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百合]》林与珊

13、遗憾。

　　岁月长情第十三篇

　　周瑾目送范雅安上了公交后，才想起来扯紧校服外套，裹住自己略显单薄的身子，她望着车身徐徐驶出自己的视线，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头，深吸一口气。

　　五月初的气温还有点凉，她把头发散下来缕到胸前汲取一丝温暖，缩着肩吸了吸鼻子。

　　周瑾倚靠在站牌边端起手臂，借牌身挡住直往她校服里灌的冷风，若有所思的回忆今天发生的事。

　　她能肯定钱包不是范雅安拿的，明显是有人嫁祸，但这个人会是谁。

　　和范雅安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换句话说，和自己又有什么误会。

　　周瑾向来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但她并不明白有一种盲目的嫉妒是看不得你优秀、看不得你幸福，看不得你与生俱来就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别人都能从中找到让她们嫉恶如仇的部分。

　　无病都能呻/吟，更何况是被现实真的压出病的人。

　　周瑾把裤兜里的钱包拽出来，数了数里面的红票子，少了三张。

　　靠，做戏还做全套，高手。

　　她继续愣了会儿神，然后才转身走进711便利店，买了瓶七喜解乏。

　　意识在冲鼻的碳酸饮料刺激下逐渐恢复。

　　唐美欣在给她钱包的时候说的话有很大嫌疑，她的确只让周瑾查看钱少没少，而不是卡丢没丢，说明如果栽赃的人不是她，至少也是这次事件的知情人。

　　你的好姐妹不都是向着你的，唐美欣这样说。周瑾也确实从这句话里尝出一点酸楚感，申宸和徐婧一个她看不懂一个她猜不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四个人之间隐约出现了隔阂，也许是曾经靠的太近，物极必反，所以古人那句“距离产生美”也不无道理。

　　也许是因为范雅安。

　　周瑾坐在门口想了一会儿，看着车水马龙的行人，顿感身心疲惫，于是拍拍裤子站起身准备离开。

　　但是她并不知道，范雅安只坐了一站地就跑下车，在附近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自助银行，警惕的扫视周围后，摸出书包内侧的钱夹，把银行卡插进了卡槽。

　　她先查询余额，在心里计算一番，又熟练的默背出一串银行卡号，把三分之二的存款汇了过去。

　　这笔钱是她之前从张月那里要回来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她给自己留了一小部分。

　　然后她拿出禁摔耐磨的诺基亚黑白机，电池扣壳的地方被她砸烂了，不过不影响使用，贴张魔卡少女樱的贴画就能完美遮掩掉。

　　她给对方发了条短信。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范雅安打印好凭条，放进破旧钱包夹层里厚厚的一摞中间。

　　走出银行，她环顾四周，迎着街边昏暗的灯光，侧身钻进一家人烟稀少的麦当劳。

　　周瑾原路走回学校西门，绕过正在翻新的宿舍楼，站在老楼下思考良久要不要找吕琳聊两句。嘈杂喧嚣的环境也就只有她这个朋友可以让周瑾真正放宽心，无忧无虑的嬉皮打闹。

　　周瑾抬头看了眼吕琳亮着灯的宿舍，又低头看了看表。

　　时间是晚上八点整，再晚些时候玲姨就要睡觉了，今天还没来得及礼佛，外婆回去一定又会念叨。周瑾摁掉手机上吕琳的扣扣对话框，慢悠悠踱着步子，笔直的穿过校园走出东门。

　　她站在慧心小卖部门口愣神片刻，不知道自己抽什么疯，可能是突然怀念初中每天放学都能吃到沾满孜然的烤肠，此时早就向她提出抗议的肚子已经空空如也。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和里面的老男人来了个深情对视。

　　大爷今天难得没看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中央一套正在放奥运场馆的建成纪录片，周瑾还是第一次看见“鸟巢”和“水立方”这两个艺术气息浓郁的庞然大物，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已经练就一身在长辈面前自动生成懵懂无知少女模式的周瑾，娇滴滴的指着屏幕朝身后大声说：“哇塞，大爷您看，咱们国家真的是繁荣昌盛呢。”

　　“哔”的一声，大爷把电视给关了。

　　周瑾的动作僵在原地。

　　尴尬。

　　“吃了没。”大爷起身收好用毛线编织的坐垫，开口问她。在周瑾的记忆里这还是大爷第一次跟他说话，声音嘶哑粗矿，果然人如其声。

　　可语气却是出奇的熟络和温柔。

　　“没呢。”周瑾收回矫揉造作的姿态，冲他勉强挤出一个敷衍友好的笑容。

　　“我煮点面，你吃吗？是你奶奶最爱吃的。”大爷转身走回里屋直到把热腾腾的面条端出来之前都再也没出现过。

　　周瑾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大爷口中的奶奶指的是给她和吕琳做烤肠的女人，继而不难推测这两位老人的关系应该是夫妻。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无端戳中了周瑾的心窝，让她鬼斧神差的没有拒绝。

