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行》南山孟姜

15、引狼入室 | 1.14

　　食堂做着周四的例行菜谱，主食米饭馒头外加一盘茴香包子，菜两素一荤，酸辣白菜、豆皮木耳炒青椒和冬瓜炖排骨，另有两样稀汤寡水的鸡蛋紫菜汤与玉米面粥。饭菜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令人当意，周行沿着餐台走了一趟，到底挑着清淡的随意垫了点儿，便走楼梯回四层办公室，拉开躺椅铺了毯子，打算趁着外勤回来之前午休会儿。

　　这边刚安顿下不到半刻钟，就听走廊一阵络绎不绝的脚步声，约莫过了能有五六分钟，才逐渐地安静下来。周行转头看了眼墙壁上悬挂的钟表，指针正对十二点半，心里计算着时间尚早，索性侧过身拢了毯子继续合目小憩。果然不出小半时辰，便听有人在外面敲门，不轻不重不长不短的三下扣门声，稍隔了有四五秒又照旧是三下慢条斯理的敲击，周行起身卷了铺盖塞进大衣柜，到底赶在前面开了门。

　　外面果不其然站着一身毛背心配白衬衫的张万里。公安里多是些不拘小节的中年男人，除了开大会的时候，不说抓啥穿啥也基本都是些不用打理的运动服休闲装了事，像张万里这样无论何时都能整洁到一丝不苟的着实不多。周行毫不意外他这亲师兄会此这时找过来，又许是觉着刚起身有些发凉的缘故，回头看了眼撘在座椅背上已经招了褶的外衣，理所当然地拎过来往身上一披，便跟着张万里往外走。

　　房门关闭的低闷声响刚在走廊里落下，就听那边跟着间不容息地开口交待：“找到了，整个头骨，就在供述出的地点，往下挖了小半米，没有高温破坏的迹象软组织也还尚存，已经送去物鉴科给老何加急检验了。”周行点头脚步不停，面上并不见有明显的神情变化，只道：“加上嫌犯口供，现在还找不到其他部位的尸块？”

　　张万里摇了摇头，硬底皮鞋磕在长廊光亮的地砖上噌噌作响，一如其人干脆且毋庸置疑的回答声：“毕竟案发的太晚，能够找到的希望很渺茫，垃圾场那边儿目前也只翻出几包属于受害人的衣物来。不过还是有两个好消息，我们的侦查员在包裹头骨塑料袋的胶带上找到半枚指纹，就这部分看与嫌疑人完全吻合，另外根据监控的轨迹，在附近拾荒人家里找到了铜人摆件，比对结果已经出了，与八角山头骨上的痕迹作同一认定。而且经过组织辨认，那名拾荒者认出当时背着个蓝书包丢弃摆件后往山上去的，正好就是我们的嫌疑人程耀祖。”

　　张万里说着脚底略停了两步，回身打量周行反应：“刘局已经请了省城的专家来给这案子做微量物证鉴定，那小子跑是跑不得了，就看把他定到什么程度。”语落逆着走廊里明媚的天光，拍拍迎上来的周行肩头，语气不无感叹地说道，“你呀，这回可是又立大功了！”

　　周行倒是不在意，闻言只稍稍放慢了前行的脚步，目光平静地与对面一接，便伸手揽了张万里道：“哪里，这案子我就没接上手，从头到尾不都是你和师父在那头儿忙前忙后的调度工作，咱俩师兄弟还客气什么！”周行说得自然而然，张万里也知道他这话确属诚心，当下摇了摇头没再接茬，便跟着紧赶两步往办公大厅去。

　　除了交接材料的，外勤回来的警员们这会儿都聚在办公大厅，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收拾一身尘土，间或扎堆儿侃大山。江峰跷腿坐在桌边上不知正说什么，看见周行同张万里走进门来倒是眼睛发亮，当即跳下地，快速一理衣服招呼道：“周队，您要不说咱是真不晓得这帮文化人有多会玩儿，得亏杨珺家里摆的那套是八雅，琴棋诗画诗酒花茶好歹明白人能看出来有缺儿，这要买成了最后一组故园主题，那倚栏望月、征铎催行、登高远眺、柳下吹笛的人知道是什么玩意！”

