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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宫阙参差落照间 ...

  •   大庭广众之下做热身活动,对一个侯府小姐来说是不怎么雅观的,所以萧子胤还算比较贴心地示意众人回避目光,而他自己也转向标靶。一旦握上弓箭,沈蕴羲都开始有些怀疑,这真的是刚才那个怼自己的萧子胤?

      只见他侧身跨立,边做示范边逐步讲解:“初学者射箭,首先要找好站位,侧身,与标靶同线,跨步,确保如何用力都不会偏移。右手开弓,弓箭搭于左手食指,弓弦勒至下颌骨处固定,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瞄准靶心,发箭果断即可。”

      话音刚落,一支白羽箭已携破空穿云之势,正中红心。不管看几遍,都是很漂亮的身手。沈蕴羲虽然不知道当世其他人的水平,倒也还是商业夸奖道:“殿下不愧有后羿再世之名,果然箭威捍天。”

      “你这样的奉承话我听得够多了,只觉得倒胃口。”萧子胤轻蔑道,“筋骨松得差不多了,你过来拉个弓给我看看。”

      沈蕴羲压下心底一丝丝不安,从令容手中取了弓箭上前,毕竟是木制品,现代反曲弓的重量是不能与其相提并论的。她依着萧子胤的话,弯弓搭箭——不得不说这具身体的力气实在有限,纵使她听懂了技巧,实践起来还是难度不小。她勉力将弓弦固定住,瞄准红心,松手,长箭离弦而去。

      良久,沈蕴羲都没有听见中靶的声音。左右一看,也不见有箭的踪影。却是萧子胤皱眉伸手指了指距此十余尺之处,轻嗤道:“看来沈小姐真是勤俭持家,还为我省着这靶子呢。”

      “……臣女技拙,让殿下见笑了。”沈蕴羲下意识地赔罪,忽又觉得他这话似乎有歧义:给萧子胤省靶子,怎么能算是她勤俭持“家”?

      看她面色有异,萧子胤也发觉了自己的语病,别过头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她再举弓,又道:“你的箭头过于向下,加上后劲不足,所以射得不远。你将右臂稍稍下压,左臂要伸直。”他伸手弹了弹她的手臂,督促她将手臂绷直,“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

      说时迟那时快,白羽箭倏地射向标靶,虽然不在正中,好歹也算是上靶了。沈蕴羲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听顾流霄在旁边凉凉地嘲讽:“嗯,差不多比得上我六岁那年射箭的结果了。”

      沈蕴羲背后一寒——她忽然想到,她悲惨的学习生涯似乎才刚刚开始。

      她看着萧子胤的神色,想说这人或许并不是故意为之,而是尖酸刻薄已经深深植入他的骨髓,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而自己只是很不幸地被玄帝阴了一把,她甚至能想象到,当今日学箭时发生的事传进龙清宫,玄帝会露出怎样幸灾乐祸的笑容。

      果不其然。

      “手臂压低,跨步太远,重来。”

      “这样的力气你是这么快就从六岁长回五岁了么?”

      “若不是知道沈小姐是高阳侯沈将军之女,我还真以为是翰林院蒋家多了个女儿,娇气劲儿比起我那风一吹就倒的二嫂也不遑多让。”

      “……”

      种种讽刺嘲笑,终于是在安妃周氏的大宫女到来之后稍稍止歇。若非沈蕴羲早有吩咐,只怕令德几人就要上前打抱不平了。不过她时间一长倒是已经麻痹了,只管跟着自身的步调一点点改进,随萧子胤怎么说,左耳进右耳出也就是了。

      那宫女年纪不轻,衣着打扮亦超出身旁诸人,想来是安妃的陪嫁。果然她只是上前行了常礼,恭恭敬敬道:“奴婢浅语,奉安妃娘娘之命,请殿下和沈小姐移步罗敷宫用膳。”

      “浅语姑姑辛苦了。”一贯牙尖嘴利的萧子胤对浅语那样客气的态度,也证实了沈蕴羲的猜想。而他再次看向沈蕴羲时,眼神里已收敛了许多锋芒,只是似乎仍看不惯的模样,“沈小姐当不介意?”

      “当然,当然,客随主便。”沈蕴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静甜美,“不过为免失礼,请容臣女先去洗漱更衣。”总不能带着一身臭汗去拜见后宫娘娘吧?

