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行》南山孟姜

16、引狼入室 | 1.15

　　千户公馆里的命案来得突然，结得倒是难得顺利。DNA检测证实在出租房内被分尸的，正是租客杨珺本人，而微量物证专家通过对比埋尸地点、案发现场与嫌疑人宿舍中发现的蕨类孢子，也进一步证实了程耀祖曾在三地之间反复出入。证据链一旦前后呼应衔接起来，很快便通过了结案前的预审和法制审核程序，只等着将卷宗材料打包移交检察院，由其依照流程来审查起诉走刑事司法程序。

　　案子进展到这里，受害人家属也再抱不住着最后一点儿幻想，联系了江峰想要来看女儿最后一眼，刑警队一帮子小伙子老爷们儿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被差使去接待受害人家属，最后到底还是让张万里去连拐带骗地哄了何思源出这面儿，才总算是彻底让案子告一段落。

　　最后结案报告和督办件到底还是张万里亲自动手给交待出去，自然也没白出力干活的，隔天党组会上便就着网警和治安负责人选的议题，敲定了刑侦工作目前仍由张万里主持，但追加周行从旁协助。消息一出众人便议论开，说周行是局领导们看好的苗子，这是给他留位置，只等过上一年半载时限一到便升正职。也有说他和张万里认了位能耐师父，两个亲手带出来的徒弟都给提携到了中层，往后便不能接了正局邵成江的位子，起码也是个哪任领导都得给面子的二把手。

　　自然这些都是局里人背地传的闲话儿，当事者本人反倒是浑无自觉，这日当午便接了张万里电话，说是在港城街老地方订了雅间，晚上聚聚算欢迎他归队。周行本不想凑热闹，奈何张万里早料他有这一手，当即便抬出刘明义的名头来，说是师父一片心意，主角不到未免讲不过去，周行端量着话都说到这份子上，也唯有利索地应下来。

　　到下班时难得没有琐事缠身，周行扫了几个案尾，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便收拾手头东西，往文件柜里面一锁，打了辆车往市中心走。聚会的地方仍是之前去的天一茶室，就在丰益大厦正对文化宫站一片二层灰瓦楼的推拉门后。从外边看颇不起眼，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守着如今寸土寸金的老城区商业街，颇有些闹中取静独风雅的意思。

　　这院子的主人是个很有风度的小老头，用从前的话说那是老罘阳大户人家的长房长孙，年轻时也在分局做过刑侦队长，后来家里的老爷子发话，做晚辈的不敢违拗了，只能灰溜溜脱下警服继承家业。如今他人已经五十六七，过了拼事业的年纪，有一个儿子倒是三十出头正当壮年，奈何对生意毫无兴趣，在北京开了两间工作室搞工艺。

　　许是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院主人并不想拘着这些小辈儿，反正单凭市里这处院落，都足够两三代人活得宽裕无忧，他也就随了儿子的兴趣，把家中经营的矿转手倒给别人，自己乐呵呵地打包搬回老城区里开茶社交朋友。刘明义与他相差不多少的岁数，从前办案也打过些交道，众人原以为能找到这么处地方，是看着刘明义的面子，直到三两次后才知道真正跟人家称兄道弟的竟是张万里。

　　原来这院主人几年前做生意的时候叫人给赖上了，倒不是什么难办的大事，可苍蝇不咬人恶心人，那院主人自诩做事儿光明磊落，不愿轻易仗着关系压人，同官家打交道便不免碰了些壁。可巧当时叫张万里遇见，原来可管可不管的事，也是他好心和那边打了声招呼，加之人本身便占着道理，这事自然便水到渠成地解决了。

　　院主人欣赏他为人热心正派，便交下这么个小友，一来二去发现两人还真能聊到一处，于是就更有些引为知己相见恨晚的意思了。这两年纪委对公职人员风纪抓得严，队里不忙时自费出来聚聚虽说没什么，但总归饮酒闲谈，起兴了也难免喧闹，若叫有心人给捅出去总归影响不好。张万里原是随口一提，倒没想那院主人听了索性说自己这最不缺的就是空地方，他们哪天要想来了就打个招呼，想吃什么买了带过来做，这里外都是自家兄弟，他们求个放心自己也图个热闹。

