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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歧路 ...

  •   入耳是整齐的喊声——这是在晨训。

      南军的训练并不算十分严苛,但相比于这里常见的军事训练形式,南军的训练更为全面,也更求高效。不过,南军军法严明,要求也高,不仅有对行军交战的训练,还要被各类□□普及医疗、文化知识,考试频繁,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好去处。

      南军驻军之处,在青方镇外。青方镇位于叶州边界,南褚对边界的管控一向外松内紧,虽然这里的民众不知道南褚的官吏有哪些,但都能指出管这儿的军务司是哪个。

      凌州大乱后,蛰伏已久的南军便大张旗鼓地浩荡北上,打退了皇甫令派来清剿南境的军队,自此由暗转明。

      昨夜褚阳在解伯兴的军帐里,他告知了她这些事。

      解伯兴一早去处理军务,她一个人静静地抚过这里的陈设——没有浮休剑,想来解伯兴随身带着了。

      将手掌放在粗糙的桌面上,她压制下因经脉混乱带来的心绪翻涌,但终是不能再忍,她右手扣着桌面,指甲死死抵着坚硬的泡桐木。

      一股腥甜从她喉间弥漫开。

      她按向几处穴位,忽略了自己身后的幽香渐浓,脚步渐急。

      “褚姐姐……”

      入帐的是一位美丽淑女,双瞳剪水,黛眉若远山,一身青色束裙,不显得娴静,却是难得地气宇不凡。她提着朝食,看到褚阳艰难之态,眼中溢出一点泪光,掩住了她原本复杂的神色。

      褚阳微怔,放开双手:“阿愁?”

      解愁将篮子一放,便拉过褚阳的手:“我好想你啊,褚姐姐,这两年你到底在哪里?兄长拦着我不让我来找你,你过得好不好?”

      听着对方带着哭腔的语句,褚阳却有些犹豫:“阿愁,你兄长让你来做什么?”

      “褚姐姐受了伤才会回来。”解愁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哥哥自然是让我来照顾你的。”

      解愁将篮子里的油纸包拿出来,又将用遮布外的巾帕擦褚阳的手,巾帕上的液体带来一丝凉意。

      蒸馏、反应——制医用酒精,被褚阳拉高的南境化工水平还勉强能达到这一点。

      解愁将面饼放到褚阳手里,道:“褚姐姐,这点东西太简陋了,等到晌午,我给你炙鱼。”

      褚阳慢慢地吃完这一餐,又被解愁侍候着梳洗,换了件衣服。衣服就在榻上,褚阳晨起时没有摸到。

      不知这兄妹两个怎么做到的,衣服正合身,褚阳避开解愁的手,自己整理衣领,感到这衣服的料子细腻,像是她过去自己从来不穿的纱罗。

      这种十分名贵的丝织品,有时各地也有代替银粮上缴的,褚阳过去都是从自己的私账里提出银款,把纱罗买下。因褚阳自己在外奔波,用不上这轻薄的衣料,基本全给了解愁。

      褚阳心中生起一丝荒诞之感。

      “阿愁。”褚阳的语气冷淡起来,“你兄长是怎么对南军众将说的,说我还在殷州?”

      解愁一下子沉默下来。

      “解忧让你不要告诉我,是吗?”褚阳睁开眼睛,眼前虽然一片漆黑,但她看向解愁的方向。

      “哥哥也只是……”解愁想要辩解,但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阿愁,不论你兄长怎样,我不会伤害他的。”褚阳缓和了语气,“但你兄长这么做,是把整个南境向死路上推,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

      解愁深深地吸气,眼中现出薄怨:“褚姐姐去打翰城,不是自己要做皇帝,而是要别人做皇帝!褚姐姐要做南境之主,从来不是为了南境,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褚阳听此,冷笑一声:“我如何,南境众民有目共睹。天命之阻,何其艰险,我不以身破之,只要我一死,这南境还会回到五年前的样子,这不是你希望的吧。”

      解愁被她冷语一击,说语也发颤:“那你何必亲自犯险?我都不敢想,你要是真的……这南境,这天下又算什么呢?”

