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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问题再多也别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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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妍独自行在路上,魂不守舍。过马路时,她险些同一位骑自行车的大叔撞在一起。
满脸横肉的大叔起初有些火气,不过当他看到潘妍的神情之后,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小姑娘,走路的时候别像丢了魂似的,看着点路。现在人多车多,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家里人得多担心啊。”
随后他飞身上车,不堪重负的坐骑载着他,嘎吱嘎吱地消失在潘妍的视线里。
潘妍决定不能这样子在街上乱晃。如果因为自己的恍惚,给别人带去一场无妄之灾,那可真是害人害己,造了大孽。
她现在这种心绪不宁的状态也不能回家。凌汀人不如其名,既不喜欢聆听别人的悲欢,也不擅长安慰别人,只愿意直接解决问题。
见到她这样失魂落魄,只怕凌汀会请来姚斯芙来当救兵。潘妍不想在朋友面前永远是一副被拯救的样子,有些苦她有必要自行消化。
不知不觉中,潘妍已经走到凌汀家附近的公园。她找了一张长椅,静坐望天,灰蓝色的天空宁静而无情,从各个方向与她对视。
“朋友,我当……”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潘妍的思考能力重新上线,如果不是广告推销、保险诈骗这种广义的骚扰电话,就是钟启行或宋博打来的狭义骚扰电话。
潘妍既没闲钱,又没闲情,于是任由铃声长鸣,《最佳损友》结束后又响起,响起后又结束,她权当是欣赏音乐。
电话那头的人异常执着,陈奕迅被迫第五次开口。潘妍不得不接起电话。
“喂,姐,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是潘杰。”
听到这略有些稚嫩的嗓音,潘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上次见到弟弟的时候,他还在读高中,两个人已经有三、四年都没有联系过。
“哦,是你呀,读大二还是大三了吧,一切还顺利吗?怎么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和陌生人打电话,本想更热情一些,可是沉重的心情不允许,长时间疏远造成的淡漠亲情也不允许。
这时候,自行车大叔的最后一句话回响在潘妍的耳边:家里人会担心的。
想到这,潘妍觉得心头暖了些。毕竟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他在她最需要支持的当口打来电话,大概冥冥中有天意,哪怕两人只是闲聊几句,也可以让她卸下心头重担,放松一刻。
潘杰的声音却十分古怪,听起来比她更低落:“我本来不想打这个电话让你烦心,可是咱妈非要我通知你。”
他略顿了一顿:“妈妈得了胃癌,中期,恶性的。”
自从潘妍七岁以来,张女士就没怎么尽过母亲的职责。但是听到这个噩耗之时,潘妍还是如坠冰窖,心脏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
“那要怎么办,做化疗还是动手术切除?会有生命危险吗?”
“她的病情控制得还好,应该不致命。我劝她动手术,可她为了节省一点,坚持要用中药保守治疗。”
潘妍大概猜到了张秀华的用意,一股子绝望袭上心头:“她执意要你打电话给我是吗?”
