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2078年》梅蕴刀

33、2078年（十五）

　　他的鼻子差点被削断了！
　　柯仰用力扯下面具，看到秋溢瞬间退出三米远，但笑眼弯弯。他脸小，皮肤幼白，笑起来孩子一般天真美好。

　　在游戏之外，秋溢居然是个蛮好相处的年轻人。

　　他没有那副杀神面目，没有毁灭气质，也没有冰冷和疯狂。
　　他是个普通的大学生，甚至是个绘画系的艺术生，说话客气礼貌，性格疏离内向，内核是温柔的。将自己的个性收敛得很好，喜欢靠近、也向来不肯伤害到别人。
　　又有种年轻人特有的可爱，眼神纯净得像面镜子。

　　柯仰莫名没了火气，虽然鼻子很疼。他摸了摸自己眼中那直挺、性/感、完美的高鼻梁，痛苦道：“你想毁我的容，这是嫉妒。”

　　秋溢一本正经道：“真对不起，没毁成。”

　　柯仰又把电焊面具戴上了，“你应该目测一下我的鼻梁高度。这是你的尺寸？鼻梁也太低了。”

　　秋溢拿着焊枪走过来，另一手拎着铁盒，“你会用电焊枪吗？”他展示铁盒，里面装着许多已经做好的小动物模型，“我明天就得交作业，还得做点别的，你帮我粘一下。”

　　“这个型号的我没用过。”柯仰戴着太空盔似的面具，瓮声瓮气道。

　　秋溢遥控打开了投影仪，蓝光束形成了一片立体轮廓罩住雕塑。他找到一个空有轮廓的位置，按照编号挑出模型，焊枪对准钢架。气状的火迅速熔融了铁架表面，模型就稳稳地粘上去了。

　　“就这样，”秋溢说，“焊枪与铁架的夹角在三十度到五十度左右就可以。”

　　柯仰试着粘了一个，秋溢打个响指说没问题，坐下继续捏黏土，捏完放烤炉，成型上色。

　　柯仰摘下面具，调整一下正要再戴上，余光却忽然落在了前方。
　　秋溢不知何时脱掉了卫衣，正半蹲在烤箱前。烤箱的暖光化在他身上，融开一片活泛的肉色。
　　他专注地等在烤炉前面，睫毛挑满金星，灵魂里渗出的光都融入了那炉膛里。

　　柯仰移回目光，开始焊接模型。他还有电工手套，不会受伤。

　　他得以近距离观察雕塑，它是贫民窟的写实，烧、杀、奸、赌、毒俱全。有妓/院、赌/场、斗狗场、地下食品加工厂，无照医生……电线和招牌纷乱复杂，蛇鼠一窝，垃圾堆叠。
　　黏土模型是各异的流浪动物，被人类残忍对待。有些煮在锅里当作一家晚饭，有些被剖开悬挂等着售卖，有些倒毙在垃圾堆边，或与人类、与同类、与一切活物厮杀。
　　贫民窟的房顶上聚集了一群流浪猫狗，浑身浴血，遍体鳞伤，而得见蓝天。
　　烟囱上披挂着一条迎风的破床单，像自由的旗帜，但高空万丈，无处可去。它们蜷缩着，在胜利后等死。

　　柯仰挺敬佩有人能费心费力做这种东西，意义是有了，但痛苦太大了，做完一个，伤肝动肺，只能大醉一场。
　　他的人生信条就是规避痛苦，毕竟生活的苦躺着就来了，何必自找呢？

　　痛苦来自于社会秩序的裹挟，来自于崩解的信仰，来自于庞大事物后强权与资本的逻辑，一地鸡毛，自卑自毁，别无选择之下只能狂欢。

　　柯仰不会说“你做这个有什么用呢？花了这么多心思，也不一定有多少人看见，看见了也不一定有改变”。就连最快乐的事，也是由一最群不快乐的人打造的，像迪士尼世界，像《超级英雄》。

　　没人能做真的超级英雄，只是脆弱的幻梦啊。

　　秋溢将最后一批上完色，吹风机吹干，看着柯仰小心翼翼地把模型粘上去，比他还认真对待。
　　他们完成了，秋溢眼神发光，仔细地打扫一遍，最后拉来一块大布盖上它，像尘埃落定的战争。

　　校园灯火寥落，夜风发凉，热闹的人流涌出来，在玻璃门间进进出出。果茶店里歌声满溢，钝重的吉他扫弦声，像温柔飘落的鹅毛大雪：
　　“あぁ雨の止むまさにその切れ间と（雨散云消的一霎），”
　　“虹の出発点终点と（便是彩虹的落地与开花）。”
　　“この命果てる場所に何かがあるって（在生命的尽头一定有些什么），”
　　“いつも言い張っていた（我坚信着），”

　　“いつか行こう全生命も未到（我终会抵达）。”

　　秋溢和他在食堂里吃饭，大吃大喝，抹了抹嘴道：“你觉得我做得怎么样啊？”
　　他比了个1，“第一印象。”

　　柯仰竖起大拇指：“牛逼。”

　　秋溢：“这还能再敷衍点么？”

　　柯仰：“我的评判标准都是能卖多少钱，你肯定更不愿意听了。”

