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四章·高下 ...
-
静谧茶室,茶香袅娜。
该茶馆于国都内少有的僻静之地,外观朴素,陈设开阔,颇有返璞归真之意。馆内侍奉者寥寥无几,褚阳少有见到几个,皆是气度内敛,步伐稳健。
“请仙子试试这沉香云雾。”
褚阳淡淡颔首,在侍立一旁的茶博士未来得及反应时,便抬手熟稔地执壶倒茶,素手翻飞下,“凤凰三点头”。
这第一盏“凤凰三点头”,褚阳掐起盏沿,虚托盏底,推向身侧云中君。
“请。”面纱下,褚阳发出的声音是冷的,可茶汤上氤氲起的雾气却是热的。云中君有些诧异,虽不知这一番手势的由来,但毕竟他也推测出这算是表敬意,而褚阳,素来对他是睥睨之态。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接过茶盏,看着在热气下,褚阳的双眉被染成黛色的远山。
这个女子,有着不符合她慑人眼神的澄明样貌。
与他怀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坐在对面的闻人铭。他见褚阳敬茶云中君,心下也是微楞,复又见褚阳又倒了一盏,微掀面纱,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只没有给他沏。
闻人铭也不恼,示意茶博士奉茶,道:“仙子是懂茶的,还请你赐教。”
“经年未品好茶,忘了滋味,不敢妄抒己见。”褚阳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回答,“只这茶馆,倒有天枢阁的作风。”
褚阳的意思不算隐晦,直接道出这茶馆是天枢阁的情报交易处。
“仙子以为天枢阁的作风如何?”闻人铭瞥了一眼身侧茶博士,含笑问道。
“自然同你无二。”褚阳抿一口茶,“藏器俟时。”
“我记得,仙子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仙子摘下面纱,是为了什么。”闻人铭顿了顿,“我曾两次见仙子真容,第一次仙子有动手之意,第二次么——虽是我开价,但仙子干脆利落,显然是所谋乃大。如此看来,摘了面纱的仙子,就不是清冷绝尘的天上人了。”
关于面纱的问题,褚阳本是用以勾起闻人铭对自己的兴趣,好让她能多了解天枢阁,本没有什么意义,不过他说的解释,倒也贴切。
闻人铭继续道:“莫不是,景行宫贵女的名头是虚,仙子想入大元帅府是实?”
褚阳微微侧了侧外眦,知道他口中入大元帅府的不指做皇甫令的妻妾,而是指搅动朝局。她轻嗤一声,回答:“真假虚实,凭何以断?”
云中君静静听着这你来我往的试探与交锋,只端着茶盏作壁上观。
“以我心来断。”闻人铭答得干脆,眉目间凝着一丝锐气。
褚阳则道:“心有偏颇,或一叶障目,或一孔之见。阁主当如何?”
“当识天下以持慧目,格万物以诘清浊。”
“若天地将顷,清浊混沌,阁主又当如何?我昼行于世,自然自受果报,阁主何必要看我虚实呢?”
“品茶论道本风雅,方才在下失言,闻人铭向仙子赔不是。只是未想到仙子道行匪浅,道理惊人,我实在叹服。”闻人铭凤眸一转,笑意重浮,“从来佳茗似佳人,须以心相待,方有滋味,看来是我轻浮了。”
苏轼倒是同他写过一样的诗,褚阳微怔了片刻,微错面纱,倾茶入喉。那浓郁的清香扑鼻入心,滋味初苦后甘,清甜醇厚。沉香云雾是这世界有名的极品绿茶,自然无可挑剔。
她敛眸回道:“论道就免了,若我是景行宫掌门还好说。”
“道于彼心。”云中君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一贯比笛箫更清郁,比琴音更顿挫,在这小小茶室里,也如行高山峰峦之上。
褚阳悠悠地说:“‘道可道,非常道’。然我心无道,若有,亦不可道。”
云中君侧首看向褚阳,她眼睛里青白与墨色混沌,像极两仪轮转,虽然说的是极狂妄的话,但语气平静得冷漠,让人感觉像是真理,这让他更为心觉怪异。
此时,去提清水的茶博士回来了,那壶不是茶壶,容量大,陶瓷制,看上去也沉。褚阳观察着这茶博士的一举一动,包括他拿壶的手、走路的脚和放壶于桌的声音。
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习武之辈,却是个内家高手。
“多谢。”
褚阳随口道谢,收回视线,余光却见那茶博士抬壶的手一抖,壶身一带,猛地向她扑来——
她微眯了眯眼睛,运气于左臂,挥袖振开迎面而来的水,又出右掌,稳稳一推,将那陶壶推向对面的闻人铭。
陶壶来势汹汹,其中力道,若砸向要害,非死即残,只是令闻人铭惊异的是,那陶壶只像被轻轻推了一把,完好无损。
凝神之下,闻人铭起身避水,又在陶壶将离桌沿的那一刻,反手一抓,他向后撤步使力,陶壶便按在了桌上。壶中水声叮啷,闻人铭按陶壶的壶口,已然碎了一角。
水花四处落下,散在褚阳和闻人铭四周地上。她看了眼云中君,方才她明明看见有部分水花飞溅向他的方向,却不见他身上有丝毫水渍。看来,他是不需动作,便能以气相御。如此,高下立见。
不过……这毒留到现在,好像对他功力的限制在慢慢退去。
她收回眼神,看着茶盏,道:“闻人铭,你这是何意?”她问话的语气极沉,以至于听起来有些沙哑。
闻人铭抱拳施礼,道:“在下不愿欺瞒仙子。仙子藏剑意于身,武功莫测,我有意与仙子结交,因身份故,慎而虑,方行此举试探。”
褚阳扬首看他,目光澄而幽,道:“如今你该知——你不敌我,可该更虑了?”
