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思故我在》萧由梨

63、番外之林璇音（下）

　　他问：“有什么事吗？”

　　我稳住声音：“进去再说。”

　　他沉默不语，于是我冷笑道：“怎么，之前不让我过去找你，现在连这里我也进不得了么！”

　　他微微笑，说：“我女朋友在里面，我不想让她误会。”

　　我不由怒火中烧，说：“宋乐笙，你非要如此吗！”

　　“这正是你想要的不是？”他的声调不自觉地上扬。

　　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说：“我承认这次做得有些过分，只是，你不该用她来刺激我。”

　　“用她刺激你？我看你是想太多！”

　　“我想太多？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哪一次不是在我要回来的时候就找到那些女人……”

　　“林璇音，你未免将自己想的太重又把她看的太轻！”他轻叹了一声，“我早就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浪费我的精力！”

　　我的脸一白，不过随即却松了口气，这才是我所熟悉的乐笙，说：“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对她是认真的吗？”

　　他淡淡地说：“我想我没有向你报备私事的必要。”

　　我这时已经不在意了，说：“算了，你还是快些将她打发了才是。”

　　他的身子不由一震，说：“我说过，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我将声调上扬，“你以为我会认同？不过，你这样倒是让我对她更有兴趣了，或许我该找个时间看看她……”

　　说完，我转身离开，乐笙站在原地，直到我上了车，他才上前。

　　“璇音，一一不同。”我的心猛地一跳，他深深看我，“所以，现在我……”

　　“够了！”我只觉得全身冰凉，急急打断他的话，“我要回去了。”

　　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落荒而逃。

　　乐笙，他犹豫了，为了那个夏唯一，他竟然犹豫了！

　　我再无法冷静，于是约了夏唯一见面，只是没想到，她既然是那个在店里遇见的笑容明媚到阳光都为之黯淡的女孩，我不由笑自己或许是太紧张，她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可是当她气定神闲地坐在我对面后，我知道不能大意了，她慢条斯理地看着我，长长的微卷的黑发掩住左边的脸颊，竟是优雅到无懈可击的姿态。

　　在你来我往的交谈中，她一直冷静而自持，若不是那些照片，最后脸色惨白踉跄离开的，绝对不会是她。而且，我没有忽略她最后一句话：“宋乐笙宁愿要我这个所谓的替身也不要你，你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内心最脆弱的那处被她一击即中，而事情往往是这样，越害怕越发生。

　　傍晚，乐笙约我见面，我有无数揣测，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

　　“璇音，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我的脑子轰隆隆地响，几乎是用尽力气才能上扬嘴角：“乐笙，不要与我开这种玩笑。”

　　他抬眼看我，眉头微皱，沉声说：“你知道我从不拿这种事做笑资。”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情绪开始激动，“乐笙，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他的眼睛里明暗不定，问：“璇音，我们真的是好好的吗？”

　　我刻意忽略他话里的另一层含义，几乎是有些蛮横地说：“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我们都是如此，可你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还是说因为夏唯一，是因为她对不对？”

　　“这不关唯一的事。”他迎上我的目光，良久，叹了口气，说，“璇音，我累了。”

　　那语调，竟是万分疲倦。

　　我搁在桌上的手指忍不住发颤：“累了！？”

　　“正如你所说，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样，但是，你可曾想过，我们一开始，想要的并不是这些。”乐笙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某处，语调缓慢，“我们都太骄傲，过去的六年，有无数的机会，只要你我后退一步，只要我们任何一人愿意低头，那么，所有的事都会不同。可是，我们有太多的顾虑，最初的伤害，让我们失去了那份勇气，甚至于在深知对方心意的情况下，却依旧彼此对峙……”

　　我无法否认，有些艰涩地开口：“那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当初太年轻，所以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

　　乐笙淡淡笑，仿佛叹息：“一步错，步步错。因为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来逼对方低头，所以即便知道会让自己万劫不复，却还是义无反顾。璇音，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憎恨过去那些荒唐的日子，看不见未来又找不到出口，可我始终无法释怀，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就只能这样下去了，或者说，就打算这么下去了……”我猝然抬头，直直看着他，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柔软而明亮，“可是，唯一却出现了，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那么闯入了我的生活。”

　　“可是……”我的眼睛有些发酸，急急打断他的话，“可是过去你也有过很多女人，夏唯一不该是个例外。”

　　“是的璇音，我不能否认，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以往一样，不过是抱着玩玩儿的想法，在她的身上寻找你的影子。不过，随着相处日子的增多，不安内疚和惶恐，这些过去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开始充斥我内心的每一处……”乐笙的嗓音中有着难掩的懊恼，“唯一是在太美好，她的世界纯净得让我无法不自惭形秽，因为家人朋友都以爱善待她，所以她亦只能以此揣度别人，可她却不知道，以爱为名守在她身边的我，竟有着那般不堪的初衷。当她用那双澄澈不带半分俗世尘埃的眼睛望着我，大声说爱我的时候，我的心怎能不为之震撼？！我曾想过在还没有让她受到伤害之前停止，可我……我竟舍不得，我放不了手。”

　　“你舍不得她？”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那我呢，我们之间的过去呢？”

　　“璇音，我曾深爱过你。”乐笙看着我，“在失去母亲的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是你填补了我的岁月，可是，我们却没有在最恰当的时间相遇，当时的我，无法接受父亲的安排，无法接受你有计划有目的的爱恋，而你，亦无法接受我轻易地放弃你……只是，即便有机会重来，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抉择，因为到如今，我依旧放不下母亲的死。”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所埋怨的是什么，不错，我恨他当初那般轻易地放手，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已经不再介怀，因为我早知道他母亲在他心目中的重要位置，之所以还与他僵持，不过是想再次听见他说爱我，而绝对不是得到现在这种结果。

