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078年（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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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才是游戏的真正生命力。
玩家社区众声喧嚣。杠派、理中客派、死刑派、嘤嘤怪派、召唤铁拳派，按下葫芦起来瓢。
在星舰版块、超级英雄分区里活跃着的大约是三种人。
一种是硬核玩家，网游战士。他们专注于游戏本身，负责寻找bug并向官方领赏，领不到赏就带节奏，□□丸。他们的技术下无下限，上无上限，暴躁强悍，氪金大方；是星舰的硬客户，也是电竞选手或直播网红最怵的一帮灾星。
一种是休闲玩家，内容粉丝。他们打游戏随心所欲，不重名利，看取情怀，有时是图个新鲜，追随潮流而已。他们是精致的消费者，高明的审美大师，游戏只是他们现实世界的破口，但必须要具备他们心中的崇高精神和人文关怀。要是没有，也不怎么样。
另一种是人设玩家，做梦高手。他们有些粉人，有些粉战队，专注于派系斗争和东风压倒西风。还有一些人，是玩玩家的玩家，为幻想对象匹配幻想对象的奇人，负责传播大爱，耕种色/情文学。
由于这部分人创造的内容对游戏和其他玩家无益，还会带来占领活动，常常受到排挤。于是人设玩家和大爱玩家就拼命服务正主，让电竞选手们又爱又恨。
这么一群人每天制造是是非非，制造话题和热度。十有八九都是撕逼，发泄恨国恨社的愤怒。
“碎尸狂”网络工程师首当其冲。
网友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碎尸狂，一度疯狂传播他的个人信息，阅后即焚，一片狂欢。
有些人身经百战，很懂得什么样不过线，什么样叫人肉和威胁。
男，三十二岁，独立游戏开发者，在bat级别的互联网公司工作。在网上说过一些不成熟的话，干过一些谁都干过的糗事。但他落到了风口浪尖上，几乎是被扒的第二天，就有重磅新闻冒出来：
“这家伙是个反社会，开车撞过警/察！”
工程师从游戏八卦转版到了社会热点。他肢解乔蔻的片段也流散出来，网友们集体倒吸一口冷气。
除了道义谴责，直觉感受党和精神分析学派都积极给这家伙画犯罪心理画像：纹身（不像好人），秃头（猥琐），程序猿（压力大），练拳击（极具危险），还有同性恋倾向……活脱脱杀人狂形象。
北京警方发布了通报，称网上流传的“开车撞警/察”短视频系两年前，胡某没踩紧刹车，不小心把一位交警抄到车前盖上，溜了十米就赶紧刹车了。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柯仰过了好几天才发了微博，语气简洁异常。
@烤鱼烤鸭控油溃疡：没骚扰我，游戏而已。[短信截图，□□解释致歉]
由于胡某和亲友一直在微博上辩解，事情一明晰，舆论反压。恨国恨社的继续骂警方包庇，但基本没什么风波了。
任何时候，任何讨论都容易走偏。分析他gay气的歪到歧视同性恋，分析他程序猿身份的攻击理科男，扒他做游戏的歪到诅咒电子游戏业、娱乐业——甚至还攻击他是帝都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得安生。
直到一周后警方突然又发了条通报。
配图是秃头、衬衫、花臂纹身的网络工程师，正常的正面照，接着是被铐着坐进警车的照片。
警情通报简明扼要地提到了一起“三女童失踪案”，将此“疑似知情人”带回去讯问。配图疑似他家地下室，整齐悬挂了三身女孩衣物，乍看仿佛站着人，躬身在角落的阴暗里。
新闻里图片轮播，闪烁鲜艳，清晰刺眼。
堪称2078年度惊悚盛宴。
星舰立马公关，宣布要仔细排查所有选手，做和谐游戏，看和谐竞技。坚决反对游戏内外任何反社会行为。
秋溢的超话社区里有个画手太太冷嘲热讽：“排查？他们排查个屁。一开始□□有人知道是谁吗，还不是这公司自己煽动起来的，同样手段了。”