“对,我说你是上班的人,工作忙。而我现在课程不紧,可以请假回家照顾她。家里也不是连做手术的钱也没有,可她还是不肯切除。”
潘杰说着说着,变得迟疑起来。
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小孩就是单蠢,也许潘杰步入社会之后,会捅出更多的篓子。
潘妍不失恶毒地想着。不过也难说,毕竟她对潘杰算不上了解,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呢。
然而,无论潘杰是真单纯,只是转述张女士的话,还是假天真,和张女士合谋,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潘妍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在试用期,没有年假,初来乍到也不方便请假,照顾病人的事情,可能真的要靠你了。”她缓缓说道。
“好,我这周末就回家。”潘杰爽快答应。
“那我也这周末过去看看她,手术费用我会出一部分,可能不太多,毕竟我的积蓄也有限。”
她刚刚查过,胃癌手术大概要花费三万元左右,也不知道这次回去要出多少钱。可怜她的银行卡,今天刚破万,转眼又将山穷水尽。
潘杰有些不明所以:“应该不用你出钱吧,妈只是太想你,希望你回去看她一眼。”
潘妍在心底冷笑,她想到半年前刘阿姨返还的房租,想到好多年前苦求而不得的高中学费。若是第一天认识张秀华,她还几乎要信了潘杰口中的母女情深。
“你买票准备回家吧,我的事到时候再说,我们周末再联系,路上注意安全,”
她匆匆挂断潘杰的电话。下班时她以为自己已经身处在人生低谷,没想到命运没有跌停板,时不时就会伸出黑手,把她扳在悬崖边上的手指头一一掰开。
事事不顺,处处伤心,潘妍觉得自己一定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才会投了这么一个胎。
虽说这世上比她凄惨的人数不胜数:中东人民在战火中艰难求生,贫困山区里的人们可能这辈子都不能过上现代化生活。
可那些都离她太过遥远,身边的人们都过着肉眼可见的幸福生活,她一路挣扎着走到现在,没办法不去羡慕。
潘妍在脚下垫了几张纸巾,蜷起双腿,坐在长椅上,低下头紧紧抱着膝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这个姿势让人透不过气来,然而她只有自己抱住自己才能有些安全感。
傍晚在公园散步的人不时从她身边走过,她听得到人们的交谈和欢笑。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幸福快乐的,只有她一个人挨着痛苦之神永恒的鞭笞。
一只小狗娇嫩的叫声传来,声音大概是从她的长椅下方传来。
她的长椅下方?
潘妍慢慢从膝盖之间露出脸,透过长椅的缝隙看向下方,果然有一团白色的物体。
“哟,瓜姨,你这是在练瑜伽吗?”
为她省了四百元疫苗钱的邢藩牵着灯泡,欢快地和她打招呼。一秒钟之后,他僵住不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潘妍胡乱地擦了擦泪水:“你是四川人?”
“不是啊,就算我不是本市土著也是省内的人,难道我说话有四川口音?”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瓜姨?我以为川渝人士才会用这个字眼。”潘妍不好意思再缩在椅子上,缓缓把腿放下来。
邢藩自来熟地不请自坐:“你不是阿瓜它姨嘛,我说个简称而已,瓜这个字在四川话里不是傻的意思吗,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你出言不逊。”
“那么,灯哥,你的狂犬疫苗还有几针要打?”
看到他和灯泡,潘妍就立刻为见义勇为人士的人身安全担心起来。
“你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力练就得不错嘛。”邢藩投来赞赏的目光。
“还差最后一针,十四天后在下又是一条好汉。”
他握拳作深沉状,然而打过狂犬疫苗的手臂可能还有些痛,他瞬间破功。
潘妍见他强忍疼痛嘴角抽动的样子,不禁“噗嗤”笑出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清涕。
反正最狼狈的时刻已经被人看见了,潘妍索性放飞自我,不在乎自己在邢藩面前的形象,神情自若,当作无事发生,低调地在包里翻找纸巾。
她悲催地发现,刚刚垫鞋底下的那两张纸巾是她最后的存货,早知如此她就不那么奢侈地全部用掉了。
倒是邢藩,见她处在窘境,从身边变出一包湿巾给她。
“谢谢,现在很少有男生这么精致了,还会带湿巾出门。”对于解救她于水火的人,潘妍毫不吝惜对他的夸赞。
“过奖过奖,我受之无名,如果不是出门遛狗,我也不会带这些。”邢藩指了指蹲在他脚边玩尾巴的灯泡。
潘妍这才注意到,灯泡的身上背了一只小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哎,你雇佣童工可是违法的呀,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她的好奇心被勾引出来。
邢藩解下包包,将内置物件一一取出。
“都是给它用的东西,你看这是拾便器和塑料袋以及一次性手套,还有它方便之后清理用的湿巾。我们家灯泡从小就自力更生,早早就体验了作为雪橇犬的工作。”
“你拿擦狗的湿巾给我。”潘妍抓住了话中的重点,幽幽投去谴责的目光。
邢藩正是说得兴起,大手一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随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和几张百元大钞。
潘妍瞬间将湿巾的事情抛在脑后:“莫非这就是新的炫富大法?把钱放在狗狗身上,你不怕灯泡挣脱绳索,携巨款潜逃吗?”