　　众人大抵也听说这案子突破在凶器上，此刻见江峰说得夸张，就都凑近过来要听新鲜，就看周行那一张脸上波澜不惊，就着话不假思索地接道：“床前明月光、晨起动征铎、遥知兄弟登高处、此夜曲中闻折柳，初中语文课内必背古诗。”说罢意味深长地拍拍他肩头，目光掠过那呆滞的面孔，便毫不迟疑地去翻看勘验记录。

　　这简直就是官方标准的打脸，四周同事都极相熟，见状登时出声哄笑起来。江峰哪儿料想会遇到这般情况，足懵怔了有三四秒钟，才讪讪地挥手嗐了一声，边赶着左右看热闹的边找补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人那是当领导的水平咱能比吗！”他这话儿说得漂亮，周围见口头讨不着便宜，也便一哄而散各自忙事情去了。

　　张万里看着几人在那儿哄闹，笑了笑并没有阻止，只抄手往周行方向踱了两步站稳脚，正待要说点儿什么，就听得满室嘈杂之间，一阵由远及近的小高跟声停在身后：“张队您的督办单。”小姑娘一身蓝底儿金线的背心裙，怀里抱三五个夹子，正展开端着上面那份，红头朝向里，娉娉婷婷地把手一伸，便直递到眼门前来。

　　张万里只觉两侧太阳穴一跳，不用多问就知道这肯定又是有市委来的批示，或者□□人邮寄给局长的信件，经办公室一登记倒手，便要他们日内交报告答复□□人了。当下也不立刻去接，但就手指着周行冲那名小内勤说道：“看见没这是周队，正经八百的刘局爱徒，刑侦队领导，再以后有什么要签字的认准了门都去找他！”

　　那办公室小姑娘倒是实诚人，闻言立即身形一转，便直冲着站旁边的周行要签字去了。周行背倚着案卷柜，伸手接了夹子在臂弯，笑道：“你也信他那儿张口胡扯的，打电话问问政治部，你张队那才是局里下文的中层领导，我这半拉子副职只有排队等着替会的份儿，想要打下手，都还得经过人家同意，签了字也不管用呐！”

　　张万里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儿，周行这会儿亦是一副和善模样，小姑娘看着他俩人扯皮，也知道是嘴上玩笑，当即接道：“反正我们办公室的督办件儿下了单概不退货，您两位队长要商量不出谁签字，我就去找刘局讨签名了！”张万里听得有趣，跟着笑道：“看把她嘴皮子利索的，我得找政治部说说去，他们这分岗的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每回招进来的好的，都便宜给办公室了！”

　　小姑娘听出张万里打趣自己，抿着嘴笑也不说话，倒是周行开口帮了声腔：“江峰和陶芷可还在眼皮底下，让人听了不得有意见？”说完倒也不再多废话，便低头去端量手里面的督办单。案子最艰难的部分过了，张万里难得心情不错，正想回他句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但见周行那边神情微变，又不由正了色问道：“怎么了？”

　　周行应了声回神，面上倒是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对：“袁秀洁的案子，正好今上午刚在楼下碰见她过来上访。”一说张万里便了解，当下接过道：“这好多年前的案子，人就是赖上刘局了，要我说一半儿是她运气不好一半儿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话怎么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督办还得砸我手里，那回头结案报告可就交给你了！”

　　许是因人多热闹，连带屋里温度也高，周行只觉得外套有些穿不住，便脱下来随便一折搭在臂弯，一扬手笑眯眯答道：“回头的事儿回头再说！”语落不再与张万里继续说笑，只低头去翻卷宗相关的物件。窗外云微风轻晴空一碧如洗，一时将周遭喧嚣也一并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