　　周行已经不大记得这些事情，但听张万里匆匆说了那么两句，倒也没有觉得如何意外。进门时其他人已经到的差不多，几个先遣队员正在将第一波便携的熟食递上桌，旁边几个无所事事地也颇不见外地伸手就去拈两块尝尝。陶芷不知道在厨房里忙活什么，毛刷烤箱齐上阵，糊得脸上一口一块的白面粉，张万里从她身边经过笑了句你是真舍得用料，见周行进门也没管陶芷的回话，便招呼他先去客厅坐。

　　两个老年人正在屋中茶桌边喝着祁门红茶回忆过去光辉岁月，说起来得都是些十几年前的老人事，周行也插不上话儿，便过去跟两人招呼了声，那院主人倒是极亲和友善的人，不等周行掂量着开口，就先笑说这位小兄弟怕不大记得了，自己姓经常那个常，让他千万别同自己见外，什么时候路过想进来坐坐跟门房说句找老常进就行了。

　　刘明义在旁边小口呷着茶水，出声道：“他叫哪门子的老常，正经叫常老板还差不多。”论理儿的确该是这份子称呼，人当师父的都如此说了，院主人笑两声也不再继续话题，只说屋后面还有院子，让周行看心情随意坐坐，或者叫人带着四处去走动转转。周行自然分得清这些话儿大都客套的成分居多，便说还是去厨房里帮着打下手，两人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仍旧是品茶闲聊由他自便去了。

　　厨间在茶室往西顺着连廊走出有十四五米的位置，分里外凉热两间，本来已足够宽敞，奈何一帮大小伙子全挤在十来平的空间里，真假能炒出两道像样的菜来不好说，总之帮忙不够他们添乱的倒是十成真。眼看这么下去再过俩小时也吃不上饭，张万里当即立断开始动手往外轰人，周行去的时候不凑巧，被他师兄六亲不认地连着打包送出来，临了还往手里塞了两大碟子水果拼盘，生怕不够堵这些张嘴。

　　许是张万里精兵简政的方针起了作用，没过多久酸菜牛肉汤、青椒炒笋丝、麻婆豆腐相继端上桌，众人遂倒酒的倒酒，上碗筷的上碗筷，搬椅子的搬椅子，未片刻便收拾妥当。队里聚会就图个放松，没什么规矩，刘明义带头领了杯酒，不免老生常谈说两句感谢院主人招待，欢迎周行归队来，祝大家工作顺心之类的场面话，便交代张万里这坐副陪的要把大家都招呼好了，今晚没有大小只管吃喝得开心。

　　张万里酒量一般，向来不愁说客套话最愁被敬酒，所幸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便利落地自领了三杯，放下酒不等互敬先向众人告饶。奈何座中一帮老的小的，不能放开手脚去灌刘明义的酒，自然都把目标转向了他，有仇有怨的此时不报更待何时，于是意思过刘明义后，手里端着红的白的啤的，一窝蜂全冲着张万里使劲去了。

　　周行在旁边事不关己优哉游哉地夹菜，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隔空递过去自求多福的眼神儿。也是张万里酒没到，人群里竟还能一眼捕捉到他的神情，当下话头一转便道：“诸位听我说一句话，大家愿意跟我碰杯那是给我的面子，本来不应该推辞的，但咱今儿可是专程来欢迎周队归队，这要不把周队长先照顾周到了说不过去呀！”

　　这简直是酒桌上教科书式的祸水东引，众人虽明知他的算盘，却还是乐得来跟着起哄，当下兵分两路一拨围着张万里，一拨竟奔着周行便过去。周行当年进队时前面已经有了这差不多岁数的张万里，自然像聚会喝酒这种事有师兄扛着，他跟着意思下就好，再后来他多少的锋芒毕露却不圆滑，年纪稍小些或相似的自然不敢过来招惹他，年纪大的看刘明义面子倒也不计较，故此从没试出底来。