“不敢。”闻人铭笑得疏朗,“天枢阁所虑,不在仙子,在天下。我敬服仙子的本事,不知你可愿与天枢阁交个朋友?”
“交友,不如交易。”褚阳静静地回道。
“仙子又想做什么交易?”闻人铭回身落座。
褚阳微微抬手,上位者之势隐隐倾泻,闻人铭心中暗流涌过,她道:“来日方长,不急。”
于褚阳初拜大元帅府五日后,南宫家少主南宫绝携南宫家才俊进京,世人皆知,老家主并不精明强干,如今大权多落于南宫绝之手。
一进驿馆,南宫绝便发现这驿馆里的下人都长了无数双眼睛,盯着南宫家的一举一动。
因着那北郊沸沸扬扬的流言,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皇甫令,于是拜府时,言语中也暗含试探。自然,皇甫令是不希望他警惕起来,更怀疑他南宫是否有所图谋,要与他分利。
褚阳那时也在大元帅府,她这五日自然没有闲着,一是在北郊传惹两方不合的流言,二就是常到大元帅府来探听情势,为皇甫令分析朝局,取得皇甫令的信任,再有……
她抿了口茶,静观了一会儿厅上剑拔弩张后,提前退场。
南宫绝告辞后,一处角落里的茶摊,褚阳静静地观察着不远处的情况。
风姿如玉的南宫绝被一老妇拦下,那老妇跪地哭诉,声泪俱下,听她言辞后,南宫绝面色不佳,连连将她扶起。
褚阳又等了片刻,老妇跪地拜别,南宫绝伫立良久,方才离去。她便随手放下铜板,起身欲走。
“诶,姑娘,您少给了钱……”
在她印象中,这路边茶摊一壶铁观音的价钱,就是这么多。褚阳看了看一旁的写着价钱的木板,将剩下的铜板补上,道了声抱歉。
“哎……这物价涨得快,我们也没办法啊……”
皇甫王朝建朝三年,表面昌盛,实则民用凋敝,奸宄不禁。皇甫令手里有天下兵权,也有不少文臣附庸,但毕竟皇帝的宝座不是他的,虽有心改弦更张却无力做大动作。而且,有废储皇甫瑾在前为例,皇甫令清楚地知道,不能再挑战天子的权威。
三年前,众世家在皇甫氏的蛊惑下挑起战火,不到月余,漓江以北,生灵涂炭。各大世家都拼了命地向轩辕的皇都烨城去,却只有皇甫氏一家活了下来,当时的皇甫氏家主在现都翰城称帝,封妻为皇后,嫡长子为储君。数十日后,轩辕氏竭力平乱,却无法承受反戈一击,最终血撒烨城。
而在建国三个月后,皇后薨。半年后,储君被废,幽禁禁宫,终身不得出。
夜半,禁宫旁道内,一队将士静静地向禁宫靠近。那队伍的最后,众人簇拥之中,正是皇甫令与褚阳。
“师父如何?”
“他安好。殿下理当考虑,若事实确凿,下一步该如何。”
月黑风高,宫墙静悄悄。此时正是宫内侍卫换岗之时,没有比这更松懈的时候。
“报——殿下,禁宫内发现一队人马。”
褚阳即刻抽剑出鞘,皇甫令有一霎的惊愕,而后回神道:“乘其不备,攻入。”
“是。”
刹那间,火光冲天,将士一拥而入。
两方面对面僵持着,似乎不敢轻举妄动。对峙下,皇甫令与褚阳走上前来——
“南宫绝,竟真是你!你难道不知,擅闯禁宫,罪同谋逆么?”
面对皇甫令的质问,南宫绝神色冷傲,巍然不动,道:“我只是有些话,想同废太子问清楚。”
皇甫令怒气上头,道:“是皇甫氏太优待你们南宫家了,如今就这般目无王法?”
南宫绝沉默了片刻,收起剑:“南宫家有从龙之功,受恩于圣上,遵圣旨有护都之职。如今……我以南宫少主的身份,请二殿下放我等离开。”
“你这是威胁?”
“不敢。”
褚阳沉默着,冷眼旁观,心中肯定,这件事肯定不会善了,皇甫令因太子被废而得势,而南宫绝夜访禁宫,自然是跟废太子有关。
“可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允。”皇甫令一挥手,示意将士上前。
南宫绝冷视周围,突然起剑,带领手下与将士交锋,试图突出重围。
褚阳观察着局势,见南宫处于下风,即刻提剑上前,混入乱战的人群。
南宫绝正急于四面夹击,难以脱身。突然,那位原先在皇甫令身边的面纱女子向他袭来,压着他离开中心,同时挡住了部分后方的将士,等她示意身边将士围攻时,他刚好挑开几个小卒,便就势飞过墙头。
他回眸之时,看见那女子眼中神色,高而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