      褚阳起身,不欲和她再谈,只落下一句:“你和你兄长,真是一模一样。”

      褚阳的这句话格外地凌厉,也刺得解愁心中疼痛,她翕动着唇:“若说是一模一样的对你之心,我认了。”

      解愁离开后,听声音,帐外守卫又添了几个。

      南军中许多将领都认识褚阳,当然,也有些只知道她的银面具。让她犹豫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若显露身份来夺回对南军控制权,解氏兄妹免不了被杀,而这些年——解伯兴身为监察南境军务的抚军,自然也有他的势力。

      正值南军合力北上的时候,褚阳觉得这不是个内乱的好时机。

      昨夜解伯兴许诺她,他会让圣医岛送药来治她的眼睛,只需要她报上药名。解伯兴出身药商之家,粗通医理,加之他打通了圣医岛的关系,她猜测圣医岛中的医者,也都成了他的麾下,她无法做太多手脚。

      但至少,她还能拼凑出一种烈性蛊引——用以在短时间内抵御“碧玉树”的干扰。

      解伯兴收起了这个绿油油的小东西,但还随身带着,不知放在衣中的那个角落。每次他在的时候,她都感觉不到血蛊的存在,像是它们已经死了一样。现在她手无缚鸡之力,解伯兴一个人就能制住她。

      正当褚阳推算着北方腹地的战局,有脚步声穿过门帐,停在她面前。

      “主上。”解伯兴低声轻唤,像是故意克制着什么,“凌州天旱,南军日昳拔营。请主上与我同行,药材之事,我必会及时解决。”

      褚阳向声音的方向伸手,指尖堪堪碰到他身上的衣纹,解伯兴一动未动,她微微前倾,她光滑的、紧贴她指尖的指甲便向上划去,她将手停在解伯兴的肘侧,道:“认识我的人有很多。以现在情况,我也不希望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你大概也因此有恃无恐。”

      解伯兴低头看她,她那双眼睛里全无神采,但他能感觉到她的手,以很细微的力量抵在他的臂上,这依旧是威慑和估量的动作,但他在其中感到一种极为隐秘的满足——轻飘飘的威慑和估量,比她常见的漠视与严酷,总是特殊的。

      但她对闻人铭的特殊,似乎还要更多。

      他握住她的手,顺着她明显的骨骼,将她的虎口和手腕扣在一起:“主上那时为什么要救我?”

      褚阳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但解伯兴扣得很紧,她挣不开。她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于是她开始极力措辞,脱口而出:“我不喜欢杀人。”

      解伯兴屈膝,半跪在她腿边,手依旧紧扣着她的手:“我向您请罪,主上。”

      褚阳摆首,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试图打断他,便近乎急切地答:“你何罪之有?”

      “我错以为主上从不在乎些什么。”相比于褚阳的紧绷,解伯兴却不疾不缓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但主上或许是太执着于那一件事。”

      “以前我觉得主上身上有许多谜题,主上来自哪里,主上想要的是什么,为什么主上总是会说出我不明白的词,为什么主上懂得许多前所未闻的驭物之法……我遇到柯医师后,得知一些主上的过去,我才敢确信,主上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要再说了。”褚阳曲指反握,语气骤然重起来。

      “主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才会让主上这么想要回去?”解伯兴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引诱的意味,他极为细致地拿捏着语调,希望让她放下戒备,能告知他更多。

      “你不该问这个。”褚阳很鲜明地表示了态度,这种做法,对她过去持着的深不可测来说,几乎是一种冒犯。

      “主上不想说,那我就不停问,问到主上想说为止。”解伯兴一下子松开了手,褚阳却不能放松下来,她听得出解伯兴的执着,她抗拒这种执着,像极了她自己的执着。

      他顿了片刻,又道:“我和妹妹会替主上收拾随身之物,主上如此情况,又不便传唤随从兵卫,若我不在,还请主上勿离妹妹。”

      动身之时,褚阳换了一身收束些的衣裳,眼覆白纱,又裹面巾,确实是让南军众将都认不出了,但他们见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女人,被身份尊贵的女医师解愁小心搀着,蒙着面,也不是将士装扮,心中都十分疑惑,只有少数将领知道这个女人是解抚军昨夜带回来的。

      但解抚军权势再大,也有质疑之声:“抚军莫不是视军纪为无物?北伐在即,战事紧急,南军中不能有可疑之人!”