　　可能是因为太饿了，周瑾想。

　　柜台到门口的过道只有一人宽的距离，勉强能够塞下一张单人椅，周瑾拍了拍已经有点掉漆的红色皮革椅子上的灰尘，坐下身，视线降低几寸，这才看见旁边的玻璃橱窗里摆放着一张像素不是很清晰的照片。

　　是周瑾用手机给吕琳和老奶奶拍得合影。

　　“大爷——”周瑾扯着嗓门喊：“奶奶去哪儿了？”

　　“走了。”大爷富有颗粒感的沙哑声线里带着一抹沧桑：“你们放暑假那会儿就走了。”

　　声音由远及近，只见大爷麂皮一样粗糙的双手捧着一个不算大的白瓷碗，香喷喷的阳春面把整间铺子萦绕出南京大排档的即视感。

　　大爷转身又从里屋端出来一只比他脸还大的不锈钢饭盆，就着刚拆包的辣条腮帮子用力一吸，把脸撑得鼓鼓的，舌头在滚烫的口腔中乱窜，呼出一团热气。

　　周瑾不知道为什么盯着老大爷的吃相，竟盯出了食欲。低头先喝了口浓郁醇香的酱汤，后背漫上一层热度，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再用筷子挑起几根面，口感细滑又筋道。她从来没觉得面条也能做的这么好吃，三两口连汤带面一股脑儿全都下了肚。

　　“走去哪儿？”周瑾把手放在胃部，满足的砸吧几下嘴留恋的回味着。

　　“去她该去的地方。”大爷把周瑾的碗放进自己碗中。

　　“您让我洗吧，做饭不行洗碗我还是可以的。”周瑾说完便撸着袖子站起身。

　　大爷冲她摆摆手：“屋里脏，别进来了。”

　　周瑾满腔热忱无处可施，百无聊赖的踮起脚尖够到架子上的牛羊配和生鱼片，又拿了几包兵卒一口脆，想了想把麦丽素和辣条也放在自己面前，最后又揣走一袋蛋卷。

　　大爷拧干抹布，看见正掏钱包数钱的周瑾，边擦拭他们刚才放碗吃饭的地方边心不在焉的说：“不用给钱了，直接拿走吧。”

　　“那哪儿行。”周瑾鼓嘴皱眉：“必须要给的。”

　　“给一块吧，就当是卖你一根烤肠的钱。”大爷笑道。

　　周瑾凑出二十块零钱放在收银台边，用垫在下面的书本压好：“大爷，您也是真的懒，就不能和奶奶一样每天下午在外面支个摊做烤肠吗？”

　　“她还没来得及传给我这门手艺。”大爷继续说：“别看简单，火候、力度、时间都要把握准确，才能让你们觉得口感适度。”

　　“别说了，我又想吃了。”周瑾撇嘴：“有点遗憾。”

　　“没有遗憾哪儿叫人生啊。”大爷脸上的褶子被他这抹爽朗的笑声牵动着往上翻扯，周瑾终于看见他弯角的眉眼居然显出几分英俊来。

　　她把手绕到柜台后面，扯下一个薄薄的塑料袋：“那您早点跟慧心奶奶学学，我还等着吃呢。”

　　“我叫慧心。”大爷平淡的说。

　　周瑾：“……”

　　“听说三街那边最近老有扒手闯门儿，早点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他眼尖的把周瑾放置的零钱重新塞回她手中。

　　“等我进了新货，你再多捧场。”大爷宽大的手掌摸上去是磨砂纸一样的质感：“走吧。”

　　周瑾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再推辞，站在门口对他挥了挥手：“那就先谢谢啦，大爷再见。”

　　老人弯腰站在台阶上，目送周瑾跳着脚穿过马路，直到她的背影渐渐因花眼而产生重影，直到她淹没在三街入口处的黑暗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

　　“再见。”大爷笑着说。

　　那时候周瑾对人生中一切事物都还不敏感，觉察不出大人的心思，更体会不到长辈的用意，但对于只能算是她人生过客的大爷来说，这一碗面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吃的舒心又满足的一次。

　　大爷转身锁门，在腰间捶了两下，佝偻着背从玻璃橱窗里拿出老伴儿与胖丫头的合影，塞进柜台里侧的行李包内。

　　没能再吃到烤肠是周瑾的遗憾。

　　没能替老伴儿最后再看一眼照片上的胖姑娘是大爷的遗憾。

　　人生中大大小小的遗憾，构成了我们对它清晰不灭的记忆。

　　周瑾从来没想过，她会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大爷，她正沉浸在美味的阳春面的余香里，因它而短暂的忘却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愉快。

　　而这场匆匆的离别，竟成了她人生面临一次又一次失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