　　如今眼看着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便闹得再过分些也没有翻脸的道理，众人本来就跃跃欲试，张万里这句无疑便是火上浇油，直等于拿着喇叭喊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周行面上八风不动的神色难得一僵，不待他张口试图挣扎，陆名林江已经端着酒杯过来了，刑侦队里的老大哥嘴皮子利不利索虽然两说，酒量却是论瓶都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何况陆林江还是经侦刑侦两队公认的能说会道爱胡侃。

　　周行迎着那直往下淌的酒水，瞥眼他身后一排正端杯等着的，饶是再如何的不动声色，眼角也不由抽了抽：“陆副队，你前两天那案子怎么样？有需要搭把手的就说！”陆林江着实没料到他兵临城下还能来这么招围魏救赵，当下愣了足两秒方挥手讪笑道：“那什么，业余时间咱该吃吃该喝喝不谈工作。”说完却是话锋一转毫无自觉地搂肩搭背道，“那案子我还真有点儿拿不准，回头帮我参谋参谋哈！”

　　周行笑眯眯看着酒杯不说话，陆林江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杯下去也就没再多劝，转身便径投张万里那边儿去了。说实在的周行酒量不差，出事前虽然涓滴不沾，但若真放开了寻常人不是对手。可这老话儿又说回来了，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要怕群狼，饶他手有余粮心里不慌，一圈儿轮下来也觉微有些上头。好在今晚来的人里面，真正算得酒量大的不多，其他人就是跟着过来凑个热闹，眼见着灌不了周行便都极默契地纷纷抽身而退，免得劝酒不成倒把自己坑进去。

　　张万里差不多已经到了数儿，人意识虽还清醒着，但举手间明显失了准头，话也异乎寻常地开始变多起来，当然还是抓着了周行，数落他这个做师弟的以往太不厚道，分明自己酒量最好，每回还让他在前面顶着。自家的师兄再丢人也不能不认，周行无可奈何只得一边好好好是是是地答应着，一边抓紧机会卯着眼前几个盘子垫两口菜。

　　屋里青壮年居多，两个老人家也不知是怕拘着了这些年轻人，还是嫌弃同小辈儿们没得闲话可聊，没多久便去了里屋，留下外面三五成群天南海北地胡扯，越发没了规矩顾虑。周行眼看着照这架势，怕是过不了多久还得再来波敬酒的，正要寻机脚底抹油，却没有留意陶芷何时出屋去了厨房，这会儿正迎面端着盘花花绿绿的西点进来，边小心翼翼地往桌上摆放边招呼大家趁着新鲜赶紧品尝。

　　刑侦队伍中大老爷们儿居多，便不提平日里忙碌，吃食上也多半得过且过，如果不是陶芷直冲着周行过去，叫人连躲都没处可去，某便宜师父对她的评价还挺不错的。自然陶芷是全没看出来周行心里那点儿算盘，兴冲冲给大家发完了自制甜点，便亲自端了份专程留下的糕点盘送到周行面前，眼里亮晶晶地全写着师父您尝尝喜欢哪种。

　　周行口味偏清淡，原对这些高糖的甜食不感兴趣，却不好拂了小姑娘心意，又看那拼盘中色彩样式各异的，着实是叫人眼花缭乱，略迟疑片刻便捡了块颜色相对正常些的奶黄色纽扣蛋糕。却不曾想入口香醇细密，并没有预料中的甜腻，倒是软糯中带着种浓郁的奶味，也是他喝了酒后下意识想要找点儿东西磨牙，一块吃完也没多想便伸手又去盘子里拈了两块，边同张万里说着话边打量四周。

　　陶芷见他如此却是莫名激动，当下手脚麻利地把其他人盘里的同款蛋糕全挑出来摆着，招呼周行要是喜欢就多吃点儿。这简直就是二十一世纪里大写加粗的差别待遇，张万里低头看眼面前的盘子上，大约是看在自己这支队长份儿上才勉强幸存下来的甜点，到底没忍住出声感叹道：“这亲徒弟是不一样，我怎么就没摊上这份子福气呢！”

　　陶芷小脸儿一扬，压根没听出他话里的酸劲儿来：“那也是我师父会吃呀，您看着那些抹茶慕斯、咖啡布朗尼什么的模样儿精致，其实论用料还是这不起眼的起士蛋糕最讲究，我那一袋专门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奶油起士，单做这么两盘儿就用去大半截！”说着边心疼自己明晃晃拿人民币换来的材料，边不忘又往周行手里塞了两块。