　　秋溢吃着面笑道：“买艺术品就相当于俄罗斯轮/盘赌，有艺术家往画布里藏打火机，一成交立刻遥控自毁，让买家拿一个烧糊的画框回家。”他夹了一筷子菜，明显心情不错，自我调侃，“我这种作品是精神废品，卖了干嘛，卖不痛快祸害别人么。”

　　柯仰道：“难得人有自知之明啊。”

　　他们继续吃，秋溢把奶茶喝空，正要去结账，却发现柯仰早就留钱了，无奈地帮他把零钱拿回来。
　　柯仰油嘴滑舌：“巴结一下未来的艺术大家。”

　　“我以为你会说，”秋溢道，“什么‘你做这个有什么用？花了这么多心思，也不一定有多少人看见，看见了也不一定有人改变’。”

　　柯仰道：“我能这么扫人兴吗？”
　　他想说这种话像是你妈会说的，我就没资格了。
　　但他突然反应过来，已经嘴快完了，来不及收回了，后脑突然一凉。

　　秋溢笑意敛去，发出一个单音：“哦？”

　　柯仰：“……”

　　秋溢眯眼看着他，“你知道多少了？”

　　柯仰迅速找补道：“上次你在我家跟你妈妈打电话，感觉你不大愿意你妈管你，我随口猜的，没什么意思。”

　　“是吗，你不上网的么？”秋溢问。
　　“但我不会去刻意扒人这种隐私的。”柯仰道。

　　秋溢盯了他十秒，决定相信队友。

　　他把空杯子一放，道：“确实，我妈不喜欢我选这个专业，尽管我努力拿奖学金参加比赛，学费开销自己负担。但是……她不喜欢。”
　　柯仰小心地说：“自己的意愿比较重要。”
　　秋溢表情平静，“讲道理，我他妈不会再管她喜不喜欢。”

　　食堂里人多眼杂，柯仰决定出去说，起身的时候秋溢也起了身，但好像满不在乎似的，叼着吸管咔吧咔吧地咬，走下楼梯才从嘴里取下来。步伐轻捷，能把一切阴影都甩在身后。

　　还是个孩子。柯仰心想，敏感、叛逆、骄傲，又有点孩子气，因为自己施加的一点点恩惠就相信了自己。

　　秋溢并肩跟他走，道：“她是做编导的，想让我也混娱乐圈，她觉得有这样的资源就得充分利用。从小以她的要求教育我，以她的思维说服我。但是，我不喜欢。”

　　柯仰颔首，“嗯，谁也不是面人儿捏出来的。”

　　秋溢道：“我知道星舰想弄什么，娱乐圈只要娱乐，他们想吸引那帮娱乐至死的观众。”他摇了摇头，“我真不喜欢。我从那逃出来的不可能再回去。”

　　柯仰问：“那你是因为喜欢，才打游戏吗？”

　　秋溢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也不全是，我也希望能早点经济独立，但——主要是因为喜欢。”

　　柯仰轻声道：“那你以后不打算以艺术为生吗？”
　　他在做那些雕塑和模型的时候，骨子里灼灼闪耀，目光纯净又饱满热情，那才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快乐。秋溢打游戏时，总是充满了暴虐和锋锐，毁灭一切，仿佛绝望，冰冷得生人难近。

　　秋溢转头看他，“你觉得我的作品是为了什么？”

　　柯仰没有说话。

　　他觉得那种精神太黑暗了，黑暗到无法与其长久共处。
　　但他倾听对方诉说的时候，觉得像个悖论。

　　一切反映悲惨的作品都要先挖掘悲惨，正是因为对世界还抱有期待，人们才不惮于正视黑暗。那是出于一种大家不肯承认的爱。
　　同时又因为这种爱，使得人们对恶格外痛苦，简直到了绝望的地步。悲惨无穷无尽，恶往复循环。

　　秋溢出于希望和爱意才做出那样的作品。但痛苦是无法排解的，积压在体内……当他站在游戏里时，他憎恨世界。

　　虚幻是人们在无法改变的现状里，突破现实的缺口，貌似浮想联翩，实质是心灰意冷。当秋溢痛苦时，却是有希望的；当秋溢自由时，却是真正绝望的。
　　他只想在游戏里毁灭、毁灭、毁灭一切，一切规则，一切黑暗。

　　“痒哥，”秋溢忽然叫了他一声。

　　柯仰停下了步子。

　　高树沿路一道，绿墙枝叶繁茂，灯光星星点点地露出来，斑驳碎光打在红白相间的路标上。
　　只有轻盈的单车掠过，长发飞散，像自由的萤火虫。

　　“我不讨厌你，如果你要营业cp的话。”秋溢的瞳仁里映着柯仰，他是那么干净澄澈的男孩子，“你不是单纯的来找我吧？好像一直犹豫想说，但又很为难？”

　　柯仰沉默不语，他脑中掠过了庞大的信息量：Broxah的经历，男孩清秀的照片，网上的骂战……还有拉里的催促，佛尼卡和律师团，白纸黑字的合同。

　　“捆绑对象是你的话我不介意。”秋溢道，“但我还是不想开微博，而且……我可能还是不大听话。有时候。”

　　柯仰有一点温柔地望着他，抬起手，似乎想揉他的头；但又落下去，像对待大人一样拍了拍秋溢的肩，“没什么大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痒哥要揭开营业cp的新篇章了（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