      这要求并不过分,很快便有一个嬷嬷上前来,道了个万福,“已预备下给沈小姐浣洗的偏殿,请沈小姐随奴婢走就是。”

      “有劳嬷嬷。”沈蕴羲微微颔首,又对浅语道:“请姑姑稍待,我即刻便来。”

      浣洗的偏殿其实是一个小小的轩馆,名为“舜华阁”,修建得精致小巧,似乎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推门进去,入目便是一个热气腾腾的桧木桶,里面居然还放了玫瑰花瓣,可见这云霄殿除了主人,其他人还是很通情理的。

      这样的贴心让沈蕴羲疏解了上午所有潜藏的不快。令德令言守在门口,令容令功齐上阵,五分钟的战斗澡,洗去一身劳累过度的汗水。令容快手给她梳了一个未出阁女子的垂鬟分肖髻,换上带来替换的浅紫色绣游鳞望仙裙,鬓上斜插一支镂空蝴蝶金步摇自矜身份,也算不辱没了沈府嫡女的名头。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沈蕴羲便重新以世家贵女的姿态回到萧子胤面前。他似乎有些讶异眼前人的风格转换如此之快,不过很快就别过头去。

      “叫姑姑久候了,咱们走吧。”

      从云霄殿过越虹桥至后宫,几乎纵贯了整个皇宫。而罗敷宫位于内廷东南角,距玄帝的龙清宫不算近,宫室却修建得大气磅礴,自成一体。踏入正殿,更可见奇珍异宝罗列无数,想来萧子胤虽然不是四王之一,但有太傅周诚做后盾,玄帝对他和安妃都是极为宠信的。

      至殿中,沈蕴羲在萧子胤身后半步屈膝拜倒,叩首道:“臣女沈聆欢拜见安妃娘娘,愿娘娘长乐无极。”

      萧子胤亦道:“儿臣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

      上首有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传来,沈蕴羲谢恩起身举目望去,但见一个三十来岁衣着华丽的柔弱妇人,似有西施黛玉风韵,纵使盛妆亦难掩面上惨白之色。她面前一左一右分别是萧子胤和沈蕴羲的位置,主次分明。

      “入座吧。”安妃恬静微笑,“这里没有外人,沈小姐也不必约束。本宫也不知道你的喜好,便随意预备了一些,沈小姐莫嫌弃就是。”

      “娘娘厚爱,臣女不胜荣幸。”沈蕴羲捡了右边客席坐了,桌上的菜色都是宫廷的样式,甚是精致,是年轻人会喜欢的酸甜口味,可见是用了心的。

      主客落座,就该开席了,本来沈蕴羲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免得多生是非。偏偏安妃不动筷,她便只能等着,良久,只听得安妃噙着一丝笑意问:“沈小姐今年芳龄几何?本宫娘家有一位侄女,似乎与沈小姐年纪相仿,很是熟识。”

      骗人!沈蕴羲腹诽,她就不信了,玄帝当着那么多人说了要自己做儿媳,后来又让萧子胤教她骑射,安妃这个做母妃的还不把她的生辰八字都查清楚?旁的不说,就是今日云霄殿的种种安排,会是萧子胤那毒舌男自己预备吩咐的?

      “娘娘说的是静姝姐姐吧,臣女今年十三,比姐姐小上两岁。”沈蕴羲和静笑道,眉目温婉,“臣女家中倒是有一位长姐,与周姐姐同龄,只是一直无缘相见罢了。”

      高阳侯只有一位嫡女,沈蕴羲口中所说的“长姐”是何等身份便不言而喻了。安妃略略尴尬,转而岔开话题:“有缘自然就会相见。便如沈小姐,本是皇子们的表妹,可这些年也难见上一面。等缘分到了,可不就借着皇上的寿宴都见到了?可见有时候缘分天定,该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

      言罢,她的目光往萧子胤身上一引,态度已经极为暧昧了。聪慧如萧子胤,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偏偏他却只是皱着眉若有所思。

      他装糊涂,沈蕴羲却不能不回答,只得含笑回道:“臣女的母亲常说缘分天定,但事在人为,不必一味依赖于缘分之说。诸位皇子都较臣女年长,正是为衍国出力的时候,见得自然少些。贵妃娘娘本是臣女的姑,这些年臣女却也鲜少见到北海王殿下呢。”

      “这……这话倒是不假。”安妃勉强撑持着得体的笑容,犹不死心:“郡主将沈小姐教养得聪慧灵秀,本宫看了很是羡慕,只可惜本宫没有女儿缘分,也只好学学成妃姐姐,希望以后能有一位好儿媳,再得个端庄淑惠的孙女承欢膝下了。”

      沈蕴羲心想这事是没完了,加上腹中饥饿不已,语气便淡漠了些许:“二皇妃出身书香世家,自然教得小郡主也是聪明伶俐。”她乜一眼萧子胤,“殿下是俊杰英才,未来的十皇妃必定也是书香贵女,温文尔雅,娘娘的好福气在后头呢!”