      解愁将褚阳带到解伯兴面前,他虚握住她的手,解下他腰上所悬之银印。

      “主上之印,轻易不交托于人。今伯兴持之,代其行事,不敢妄称权威,但职责在身、不能慢我主威严,凡违主上令者,自有刑罚处置。主上体恤,允我诸事从权,还望诸位信任。”解愁手握南帝印,言辞中威慑极重,“此女为我解家人,主上特命我带她谒见。”

      如此一说,众将不再做声,听候发令。解伯兴抱褚阳上马,又高声下令各将归队,按次行军,此后自己也跃上马,与褚阳共乘一骑。

      驰骋之时,褚阳侧坐,算是在解伯兴怀中,这般亲近,在褚阳眼中不算什么,或许在解伯兴眼中也不算什么,毕竟过去也曾有褚阳对他覆身以护的事,战场纷乱,也分不清你是你、我是我。

      解伯兴有时匆匆掠过那些回忆,那些和褚阳在战场上一起度过的日子,常能想到一个画面——那时他与他的麾下被困,他腿部中箭,本无突破之可能,但在前方追击敌人的褚阳及时回身驰援,她像裹着狂风而来,剑出人亡,到他面前时,素白的面颊上血点如梅,他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她只递来一个平静眼神,以及一只尚干净的手。

      那一战骑兵折损严重,几乎找不到一匹能走的马,是褚阳把他背回了军营。

      无怪那天下第一勺的弟子,尤五味,以为南境之内,他所受褚阳之恩最隆。但这世间的恩怨,并不是桩桩件件都能分明。

      南军北行的第一夜,解忧问褚阳:“主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褚阳饮药不答。

      南军北行的第二夜,解忧问褚阳:“主上在那里过得如何?”褚阳沉默着将汤药一干而尽。

      南军北行的第三日晌食时,解忧问褚阳:“主上是否想念那个世界的家人?”褚阳侧首揪下解忧手中的米饼。

      南军北行的第三夜,解忧问褚阳:“主上为什么不愿提及那里?”褚阳伸手,解忧却不给她药碗,她心中的荒谬感终于到达了顶峰,她开口:“因为这一切都过于离奇。”

      解忧紧紧注视着褚阳,等待她的下文。

      褚阳道:“在那个宇宙,一切由粒子构成,粒子的种类,决定了我们运用、了解它的方式。如果要区别于‘你们’,我们,是地球上进化出智慧、发展出文明的物种,智人。你或许很难理解这个,因为这里能量的存在、传递方式和那里完全不同,虽然有相近的表象,但却——”

      褚阳不愿意再说了。

      解忧接道:“主上是指,虽然看上去和你的世界相近,但实际上却不能用‘你们’的方法解释?”

      “是的。”褚阳转向解忧,解忧的领悟让她不得不说下去,“就宇宙而言,在那个宇宙里,有无数颗太阳,是气体组成的巨大球体,我们称之为恒星,它们产生光和热,传递到附近的不发光巨型球体上,或是行星、小行星,智人居住在地球,地球就是一颗行星,独一无二的行星,离我们近的是太阳,光与热给得多,离我们远的,是群星,它们黯淡、只有在太阳不照射的地方,才能看到。但在这里,群星象征了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它绝不是远处的、和太阳一样的发光球体,而太阳,更无所谓照射与不照射,东西日出日落,竟是同时。”

      解忧递给她药碗,她饮罢后又问:“解忧,你知道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吗?”

      “我不知道,没有人研究这些。除了——景行宫?”解忧拿过空空的药碗,褚阳的话并没有给他太多震惊,或许是他本就不关心这些深奥的原理和规则,但在褚阳的叙述里,他明白这些对她,或者说他们那个世界的人来说,都十分重要。

      褚阳沉默下去,用一旁的湿布擦手。连吃了三天药,加上她有意调息,她的眼睛恢复了微弱的感光能力,边听得解忧动作,帐内便是一暗。

      为什么解忧一定要和她在同一处就寝?

      褚阳或许知道,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希望解忧因为她偏离他该有的道路,于是,她在解开自己的外衣前,低声道:“有时我觉得自己看这世上众人,如同人看畜生,本来就是两种东西。既然是两种东西,那各自有各自的道路。”

      接着,她便感到面上被轻轻覆上一只手。

      “主上的那条路,只有主上一个人走,不是太孤单了吗?”