　　周行原本正当磨牙饼干般往嘴里送的动作僵了瞬，迎着张万里一脸羡慕嫉妒简直没眼再看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两口咬下吞进肚里，到底没好意思现场拆台，直说自己只是单纯看这奶黄色小蛋糕朴素不做作，跟其他花里胡哨不像什么正经点心的东西明显不是一个风格。

　　自然周行的预计一点儿不差，等陶芷端来的西点吃得差不多，桌上冷菜热菜也都不够堵这些闲人的闲嘴时，队里酒劲儿上头的几位伙计便开始搂脖揽肩说掏心窝子话，讲不了两句就又摆开杯倒上酒，非拉着对方陪自己碰杯，不论男女老少的不喝不是兄弟。周行没奈何多喝了几杯，只觉浑身都燥热起来，脑仁上了弦般一抽抽地直发紧，到底连招呼都没打便径自出门去找洗手间冲把脸清醒下。

　　反是张万里这一轮休息后缓过来不少，人清醒的时候劝酒不好推辞，对着这群醉了七八成的汉子，自然是该偷奸耍滑便偷奸耍滑。直看的陶芷一脸“原来张队你竟然如此心机”的小表情，让某人仗着队长的权威，不动声色一眼神过去，直接望天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这边乱哄哄地又闹了好会儿，直到该醉的彻底醉了才算消停。张万里抽空吃了两口菜，方想起周行出去了已有好半晌，虽说身上实在懒得动弹，却还是认命地撂筷子起身寻人。酒桌上喝多了无非就俩地方，洗手间或者厨房，基本不趴手盆边吐得昏天黑地，便是窝冰箱前抓啥吃啥。张万里自忖周行酒量不至如此，拉开外面洗手间门不见有人，又往厨房看了眼，便见道颀长身影半蜷在椅子上，垂头支在交握的双手间，虽看不清楚面孔长相，但打量那身形却应是周行不差。

　　张万里心中嘀咕，却是也没有再多想，径上前拍拍那人肩头，笑道：“我说这半天没看见人影儿，合着是在这躲清闲！”说罢本以为那边会如常玩笑两句，却没想叫其一声不吭地就势扯了衣袖在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将半身重量压来。张万里剩下的三分酒意直接吓醒一半，忙不迭将人扶住了问他可是哪里不好，这一对上视线才看见周行结膜通红，冷光灯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已经密密地起了一层红疹。

　　那人似乎连呼吸都觉得不畅，手中力道又重两分，眯着眼勉强吐出三个字：“去医院。”这情状着实吓人，张万里丝毫不敢耽搁，忙摸出手机给屋里的江峰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去大门口招呼辆出租车等着，自己则屈膝躬身，找准合适的姿势一把架稳了周行便往外走。

　　周行在车里就开始出现呼吸困难肤色发绀的症状，万幸最近的医院距离商业街不过四五分钟路程，这会儿错过晚高峰时段一路上倒也没有拥堵。进门插了俩发热的队挂上急诊，值班医生初步检查询问后判断是急性过敏反应，直接打了肾上腺素推进急诊室，房门一关便不许入内了。留下两人大眼对小眼沉默半晌，张万里合计也是多余，便把江峰打发去办手续，自己把风衣一裹找了等候椅坐。

　　陶芷的电话恰在这时候打来，小姑娘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越发清脆如银铃，显然尚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张支队，我们准备回去了，刘局让我问你和周队长在哪？”走廊里安静得隐约可闻回响，张万里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周队吃不合适了有点过敏，我陪他上医院检查看看，你跟刘局说不用等我们先回吧！”陶芷一听周行不适，顿时在那边儿紧张起来：“张支队，周支队他不要紧吧！”张万里没有接她话茬：“这有我和江峰你们不用担心，要有事儿就打电话了。”