      这样连番的不搭茬,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萧子胤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安妃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母妃说了这么久,还是先用午膳吧,这菜都要凉了。儿臣午后还有要事。”

      对于他的反应安妃一开始是不悦的,儿子当着外人不顺着自己。不过仔细想想前几日沈贵妃的话,高阳侯和萧氏对与皇家联姻兴趣不大,便也罢了。左右还有北海王在呢,与其她在这里勉强撮合,倒不如让孩子们自己去接触,可能反而会好些。

      想到这里,安妃便“呀”了一声,温和道:“都怪本宫,浑忘了沈小姐学了一上午射箭,只顾着与沈小姐谈天说地。沈小姐请随意。”说着便下了筷子,等她用完第一道,沈蕴羲与萧子胤才开始动筷。

      已经冷掉的一餐即便再丰盛,也是食之无味了,遑论一同用膳的人还藏了这许多心思在里面。沈蕴羲草草用了些素日还合口味的菜品,喝了一小盅飞龙汤便罢了。

      饭毕,就着旋覆花汤漱了口,沈蕴羲与萧子胤便告辞。因为刚用了午膳,回程走的不紧不慢,算是消食。

      萧子胤闷着头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回了云霄殿后殿,他才在那一丛凌霄前驻足,沉吟道:“今日沈小姐只当我母妃什么都没说就是。”

      这算是少有的毒舌男软化?沈蕴羲很想不厚道地笑一笑,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表情,神色如常道:“今日罗敷宫赴宴,臣女只记得安妃娘娘关怀备至,并无不妥之言。殿下宽心即是。”

      萧子胤偏头看她一眼,不禁勾唇轻笑道:“好,沈小姐是聪明人,不必我再多说什么。”他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午膳刚过,不宜多动。记得上次寿宴我曾与沈小姐有约,不知沈小姐可带了箫过来?”

      果然如此。

      沈蕴羲暗自轻叹,招手让令言将玉箫取出来,平静道:“殿下有命,臣女不敢不从。然寿宴上之事臣女乃无心之失,殿下宽宏大量,想来不会与臣女计较。”

      “如果我偏要计较呢?十七年了,可从未有人说过我宽宏大量。”萧子胤讽刺一笑,唇边掠过一丝浮凉,“午间闲逸,不如沈小姐吹一曲来听听?或者我听过曲子,会消消气也说不定。”

      沈蕴羲已有准备,虽然她并不在乎萧子胤消不消气,不过未来学骑射的日子还很漫长,不必在这些事上争执,遂从容问道:“殿下想听什么?如不嫌弃臣女技艺浅薄,臣女愿意一试。”

      萧子胤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想了片刻,便一瞥那凌霄道:“沈小姐爱阆风先生的诗,便知阆风先生此生最恨莫过于山河破碎,吹一曲郭楚望的《潇湘水云》如何?”

      郭楚望所作《潇湘水云》是琴曲,萧子胤所说的应是其中《泛沧浪》一首,常用箫来吹奏以为《潇湘水云》序曲。曲不算难,只是用箫吹奏总有悲音罢了。

      不过此处没有外人,不需要忌讳,沈蕴羲便执了和田玉箫在唇边轻轻吹奏。见到云水奔腾的景色,便引起对外敌入侵、时势变迁的愁绪,这样的情绪沈蕴羲是难以体会的,只好“为赋新词强说愁”。

      待到一曲终了,沈蕴羲略感可惜道:“太平盛世,明君当政,臣女并不能与郭楚望感同身受,怕是难让殿下可心。”

      萧子胤这次倒没有那样失神,看着沈蕴羲遗憾的模样,下意识安慰道:“是你这箫不好,比不得皇宫中的。”说完又自觉这话过于亲切,连连咳嗽,想要缓解尴尬。

      沈蕴羲忍不住噗嗤一笑,虽然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拉不出屎还赖地球没有吸引力了,不过萧子胤肯说这么一句已是难得,便道:“臣女的箫原也是外边儿买的,自然总是比不上那日的紫玉玲珑箫。只可惜八皇子说那是他故人之物,臣女不好向舅舅求了来,终成遗憾。”

      “八哥的故人?”萧子胤皱皱眉,面色有些高深莫测,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倒也罢了。”

      沈蕴羲这才想起素日里好像听人说起过,那位八皇子萧子胥与北海王萧子朔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连带着萧子胤自然也不喜他,遂另起话题:“臣女拙技,原不需要太贵重之物。时候不早,下午的修习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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