衣,咬牙道:“往门口冲!你掩护我!”
掠出门廊的一刻,秋溢换了冲/锋枪拔起枪口就往上飞扬弹雨,这次是真枪实弹,狂烈的火力完全掩盖了骁狼的第二枚进攻型手/雷。他们冲出门去,巨大的爆炸震动天地。
往后山原路撤退,途中他们扔光了身上的破片弹、闪光/弹和烟雾/弹。追兵四面来袭,流弹八方呼啸,秋溢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别说停下,他连自己会不会死都不敢想!
他们冲上沙滩以后,潜艇紧急转向,升起主炮,将对面的山头一炮轰掉了个角:“轰——!”
碎石断树纷纷下坠,在海面上砸出大片水花,掩护住了四个正拼命游动的人影。
整支小队最终都返回了潜艇,但第一次行动失败了。
而且还打草惊蛇了。
潜艇里满是匆匆穿梭的人影,大家都挂了点轻伤,高桥峙一没什么事,他正拿着打印纸跟调度吵架:“我没想到……”
嘉伯莉娅留下来掩护秋溢和骁狼了,她中了两弹,医生推掉半管镇定剂,看着她绷成块的肌肉、通红紧皱的脸不断说:“放松、放松!”
“你刚刚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战斗,而且对方荷枪实弹,你只装着麻醉弹。人在这种亡命的刺激下会分泌出更多肾上腺素,调节心肌,增高血压,从而瞬间给人强大的机能提升和恐怖的爆发力。”医生一边揉她铁硬的肌肉,一边缓缓推动针管,“但你们体质尚弱,过量的肾上腺素会造成血管紧缩、心肌梗塞、呕吐和窒息,现在注射镇定剂是为你好。”
嘉伯莉娅感觉自己像头猛犸象,满头虚汗,大口粗喘了好久。
硫酸锂在体内渐渐生效,她平静下来,不再有紧张到狂躁的感觉。
她捡起防弹衣看了一眼,两枚子弹,紧紧卡在后心处,极度凶险。盯了好久,嘉伯才森然地说了一句:“看来他枪法不错?如果能碰上,我换上实弹跟他比。”
“嗬,开始有杀意了?”骁狼看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的,好像在嘲笑她之前听说“这次用麻醉弹”就开始划十字、谢天谢地。
秋溢在他们旁边,皱着眉毛说:“我还是听不见声音。”
他那件防弹衣一脱,叮叮当当,掉下来一大堆子弹头,简直收藏一样。
医生扒了他的衣服,倒抽着冷气处理他身上一大堆伤,他却还说:“我不疼,就是有点发木……感觉轻飘飘的。”
“我操!”嘉伯莉娅看了,吓了一大跳,“你是不是还打了那个什么敏感剂?你不疼?天啊,快给他打镇定剂!”
“打了!”
医生挑出他手臂里的破片,拿酒精棉一擦,秋溢终于疼得眼睛一瞪,冷风透过门牙,冷汗像蒸馏似的一层层涌上后背和脑门。
他听医生絮絮叨叨地抱怨:“你敏感剂打得太多了!镇定剂是和它药理作用完全相反的,我不敢多打镇定剂。讲道理,敏感剂应该隔30个小时才能打一次!”
骁狼扒拉开他的军衣,把针剂全掰碎了扔进了垃圾桶。
秋溢坐在那里,使劲睁了睁眼,但眼前还是画面飘忽,整个世界像潜水似的晕眩。然后,剧痛从头脑深处钻出来,像岩浆涌出地壳,淹没了整个脑袋。
“还有什么办法?”潜艇的另一头,高桥峙一还在跟调度研究电路图,研究得苦大仇深。
调度趴在那里许久。最终,她直起身,摇了摇头。
“这不像是正常的电路图。”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