星舰的公关部稳如磐石，所有人坚信这事跟他们根本没关系。只是股票微微一卡，明天还能高歌猛进。
“超新星”选手的人气稳步上涨，网络工程师倒下，衬得众星升起。而且这次资料片带了鲜明取向，许多人被丑化庸化，将其他选手衬得光辉强大。海盗工作室里仅存的一枚硕果也遭到连累，被塑造成了卑琐胆小的反面角色。
资料片公布后几天，秋溢的粉丝和路人偏粉还其乐融融，但营销号突然带着不知从哪整的通告群刷“菜是原罪”“抱队友大腿”，一波又一波，全是人身攻击。
那几天，秋溢的热搜跟在“游戏碎尸该不该判”之后，是“电子竞技不要娘炮”。
柯仰粉丝能扒出来的料，秋溢粉丝也扒得出，闹哄哄带出了捧爱豆的气氛，因为一大半真的是被脸吸引来的。越是争论，爆的料越多，营销号和黑子都骂到了“靠脸竞技”“巨婴性格”，最后质疑到了刷票。
星舰官方这次就不怎么积极回应了，含糊不清地说“没有发现刷票现象”，三句公关over。
秋溢粉丝怒骂他们把秋溢当孤儿，这回其他选手也发声了。原来上一轮里有些表现不错的选手，因为“亡灵赌场”的开场三局被刷下来，又经历了一次复活赛，正好是4桌13人赌局还未开场的那段时间。但复活赛里胜出的人并没有组成一桌新赌局，而是成为了“行刑人”。
这也是威廉·罗兹粉丝的质疑，他们觉得威廉就是猜对了故事走向，是秋溢这个死孩子耍心眼自己赢了，不然为什么他们最后集体去悬崖的时候没有遇上一个行刑人？如果是NPC，那应该每一次月食都生成新的才对。
然而结果是，他们确实是玩家，却是被当成牺牲品，全程踩在脚下，连个正脸都没有的玩家。
“行刑人”们互相号召要集体告星舰，他们完成了合同规定的劳务，劳务费却被大幅度砍减。最后也没闹成，因为那合同里都是陷阱。
如此一波巨大的造势，不得势之人走了还被迫压榨出一波余热，得势之人被塑造得凶狠好斗，准备去面对更凶狠好斗的竞争对手。
连网络工程师这个完全的变数，也被拿来日路，成功了，事搞大了，再被星舰公司站队、封杀、如弃敝履。
代表正义的，代表利益的，居心叵测的，真情实感的，理直气壮的，委婉动听的。炎炎夏日，现实里也在上演着携手狂欢，热烈期待着黑白变化、正邪轮转。
唯有秋溢奇妙又倒霉。明明是花了重金打造形象，开头被拉出来遛，却又被大面积黑……正主还沉默不语，仿佛并不存在。
没有真实的人，真实的狂呼乱喊，群众咀嚼符号也咀嚼不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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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星舰内部也没有谣传的那么老谋深算，欢庆丰收，他们乱成一团。
财报涨了，秧子架起来了，关上门来一通分析，觉得完了。
黑山研究所的雇员们坐了一桌，星舰互动娱乐的老板们坐了一桌。
“我们觉得你们有大问题。”一位数据分析员起身分发资料。
黑山研究所是一家咨询公司，全名其实是“黑山电子游戏设计与调研公司”，他们的办公室也到处是海报、手办、骚话横幅，但干的是麦肯锡的活儿。
产品经理手扶桌边，看完资料后将其一合，面无表情。其他人都捂着脸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的。
产品经理冲他们吼道：“愣着干嘛？哭啊！”
星舰员工们坚强道：“不哭！有钱就能苟活！”
黑山的首席分析师耸了耸肩道：“但你们就快要发不起钱了。”
他不是危言耸听，星舰这几年的财报不大乐观。星舰最早是硬件厂商，研发了一系列对全息娱乐意义深远的设备，进军游戏开发后还保持着那种匠人精神，但近些年大规模扩张，行事急躁。
一款游戏的生命力最多三年，星舰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最近因为向合作竞技俱乐部强收“保护费”遇到了一系列抵抗，还得再花钱公关。
整个游戏市场的环境是竞争加剧，新项目的开发迟迟未得支付，好像所有的钱都长着眼睛，盯着《超级英雄》——这一新生态的发展势头。