“放心,一切尽在鄙人掌控之中,毕竟它现在还小,没有这种腐败意识。”
邢藩此人自带盲目乐观气质,露出一口小白牙,洋洋自得地大笑。
“你这个想法其实还不错,我在想要不要送阿瓜一套。”潘妍已经在心中开展了为凌汀减负的计划,省着她每次出门时都提着一大串装备。
“在哪买的,方便透露吗?”
邢藩笑而不语,拎起灯泡的两只前脚,放在膝上:“就你们阿瓜的体型来说,我怕别人举报你们虐狗,你看看灯泡现在的体长。”
半个月不见,灯泡的确长大了一圈。潘妍不得不承认,中型犬和小型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体型差异,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破产。
邢藩抬腕看表:“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这里虽然不算荒凉,但是离马路也有一段距离,别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我马上走。”
潘妍口头答应,目送他离开。刚刚和邢藩说说话,她暂时忘记了笼罩周身的一串破事。这会子它们正争先恐后地跳出来,秀存在感。
公园里的路灯星星点点地亮起,她就着惨白的灯光仔细端详自己的掌纹,那些浅颜色的线如同江南水乡的河道一样细密凌乱,看得她眼花不已。
“您这时间概念是不是和常人不太一样,这马上可够久的呀。”
潘妍吓了一跳,几乎从长椅上跌落,她瞪着邢藩:“你怎么又回来了,突然跳出来故意吓我是不是?亏我人品好,不然非得装作心脏病发作,讹诈你一笔才好。”
邢藩静静地注视着她,看得她心头发慌。她环顾四周,只有几只野猫的电眼在树丛中飘荡。
“聊天的时候还好,会说会笑的,怎么自己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似的。”
对这位多管闲事的泛泛之交,潘妍难得地没有生出反感。
“我心里有事。”
邢藩把灯泡领到她的手边:“你这个年纪的人能有多大的事,要不要我来做你的钟点工啊?”
钟点工?她一不用人做饭,二不用人打扫,为什么有人会送上门来做钟点工?
该不会是某种不良职业的黑、话吧?
想到这里,潘妍不禁瑟瑟发抖,她不露痕迹地将手伸向手机。
“那个,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你要淡定呀。”
幸好她设置了快捷报警键,如果有必要,一秒钟之内就可以接通。
邢藩歪着头看她:“真巧,我也不是随便的人。”
随后他指着灯泡:“你什么时候见有人牵着狗来随便的?还有,你没看过宋丹丹的小品吗?世纪末的赛考类季思特啊!孩子,你的童年还健在吗?”
这还是邢藩第一次将情绪外露得如此激烈,潘妍忙证明自己虽然童年缺爱,但是并不缺见识。
“哎呀,我当然看过,你不就是想做我的心理医生吗?我一时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而已。”
“怎么,你觉得我不像吗?”邢藩真切地问道。
岂止是不像医生,邢藩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变、态一样,不过她不能实话实说。
“你看上去更像是被医生治疗的那一方。”
“你们这群以貌取人的小可怜呀。“邢藩掏出刚刚的笔记本,又变出一支笔。
“来吧,把你现阶段遇到的困难归纳总结一下,逐条写出来。不要太细碎,写几条重要的就可以。”
潘妍不知他是何用意,但还是接过纸笔,冒着变成近视眼的风险,在路灯下写出自己的困扰。
“写好了吗?不不不,你不用给我看,接下来为你的问题想解决的办法,如果特别困难就把那条划掉。”
潘妍看了看,将第一条——渴求父母的关爱——划掉,这个问题折磨了她近二十年,仅靠她自己,怕是永远无解。
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工作几次三番出现疏忽,带来了一定不良影响。
她有时候也在奇怪,明明自己有努力,但还是屡屡出错,大概是自己的工作方法有问题。她
决定去向何清圆请教一下工作方法,同时多多观察苗进的做事风格,适当取经。
困难三:得罪直属领导以及其他同事,人际关系不融洽,找不到弥补方法。
邱科长对她不满的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工作方面,这点自己可以通过努力学习得到改善。可是在为人处事的方面,自己缺课更多,她一想起跑去帮谭姐的事情,就悔恨不已。
“你说,把领导得罪了个底朝天该怎么办?”