      南军不断北进,解忧不断询问褚阳有关她的世界之事。而在另一边,“剿皇甫令者为帝”的流言席卷中原地区,南宫绝在烨城挑起“灭贼护国”的旗帜,很多有意起事的世家跟从他,而退居殷西一隅之地的褚冷盟军也得以留存。

      皇甫军刚刚控制了殷东、朔州地区,却又要面对烨城的南宫绝联合禹山祝氏的骚扰,致使他耗费数日,依旧未抵达国都翰城。

      与此同时,天鹰铁骑叩红铜关。

      皇甫令自知以中原纷乱的形式,皇甫氏若抽调戍边军入关平乱,他们听令的可能是很小的,而此刻天鹰铁骑已经在红铜关外待命,看来是想乘人之危,谋求些好处,但那九万戍边军在,他们绝无机会进犯。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天鹰或许希望用自己的某些条件换取红铜关。对他而言,这是一条摆在他面前的以虎驱豹之计。

      只是,为何他一直没有接到天鹰使者的求见?

      而在殷西之地,天枢阁总阁所在的安城,冷洇染对上了一个棕发碧眼的高大异族青年,这人生得高鼻深目,一双眼睛凌厉得像鹰一样,穿着中原服饰的样子有些别扭。

      东斯拉夫人?不——按这里的国家来说,应该是天鹰。

      冷洇染学美术,观察力强,仔仔细细看起来,也知道这是北方的异族,便秀眉一挑,直接断了他的话路:“天鹰国风景美吗?”

      听到主座上的绝色女首领这样说,那青年快速将自己的惊诧掩盖,用有些僵硬的发音道:“我是天鹰国国王特使,陛下听闻中原地区皇子篡位,贵军高举义旗,有夺取中原之势,前来拜见。”

      冷洇染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这副皮囊倾国倾城,一笑更是风雷皆动,让这异族青年有些痴迷了。但他很快就因为冷洇染的话语清醒了起来。

      “你走错地方了。”冷洇染道,“昶城大捷后,我们没办法再赢皇甫军了。现在烨城的南宫绝比较强,你该去那里。”

      青年掩盖着自己审视对方的眼神,说:“贵军的兵甲、器械让皇甫军闻风丧胆,我猜想这中原的主人,应该就在我面前。”

      原来为的是那些火器。

      冷洇染有些不耐,这个人展现出的隐约的侵略性,让她感觉到极为不舒服。蓝九龄在一旁做记录,闻人铭带着面具、摇着扇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要是褚阳在——

      冷洇染不敢放纵自己想下去了,她小心又恨恨地看了一眼将褚阳送到南方的闻人铭,又将视线转给蓝九龄,问:“蓝将军觉得他说的对吗?”

      “这位特使所言不差,但我们没有什么能给天鹰国的,他或许真的走错了地方。”蓝九龄温文从容地答。

      冷洇染看他演得开心,又看向闻人铭,闻人铭“唰”地合上了扇子,道:“郡主,我在天鹰文字通译这块缺些人手,还请你把他给我。”

      还未等冷洇染回答,青年特使眼锋一厉,扫向闻人铭:“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铭喊了声“护卫”,那披甲执矛的士兵便鱼贯而入,青年特使做出防御的姿势,直视闻人铭,闻人铭悠悠道:“正好,也能给奥列格王子重温一下和他属下通信的内容,好一解思乡之情。”

      “原来你们早等着我来了,中原人果然狡猾得像狐狸一样。”

      冷洇染踱步到他面前,有些叹息地说:“所以还是别惹情报大佬啊。”

      青年特使冷哼一声:“郡主真的放心自己的后背交给这个狡猾的人?他有这么强的势力,对你难道不是威胁?”

      “那你真的小瞧我啦,我可是和南帝合作的人啊。”

      “南帝……?褚氏?”未料,在他沉吟的刹那之间,他急遽向冷洇染扑来,一个飞身阻断了她的后路,他不知从那里摸出一片薄薄的刀刃,抵向冷洇染的白皙的脖颈。

      青年特使眼中怒火喷薄而出,沉声威胁:“放了我,不然你死。”

      冷洇染一阵心脏狂跳,勉强回过神来时,却看到闻人铭和蓝九龄都一副淡定的样子,她一时骇然:这,她不是被挟持了吗?

      等等……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她夹住刀刃,运作体内内力。

      不过刹那之间,刀刃化为齑粉。

      在青年特使怔愣之时,蓝九龄起身拉开了冷洇染,士兵蜂拥而上地将他压住,绑了个五花大绑。

      “真的,别小瞧和南帝一起做事的女人。”冷洇染慢慢地说,眼中流露出一种轻蔑式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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