　　“乐笙，我们可以重新来过的，我们……”

　　“晚了璇音。”他打断了我的话，“我们之间的爱，早已经被多年往复循环的伤害消磨殆尽，只是一直以来我们都不肯承认，更不甘心失去那份仅剩的美好回忆，所以才纠缠不放直到现在。”

　　“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我摇头，眼泪落在手背上，热得发烫，“若是早已不爱，你又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

　　他说：“因为，我的心也是到如今才被别人真正叫醒。”

　　“别人？”我的眼泪不停地落：“明明是我先遇见你，明明是我先爱上你，不是她夏唯一！”

　　乐笙的身子微微一僵，眼神哀伤却坚定：“璇音，爱从来无关先来后到。”

　　我如遭雷击，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乐笙将那枚他曾视若珍宝的黑晶戒指放在我面前：“璇音，该结束了。”

　　说完，他起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我终于意识到，我最爱的男子，他是真的打算离开我了。

　　我猛地追出去，哭着说：“乐笙，不要走，我再不任性再不看别人，你不要离开我……”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始终没有停下来，我从身后抱住他：“允默允默，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允默，不要走……”

　　乐笙一直沉默，后背僵硬，片刻后，他终于拉开我的手，转过身，声音有些沙哑：“璇音……”

　　可不过才说了两个字，他便猛地收了声，脸色瞬间苍白，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了街对面的夏唯一。几乎是没有作任何思考，乐笙慌乱地往对面走去，丝毫不在意川流不息的车辆。

　　等我最终过去时，他正惊惶而专注地安抚着夏唯一，不过半日，夏唯一那头美丽的长发已经不见踪影，我知道，她很在意我所说过的话，于是我不过说了一句话，她便推开了乐笙，像只受伤的小兽般防备而绝望地哭喊，脸色惨白如雪，黑琉璃似的双眼亦没了光彩，最后，颓然倒下。

　　看着她如断翅的蝴蝶般坠入那个叫做纪岸风的男子怀里时，乐笙的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凄凉与惨痛，我的心，骤然失温，但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一丝希望，如果夏唯一离开了，我也许就多了一分机会？！

　　只是我没有想到，从被送进医院开始，夏唯一就再没有恢复过意识，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乖巧漂亮的如同最精致易碎的瓷娃娃。纪岸风寸步不离地守着夏唯一，不给乐笙半点靠近的机会，所以到后来乐笙连见她一面都成了奢望，只能日夜守在病房外。

　　虽然用了最好的药，请了最好的医生，夏唯一依旧不见好转，她一日比一日消瘦，最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得知这一消息，纪岸风几近崩溃，而乐笙只是沉默地走入病房，楚楚地看着夏唯一，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雪白的被单上，晕染出一朵朵灰色的花朵，亦落到了我的心上，烙下再也抹不去的痕迹。

　　“一一，一一……”他只是唤她的名字，那么轻那么柔，像是怕惊扰了沉睡中的她，可才说了一句，便轰然倒地。

　　等他醒来，夏唯一早已经消失不见，不错，就在他昏倒的那天，我无意中撞见夏唯一被军区的车悄悄带走，医院对此守口如瓶，我亦缄默不语。乐笙像是疯了一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动用所有的关系人脉前去打探，可始终没有结果。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的心像是被处以凌迟，每呼吸一次，心就多了一道伤口，终于不忍，于是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一切，却不曾想，这成了我最大的痛。

　　几经周折，乐笙终于知道夏唯一的消息，可她马上就要离开，乐笙赶去机场，却在半路出了车祸，肇事司机因为疲劳驾驶所以窜道，乐笙避让不及，两车撞在一起。

　　虽然乐笙受伤后一直未醒，但幸运的是医生说他伤的并不严重，我放心不少，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震惊。

　　他说：“医生，我想我看不见了。”

　　后面的日子，宋伯伯跟方雅恺找了最知名的医生为他诊治，结果却是一切正常，唯一的可能，那就是心理作用，是乐笙厌恶了自己这双眼睛，所以选择放弃。关于这个解释，所有人都无法接受，但相较与我们，乐笙平静的可怕，他买书，他学习盲文，他尽最大的努力去适应那个黑暗的世界，我不由怀疑，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要恢复视力。而且从醒来后，他再没有提起过夏唯一，也任由我待在他的身边照顾他，只是越发沉默寡言，可我知道他只是在硬撑着。

　　夜里，再次看见他怔怔地坐在书房里，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了，再无法忍受，我喊道：“乐笙，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他没有看我，轻声说：“我只是睡不着，你不用管我。”

　　我的眼泪又开始落，在最近这段时间，我几乎将过去六年的眼泪都流尽了：“宋乐笙，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我！她已经走了，她离开你了，现在在你身边的是我，乐笙，你的心，你的心难道真的感觉不到我吗！”

　　他终于转过头来，墨玉般的眼睛没有一丝光芒，苍白瘦削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可看上去却是浓郁的无望与哀戚，他问我：“璇音，我……还有心吗？”

　　我跌坐在地，如果真的有心碎的声音，我想我听见了，再无法言语，最终用额头抵住膝盖，哀哀哭泣来，我知道，我是真的失去乐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