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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离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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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同着宽袖白衫的一男一女并肩走在国都主道。
女子面戴白纱,男子姿容高雅,让行人纷纷侧目,也有人认出女子景行宫贵女的身份。
“云中君,你不是我能掌控的。”褚阳语气淡漠,“你跟来,是为了保护你的入室弟子?”
“我不是为这个。”
自然不是,要保护他的入室弟子,他就不会给她玉佩和光风剑。相反,与她同出共入,反是在助长她的势,让人更无法质疑她景行宫贵女的身份。
这时,有位小厮匆匆赶到,说:“问贵女安,二殿下有请。”
褚阳扫了眼云中君,点了点头。
大元帅府,会客厅,皇甫令遣开仆从,两男一女相对而视。
周遭静默了片刻,褚阳出声道:“你们师徒见面,我这个外人理应回避。”言罢,转身欲走。
“不必,外面风大。”云中君轻轻拉住她。
戏做的倒是不错,不过他可等着好戏开锣当观众呢,褚阳心道。
皇甫令瞧着自己师父关护的样子,摊了摊手,道:“姑娘想必是师父很信任的人,我自然也是相信你的。”
师徒二人寒暄几句,皇甫令就问起关于褚阳的事,云中君说,她是大隐游士,拜山而来,特来请他同观阴阳双星相会之事。
皇甫令点点头,没再细究,说:“说起阴阳双星,不知师父可能透露阴星是谁?”
云中君静默不言,褚阳眼芒微闪,推测他是知道自己阳星身份,缓缓道:“门规在上,天意难言。”
“是弟子莽撞,只是这双星相聚关乎天下……”皇甫令看着云中君的神色,见他只是淡淡敛眸,并无怒气,便诚恳道,“请师父权宜。”
云中君气息一顿,直直抬眸看他。褚阳心中计较,猜想这云中君必然同皇甫令发生些什么,不然云中君的眼神不至于如此复杂。
褚阳上前一步,道:“先前一次双星离散,铸成大错,此番……扑朔,受阴星影响,辅星或可危及阳星,还请殿下小心。”
“哦?那您可知具体是谁?”
“尚需核实,不过国都北郊必有一位,影响不输于殿下。”
云中君听到“北郊”一词,暗了暗眼神,没有插话。
皇甫令点了点头,觉得面前的姑娘比他师父通情达理许多,至少不会知而不言,一番交谈下来,更觉得她见识惊人。此后,他又同她谈论了些天下局势之事,她都很恰当地为他提了些建议,亦无试探之意,言语干脆。
这一上午来,皇甫令倒是欣赏起了这位随同在他师父身边的女子。或许是他身边实在太缺大才之人了,如今世家豪门之中,青年才俊辈出,彼此较量的时候,不免有些疲惫。
快至午膳时分,褚阳与云中君便不再多留,离开元帅府。
天枢阁分阁,位于国都东北,离东北城门和东城门都很近,虽不在于国都中心,但那庭院高阁林立一片的样子,也可看出天枢阁的富。两人来到分阁门前,通报片刻后便被请了进入,褚阳被请去千机居,云中君自己则留在外边。
千机居内有竹风,吹得褚阳头脑格外清醒。她四处看了看这雅致的千机居前院,顿了顿脚步,回忆着天枢阁的种种情况,难得地蹙眉思量片刻。
于是,闻人铭瞧见那一位姿态如傲竹的白衣女子打帘而入,白纱遮面,先前面对皇甫令时的锐利寒芒静静藏在她眼中,那眉宇间的情绪如雾一般,让人看不清,自然,也有可能是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情绪。
他按下心下怀疑,笑道:“你竟把景行宫掌门搁在外面。”
“他不适合谈生意。”褚阳整理了下自己面上的白纱。
闻人铭做出请的姿势,道:“洗耳恭听。”
“我要天下势力首领的生辰八字,只要年轻俊俏的。”
闻人铭惊讶地笑了笑,看着她不带感情的眼神,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问:“报酬?”