产品经理干掉浓缩咖啡，露出杀气腾腾的表情：“闭上狗嘴干活！对甲方就是这种态度吗？”
大洋彼岸的拉里·斯坦福被电话吵醒。
市场部的前特效师：“快醒醒！疯了——战线拉太长了，我兼顾不过来所有事情！”
拉里面无表情地一翻身，“我还在休假，休假的第三十五个小时，读过《劳工法》吗前手下？”
前特效师：“够长了，我今年都没有离开办公室这么久过。”
拉里：“废话，你正式入职才两年，你现在还在丑媳妇熬成婆的第一步——变丑，耗着吧。”
前特效师叫道：“我们要放弃你的企划！！”
拉里一跃而起：“什么！！！”
他身上的丝绸浴袍滑落道腰，在床上一朵摊开，窗外爱琴海碧波万顷，黄昏还荡漾在一杯香槟里。拉里在身心完全放松后，骤然被拉回去，竟然想哭又想笑。
他把手插进头发里，哑声道：“为什么？”
前特效师咕嘟一声，不知吞了什么，停顿片刻后说：“战线拉太长了，他们要收缩预算，当然也要改变策略……”
拉里提高声音：“他们要怎么改变？他们还要怎么改变？他们做的是什么，还是星舰吗？那样会流失我们的核心客户群！！”
前特效师道：“你想想，我们要服务于四个定位不同的群体。他们一交叉，就是十几个新群体。他们不是互相割裂的！又不是活在游戏里！”
“你喜欢把‘星舰迷’放在核心地位，但他们是谁？他们也是喜欢玩游戏，喜欢看竞技，喜欢具体选手的无数人中的某一种……他们是唯一标准只是‘星舰’的人吗？”
“你要什么样是‘星舰文化’，什么样是‘星舰’的？拉里，这是一家公司，不是一家独立工作室！”
拉里道：“他们是这种烂俗的游戏题材都会无条件支持我们的人！说实话，你看看上一轮副本，根本没有新意，被吸引过来的全是他们——”
前特效师吼道：“但这一次不是了！！”
拉里简直七窍生烟。
他知道市场部要干什么，董事会要什么，他们被娱乐冲昏了头，不想再在日益饱和的游戏市场里单打独斗。他们要钱，要关注，要越来越多的爆炸般的新用户！
他照他们的做了，但是他太清楚了，一件事的方向不对，后面只会越来越偏，直到超乎想象。
前特效师就是这样一个人。她野心勃勃，身段柔软，聪明极了，她不招董事会的喜欢才他妈见鬼。拉里因为她的聪明和勤奋才收了她，现在他觉得她是头疯驴。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是主创，你是星舰的元老人物，你来做决定，好吗？市场部还在会议室里……需要我帮你接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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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部主管大步过过红绿灯，转过四五个街巷，来到一辆静静停靠的黑亮轿车面前。
车门打开，泄漏出复杂的香氛，吸纳了这位窈窕傲慢的女士，又扣上车门。
佛尼卡·莱尔今天穿了包身的镂花白裙，姿容若神人，星舰诸人是无缘看到这种光彩的，因为她一多半时间不在公司里办公。
偶尔见到，也让人畏惧。
但她橄榄绿的眼睛毕恭毕敬地看向面前，低颔行礼道：“请允许我向您做一个简报。”
令人惊异的不仅是她这家仆一般的神态，她用的是法语，还有那口音里微带的古雅用语，难以想象这能在谈判桌上拔刀砍人的凶徒竟能这么扭捏作态。刚才她还在会议上撕了拉里·斯坦福的脸——十七年的老员工。
但她面前的人毫无异色，自然得天生傲慢。
他静静看着佛尼卡，轮廓如月光涂抹，精雕细琢，嘴唇嫣然。
就像毒酒至烈，毒花至香，绝艳的孔雀和美味至极的河豚，长着能致人死地的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2078年（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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