　　听他这么说陶芷只当周行是普通过敏，跟着关心了两句便撂下电话，张万里也无意再管那边情况，只垂着头有搭没搭的转起手机。这般干等了足两个小时，才听那边房门响动，张万里下意识寻声张望过去，便见名身着白衣的护士出来，翻了翻手中病历本，抬眼往空荡荡的走廊里扫视了一圈，径向自己这边走来：“您是周行的家属吧，没什么大事，就是特定奶制品过敏，以后注意点儿行了。”说完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扭头示意他可以进屋里面接人了，张万里连忙道了谢，一把抄起扔在旁边座位上的长外套，便往护士来处走去。

　　进屋正赶上当值医生披头盖脸地数落人，那边扎着条染成浅棕色的短马尾，看模样不过三十出头，训起至少与她算同龄的周行来，就跟他们训犯罪嫌疑人、班主任训班里学生没什么两样。张万里不由多看了两眼，才听清那女医生连珠炮似的话语：“前年才吃奶酪吃过敏过，病例都还写着呢，多大的人了有这么管不住嘴吗！严重过敏是非常危险的，过敏源一定注意远离，你这幸亏来的及时别不当回事！”

　　周行还插着氧气，脸色倒是已经缓过来，红疹看着也有消退的趋势，此刻垫着软枕半躺在病床上，没连吊瓶的一只手虚搭在额上，被教训得半点脾气没有。张万里忽然觉得自己这会儿进来的着实不是时候，正琢磨是先打个圆场还是赶紧掉头出去，就看女医生目光朝自己这边一瞥，也不晓得是不是单仅着一个人训不够过瘾，当即话头一转便把火力覆盖了过来：“你是亲属还是同事，不知道他有过敏史还劝酒？他这回是送来的及时没大事，真要出意外了你们哪个能逃了？”

　　她一回头张万里才瞧清楚这女医生一张鹅蛋脸儿，长得算是那种典型的温柔知性模样，偏生嘴皮子利索得紧，愣是让人没有半点儿插话的机会。张万里原还想替他这师弟解释句说前年失忆了，不知者不怪，下回儿一定注意，打量着这架势倒是讪讪闭了嘴，颇有自知之明地一缩脖，该服软时就服软该认怂时就认怂，管教训什么一概您说得对，是我们不懂事儿，下次不会了不不是绝对没有下次了。

　　许是那位女医生看他认错态度还算良好，语毕倒也没再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只交代他去大厅药房区开两盒抗过敏的药，等着吊瓶打完观察没问题回家就行。张万里端量着没事儿，便干脆先把江峰打发了回去歇着，自己又陪了一个小时，眼看着点滴打完了，那边也行动无碍再没什么不良反应，方才放心叫了个出租，将人全程护送回家。

　　到周行家小区楼下时差不多已经是凌晨，张万里怕他后半夜再有什么事情，索性借口时间不早了，要将就着跟他住晚。周行独居惯了的，无所谓多不多人，自然就随张万里心意，从柜子里翻找出套备用的床褥来。待要往次卧里面放时，才想起来当初那张小床早让他送了人，因着平日也不用，索性便改做了间运动室兼书房。于是脚步顿了顿干脆转身把东西往主卧室一扔，反正师兄弟不见外睡一床得了。

　　许是折腾半夜的疲乏泛出来，张万里已经是呵欠连天，当下也不跟他客套，裹了被子便往床头一窝翻起手机。倒是周行嫌自己一身酒气又在医院折腾半宿，索性去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方回来。进门见张万里没睡，正漫不经心地翻着本闲书等自己，刚想开口招呼一声，就看其合了书一抬头道：“还留着？”周行莫名其妙地抄了把未完全干透的短发，顺着视线又往他手里打量了两眼：“什么？”这话问出来张万里反倒只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将书本顺手往旁边床头柜一放，答非所问道：“没什么，你呀也是该考虑下个人问题了！”

　　卧室里灯光微明，周行下意识眯了眯眼，倒看清楚他拿的正是自己放在抽屉里的那本法医病理学，约莫刚才那句话说得不是这书本身便是里面夹的旧瓶盖。想了想到底不得其解，打量着时间不早也就没再去深究，只就着床头的凉白开吞了两片开回来的药，扯过被子道了声早点儿休息便关灯背对向躺下，一夜里安然无事自是不必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