“南海狐舟岛三亩地。”
“狐舟岛寸土寸金之地,我是赚了。”
“不是你赚了,是我急用。”
闻人铭招来手下,低声吩咐,褚阳稍等片刻,便收到了一份书纸。褚阳展开扫了一眼,问:“怎么没有你的?”
“我可以认为,仙子是在夸我俊俏吗?”闻人铭扬眉,继续道,“这可得加价了。”
褚阳仰首示意他开价,闻人铭说:“我不要你的地契,只要你现在摘下面纱……”
褚阳奇怪地蹙了蹙眉,犹豫片刻,拉下面纱,道:“如何?”
闻人铭凝视着她的面貌,她静立着,眉目比上一次清晰,那样素净安宁的面容,看着就很静心。但他也发现她脖子上的疤痕,蜿蜒得那样明显。
太矛盾。
不论是苍白面容下的疤痕,还是明净面貌上不可亲近的神情。那种神情细究起来非常可怕,他很少在当今的掌权者身上看到,却又深深知道,那本属于至高无上的主宰者。
他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近,伸手抚摸她的脖子,感受指下凹凸不平的肌肤,靠近她的耳朵……
他一说完,褚阳退开几步,眼神轻轻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闻人铭则久久回味着刚刚她那一眼。那眼里的不是凌厉,不是压迫、不是审视,而只是有些许地怀疑。这样无甚波澜的姿态,反而让人心生寒意。
最后,他若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般笑了笑。
仙子啊……果真是很特殊的人。
路上,云中君告诉她,辅星是南宫家少主南宫绝、天鹰王国大王子、瑾茗茶园主人……
褚阳听这一串人名,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又报出闻人铭的,云中君推算一下,说,他也是。
褚阳微有奇怪,闻人铭既为辅星,那男配不应该为女主守身如玉,对其他女性生物皆不屑一顾,然后一生只爱女主么?显然,闻人铭看她的眼神不是这样——尽管他藏得很好,但那探究之意,总不能忽视,更不提那最后的开价……
她啧了一声,闻人铭过分的关注让她有些不悦,而面对这个人,她总觉得会被看透,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己的那一面,这太危险了。
这夜,褚阳向南宫家去了封信,匕首正标在大门上,言及皇甫令难容南宫家,想必第二天早上,南宫家便会尽人皆知。
回到驿馆上房后,她倒头就睡,云中君进来,关上窗,又小心地替她摘下银面具。
云中君大概猜得出她的目标。
……
十四年前的南宫家偏院,褚阳装出头部受伤,木讷愚钝的样子,选上当少爷小姐们的伴读女侍。
少爷小姐们上的文课,她边装作懵懂服侍的样子,边求知若渴般地学习。
“二百零三,过来,磨墨。”
她低头应道:“是……”
“二百零三,你替我抄!”
她唯诺地答:“奴婢不会写字。”
“我管你会不会!”
“二百零三,把这个喝了,我看看这毒药有多厉害。”
她眼神麻木地接过,道:“是。”
她侍奉的那位,是个天赋没她一半的纨绔少爷,颐指气使地让她做这样那样的苦差,将她视为牲畜,只要他稍有不称心如意,对她就是非打则骂,她有无数次想宰了他。
两年后,文课的东西她整理书架时偷偷学得差不多了,她无法停下学习的步伐,因为她知道,这是她逃离这个牢笼的唯一助力。
黑灯瞎火,小小女童从楼阁窗户里爬出来,她轻手轻脚地关上窗。周围竹叶摇动,宛如鬼影,可女童毫无惧态,驾轻就熟地抹开脚印,钻入竹林。
她边跑着,口中边默念着刚刚阅读的南宫家内门心法。借守备懈怠,她夜夜偷跑书楼,已经自己摸索着练了两个月的武。
刚跑出竹林,距离偏院不过几百米距离,却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诶!二百零三,你在这儿干吗?”那一贯颐指气使的草包少爷竟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你身为奴仆,擅自离开居所,是死罪!”他大叫道,“我要告发你!”