由于邢藩不是熟人,因此她大胆发问。
“道歉也没有用,云南白药都无法治愈的那种心灵创伤。”她补充道。
邢藩没想到她写着写着突然发问,因此思索了一会。
“你是为了修复关系吗?那我只有把投其所好这四个字送给你。”
概括性好强啊,虽然不知道具体应该怎样操作,但是至少有了一个行动方向。潘妍欣然接受,至于谭姐什么的,处理办法应该不离其宗,于是她看向第四条。
四:缺钱。
今晚潘杰一个电话,预示着她即将有一笔大额支出,堤坝已毁,节流算是不用考虑了,只得从开源做起。
公务员不许搞副业,她又没有特殊才艺可以创收,看来只能走上大学时代的老路——下班之后去做家教,这样应该能缓解一下经济上的压力。
第五点是:感情道路障碍重重。她至今仍未能完全放下和钟启行的那段过往,毕竟是初恋,这就从主观上严重阻碍了她对新的幸福的追求。
最近又出了宋博这桩奇葩事件,将同事们为她介绍对象这条客观大路堵得严严实实。
潘妍着实仔细思考了一会。
看来只能慢慢忘记他,让时间淡化他在心中的影响,未来总有一天可以潇洒转身,潘妍在心底为自己鼓劲。
同时还要多多外出,参加社交活动,结识更多朋友。有凌汀这样一个反面教材摆在眼前,她深知只有走出家门,走出自己那一方天地,才有可能发现另一半。
邢藩的笔记本不大,潘妍看着写满的两张纸,心里不再是一片混乱,之前的千头万绪渐渐被梳理清晰。
“灯哥,多谢你。”她郑重地向邢藩鞠躬道谢。
“出几张纸而已啦,客气什么。”邢藩侧身避开,不受她这一礼。
“有些时候,人们就是想的多,做的少,特别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假想敌。所以不妨伸出指头,戳破这些纸老虎,你会发现,其实它们不堪一击。”
潘妍深以为是:“受教了,对了,这两张纸,我该怎么处理呢?”
潘妍见那笔记本颇为精致,担心从中撕页会破坏那本子的美感。
“我帮你撕下来。”邢藩毫不爱惜财物,手扬纸落,撕下四、五张之多,一并交给潘妍。
“要不要这么浪费,你把写了字的撕掉不就行了吗?”
潘妍心疼那可怜的笔记本,落在邢藩这个败家子的手里,被制成纸张的树木一定在大声痛哭。
邢藩摇摇手指:“非也非也,刚刚我见你写字的时候,咬牙切齿,力道之大让我担心后几页也印上了字痕。到时候被我看见你的隐私可就不好了。”
原来他还有这重顾虑,潘妍不曾料到他竟是如此心思细密,第一次对他的职业产生了好奇。
“好吧,再次感谢。”潘妍从长椅上站起,腿有些发麻,她活动着筋骨,准备回家。
“你是做什么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邢藩的表现很是从容:“你不是都说了吗,我是被治愈的病患。不过现在的身份是私人保镖,携专业工作犬,护送你回去大路上。”
见他不肯正面回答,潘妍也不再细究。二人一狗走出昏暗的公园,向着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