他嚎完,就要过来揪褚阳的头发,她心中一急,反手就一推。
“什么?你竟然有内功……你个贱婢定是偷学的!”
褚阳心脏直跳,看着他向后退去,似是要逃离去叫人……一切不过此刻之间,若她破不了这局,她命休。
额上冷汗涔涔,她猛地握起拳头,步步接近,低声斥道:“身为奴仆,就不能学武?”
他见她接近,有些害怕,却傲慢地说:“贱奴们都愚钝,都学不会,就算学了,也只配伺候我们,有什么用?”
她沉默了片刻,眼中轻轻地掠过一丝轻蔑,再抬首时,那里乌沉沉的,像极深的夜。
“愚钝?我习武两个月,可于我面前,你的力量,不过蚍蜉撼树。”
褚阳说话的时候,虽然气息不稳,声音有些颤抖,但其中力道,重如泰山。
她步步紧靠那少爷,目光宛如吃人的魔鬼,那小少爷突然感到彻骨的恐惧笼罩了他,让他抬不动脚,举不起手。
风声静止,殷红飞花。
她能听到心跳的声音,能听到风吹竹林的声音,还有很多别的声音……乱在风里,分不清。她解下那小少爷的鞋子后,静静抬头,望向天边那一轮明月。
明月永远皎洁。
她无声恸哭。
褚阳醒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下得很大,像是要洗净世上污浊颜色,她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总在梦中出现以前的事。
云中君观察到她起来的神色不佳,犹豫问道:“可是有事?”
褚阳没回答,只径直带着云中君出门去。
带云中君出门,实非褚阳所愿,只因怕云中君在国都动作,坏她筹谋,便不得不放在身边监视。虽然云中君似乎对帮助他的徒弟没有什么兴趣,留在她身边看她奔走,是为了解开真相,但那也不见得,他会全然不管她做的事。
云中君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设法将她制服,当作解药养着。不过,他应当知道,她也不是那么好制服的。
褚阳凭着自己医毒高绝兼修为出众,尤为自信,并不想管云中君的想法。而今,南宫世家与皇甫氏里的纠葛,她多方探查,算了解得比较清楚,也是要借此铺路。
正于褚阳正大光明地游走国都及近郊,名曰闲游,实则部署时,她遇上了闻人铭。
褚阳清楚,那必然不是偶遇。
“仙子留步。”闻人铭目光直穿褚阳眼底,又给其身侧云中君见礼,“云掌门。”
云中君并不认识闻人铭,只微微颔首,表示回应。褚阳则道:“阁主这次来,是想看剑,还是看脸?”
闻人铭笑了一下,回答得从容不迫,道:“仙子说笑了,我今日来……是想请仙子品茗,不知仙子是否能给在下一个面子?”
“你不怕二殿下起疑?”褚阳眯眼正视。
闻人铭反问道:“天枢阁有何可疑?”
真是自信……
褚阳扬了扬眉,面纱下唇角勾起一个微弱的弧度,侧首问云中君:“你意下如何?”
“随你。”
褚阳颔首,道:“还请阁主带路。”
“在下不胜荣幸。”
乘上天枢阁的马车,褚阳眼里冷漠,云中君仙风道骨,都是一样地高高在上。若不是在近日探听这二人行踪下,推测他们关系微妙,闻人铭倒真觉得他们是打一处来的。
“本是要请仙子至西郊河谷茶舍,只是不便掌门与仙子辗转,便在选国都内的无名茶馆。不过还请两位放心,那儿有全国都最好的茶。”
褚阳不在乎是否是最好的茶,只在乎闻人铭要跟她说什么,或想从她这儿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